第60章

幻影如離弦之箭般飛速穿過山間大道,恨不得四個轱辘全都離地飛起來。

聽了那通電話的紀凜心急如焚,但畢竟行駛在夜間的山路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沖出圍欄,墜個車毀人亡,他忍不住提醒激情飙車的趙師傅:“您注意着點兒對面來的車!”

趙師傅無暇分心,在車頭大燈和兩邊路燈的照明下狠踩油門:“您放心!紀警官!這整座碧山都是虞少爺的!除了壹號宮的車,不會有車開下來!”

“……”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紀凜內心還是罵出了那句經典老話:有錢人的生活還真是特麽的無法想象!

而此時此刻,壹號宮內的情況外人确實無法想象:

周毅見柏朝制住了姜勝,立刻沖到虞度秋身邊,抽出軍刀割開了尼龍繩,不解地問:“小柏為什麽不開槍?”

虞度秋動了動酸疼的手腕,盯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他擔心我害怕吧,這個傻子。槍給我。”

周毅即刻呈上:“這槍射出的是釘子,口徑比子彈小,小柏手臂上的傷口應該不嚴重,但如果射中要害……也會致命。”

言下之意是擔心他會誤射。

畢竟除了上次在美國停車場胡亂開的幾槍,沒人見過虞度秋開槍,也不知道他槍法如何。

這樣難以瞄準的情況,連周毅也無法保證一擊即中。

虞度秋沒說什麽,拿起槍就朝纏鬥的二人走去,邊走邊喊:“柏朝!讓開!”

氣勢很足,但周毅看見他拿槍的手似乎在輕顫。

“少爺——”周毅正欲阻攔,音樂廳華貴的大門突然“砰!”地被人大力撞開,拍到牆上又彈回來。

婁保國靈巧地翻了個跟頭進來,瞧見廳內投降的投降,昏迷的昏迷,還有一個垂死掙紮,登時怒了:“我就說你怎麽還不給我開門,原來是想搶我功勞!心機老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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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氣笑:“你能自己撞開還要我來開門?少廢話,還不趕緊幫忙!”

婁保國審時度勢的基本意識還是有的,眼珠一轉立刻鎖定目标,吼道:“大哥!退後!交給——”

“我”字尚未出口,只聽砰砰!兩聲槍響,姜勝應聲慘叫,小腿和肩膀各中一槍,半邊身子仿佛斷線的提線木偶,無力地垂了下去。

周毅與婁保國震驚得張大了嘴。

虞度秋放下槍,左手壓住了顫抖的右手,起伏的胸膛顯示他此刻呼吸急促,面色卻十分冷峻,淺眸森寒:“……沒用的東西,還要我親自動手。”

柏朝松手扔了失去戰鬥力的姜勝,滿身血污,踉踉跄跄地倒退。虞度秋疾步走到他面前,架起他沒受傷的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撐起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有病。”虞度秋劈頭蓋臉地叱責,“逞什麽強?開槍又怎樣?覺得我會吓破膽嗎?我有這麽脆弱?”

柏朝搖了搖頭,腫起的臉有些滑稽:“這點程度的傷……沒事的,我不用開槍,也能放倒他們三個……”

“你早晚會因自大而死。”虞度秋冷哼,“這是我第二次破例為你開槍,再有第三次,槍口就是對準你的了。”

柏朝低笑:“起碼……別人沒有被你親手殺死的待遇。”

虞度秋徹底無話可說。

下次再有人罵他瘋狂,他必須讓那些人見識見識誰才是真正的瘋子。

婁保國帶來的住家保镖們生怕虞度秋怪罪他們監管不力,不待他指示,便風風火火地展開行動,抓捕的抓捕,解綁的解綁。方臉知道大勢已去,乖乖束手就擒,黃毛被提拎起來時仍昏迷不醒。

只剩下最後一個。

姜勝中槍後跌坐在地上,兩名保镖一左一右地前去抓他,突然眼前銀光一閃,胸前瞬間被利刃劃了道口子,傷口不深,但兩名保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姜勝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揮舞了兩下藏在靴子裏的尖刀,并不戀戰,立即扭頭往音樂廳的窗戶方向狂奔!

虞度秋當即舉槍射擊,然而一鼓作氣再而衰,手不受控地顫了顫,這一槍就沒能射中,姜勝趁機跑遠。

他咬牙正欲再開槍,橫生出一只手壓下了槍管。

“沒用,這槍射程有限。別逞強。”柏朝把他剛才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虞度秋不爽地瞥來一眼:“我知道,反正他也逃不出去。”

周毅和婁保國都趕不及追過去,眼睜睜望着姜勝沖到窗邊翻身躍下!

“二樓,下邊還是灌木叢,摔不死。”婁保國沒當回事兒,“他這瘸腿跑到大門口至少要一刻鐘,更別說門衛不會放他出去,我帶人下去攔他。”

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引擎發動的轟鳴。

婁保國吃驚:“哪兒來的車?我們剛才已經停到車庫去了啊!”

虞度秋“啊”了聲:“我那輛柯尼塞克還在樓下,沒關窗,鑰匙就扔在副駕上。”

“……”

衆人沉默。

婁保國一拍腦袋瓜:“啊呀!我急着帶人過來,還沒通知門衛這事兒,外邊烏漆麻黑的,他們會不會看到是少爺你的車就放行啊!”

“……”

衆人再度沉默。

周毅皺眉道:“應該不會吧,三更半夜突然從家裏沖出輛車,他們難道不會奇怪嗎?”

婁保國輕咳兩聲:“可那是少爺的車。”

“……”

因為是虞度秋,所以做出什麽事都不會奇怪。

事實上,今晚壹號宮值班的兩名門衛看到那輛熟悉的超跑從林蔭大道上飛馳而來時,也曾懷疑過一瞬:虞少爺這麽晚要去哪兒?不是二十分鐘前剛回來嗎?

但他們入職前都接受過嚴格培訓,不該問的別多問,尤其是對虞度秋的異常行為。培訓主管那句“記住,虞少爺哪怕全|裸着從你們面前走出去,也不要多問一個字”回蕩在腦海,二人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按下了開門鍵。

銅門緩緩打開——

迅速逼近的超跑毫不減速,幾乎擦着銅門的邊緣呼嘯而過,滋啦劃出煙花般絢爛的電光火花!

兩名門衛看得目瞪口呆,怵目驚心。

不、不愧是虞少爺,深夜飙車這麽豪放。

“少爺他……穿衣服了嗎?”一人好奇地問。

另一人搖頭:“不知道,太快了,是人是鬼我都沒看清。”

百公裏加速僅三秒的頂級超跑性能發揮到了極致,嘶吼着穿破濃重夜色,朝山下狂嘯而去,兩旁的路燈光時不時地掠過銀灰車身,鑽石般的光芒時隐時現,令它如同一個穿梭在重重樹影間的幽靈,轉瞬間便遙不可及。

姜勝的頭發在夜風中狂舞,年輕的臉龐充滿狠戾,繼續踩足油門沖下山去。

任務失敗,交易作廢,只能強行撬開那家夥的嘴了,然後再回出租屋拿上行李遠走高飛,反正假身份多的是,他有自信半年內警察抓不到他。

等找到了那人,就改名換姓重新開始,勸那人別再幹了,美國也好哪裏都好,以他的學歷總能找到一份正經工作……

傷口的疼痛與失血令他的意識微微混沌,忽然瞥見前方轉彎處的圍欄似乎閃了一下,瞬時間驚醒,往右猛打方向盤!

“咻!”

也就半秒不到的時間,兩輛車在拐角處驚心動魄地擦邊而過,趙師傅的一口涼氣剎那間提到了嗓子眼,吓得死死握緊方向盤,在山腰處緩緩停下,心有餘悸地不停重複着:“卧槽……卧槽……不要命了嗎……這誰……卧槽……”

“這是虞度秋的車,我記得。”紀凜眉頭緊擰,“怎麽回事,他一個人逃出來了?”

他試着再度撥出今晚那個始終無人接聽的號碼,沒想到這回,電話通了。

“哈喽,紀隊,你一定不知道我這兒剛才發生了什麽……”從這一如既往的欠扁語氣可聽出這人應該沒事,而且聽背景聲應該也不在剛才那輛車裏。

那他就不客氣了。

“你和柏朝被姜勝綁架他向你索要贖金但你只能給他一億他不滿意你們打了起來然後他開了你的車逃跑了。“紀凜結合已知信息,連蒙帶猜,一口氣不帶喘地說完,“是這樣嗎,虞先生?”

“…………”虞度秋可能是把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過了片刻,問,“你的監聽器裝哪兒了?什麽時候裝的?我怎麽沒發現。”

紀凜決定将計就計,讓他以後別小瞧自己,于是高深莫測地哼哼兩聲:“別白費功夫了,你找不到的。不跟你廢話,我現在和趙師傅在你們家的半山腰,掉頭追也來不及了,不過姜勝的手機已經被定位,局裏正派人趕過來,快要到了。徐升也已經查到他的出租屋了,他現在是甕中之鼈……”

“哦——原來是監聽了他的電話,我說你怎麽那麽神通廣大。”虞度秋瞬間識破了他的小花招。

……幹,果然言多必失。

“不用那麽麻煩,紀隊,我馬上讓他停車,你們只管捉鼈。”虞度秋胸有成竹道,“你待原地別動,讓趙師傅千萬別開車。”

紀凜聽了覺得奇怪:“為什麽?”

“你很快就知道了。”

電話中的話音剛落,周遭突然啪地一下全黑了。

紀凜驚訝地探頭望向車窗外,發現整條山路兩邊的路燈像變戲法似地全滅了。

還真是一座山都是他們家的……

皎潔月光傾灑而下,四周一片靜谧安寧,視線越過随着夏日夜風輕輕搖晃的漆黑樹影,能俯瞰整個新金區乃至半個平義市的繁華夜景——馬路上的車燈與路燈交相輝映,高樓大廈與小區住宅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

光與夜在視野中各占半壁江山。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光明與黑暗,再暗的地方也有月光照耀,再亮的地方也有陰影籠罩。

沒有人能永遠沐浴在燦爛溫暖的光下,即便是虞度秋那樣的天子驕子,也曾經歷過窒息的黑暗,甚至因此而懼怕黑暗。同樣地,也沒有人能一輩子隐匿于暗處,怙惡不悛。

光明總有照到暗處的那天,幽靈總有顯形的那天,當那一天來臨……

紀凜輕撫過腕上手表,淺溝嘴角,随即告訴趙師傅:“我們追——”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響,像是輪胎重重摩擦過瀝青馬路的剎車音,撕破靜谧的空氣,驚起鳥雀無數。緊接着又是“砰!”的一聲震天巨響,連電話那頭的虞度秋都聽見了:“姜勝居然沒停車?他瘋了嗎?”

紀凜也覺不可思議,在這樣幽暗的環境中開山路,是嫌命太長嗎!

“我去看看情況!你把路燈打開!”

趙師傅此刻已從膽戰心驚中恢複過來,不用他吩咐,路燈一亮便掉頭直沖山下,大有要一雪前恥的架勢。

姜勝沒開出多遠,他們拐了五六個彎,便發現了一段圍欄缺口。

“停車!趙師傅你等在這兒,我下去看!”

“好咧,您拿上手電筒!”趙師傅扔來一樣東西。

紀凜接住,一眼便看到了上邊的勞斯萊斯标志。

“……”

拿這玩意兒搜查逃逸的嫌犯,感覺自己一下從片兒警升級為公安廳廳長了。

然而當他沖下山坡後,發現這高級手電筒根本沒用——超跑沖出圍欄後墜下山坡,被一塊凸起的巨大山石攔截,車身整個兒翻了過來,輪胎朝上。最要命的是,尾部引擎在激烈的碰撞下摩擦着火,點燃了周圍一圈草木,火光熾亮刺目。

炎炎夏夜,氣候幹燥,山火蔓延速度極快,空氣溫度急劇攀升,到達一定燃點後,車子随時可能爆炸,這時候過去無異于送命。

但耗費了這麽多日日夜夜、人力物力,終于即将抓住一顆真正的棋子,讓他如何置之不顧?

紀凜一咬牙,對坡上大喊:“趙師傅!快喊人來滅火!”接着便奮不顧身地從山坡上滑了下去。

車內安全氣囊已經彈出,護住了姜勝的頭部,他在猛烈的沖擊之下昏迷了過去,又因劇烈疼痛而轉醒,正倒挂在駕駛位上痛苦地呻吟,半邊肋骨斷了幾根,腿部的槍傷拖累了他的行動力,沒法自己爬出駕駛位。

紀凜滑到車旁時,蹭了一身焦黑的草屑,他半秒不敢耽擱,立刻用力去拉車門,然而車門已經凹陷變形,徹底卡死,憑人力無法掰開。他只好伏倒,爬進車頭與地面之間的狹小空隙,把手伸進碎裂的擋風玻璃,試圖将姜勝拽出來。

然而跑車座位設計低矮,姜勝的腰部以下幾乎陷在座椅裏,光憑一條腿的力氣實在無法蹬出來,試了幾次便放棄了,沖紀凜擺手:“你走吧!紀警官,別管我了!”

紀凜怒不可遏:“你以為我他媽是為了救你?你死有餘辜!我是在救真相!救正義!給我出來!”

姜勝不可自抑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牽動了傷口,劇烈咳嗽:“什麽狗屁的正義……咳咳!沒有人生來就會犯罪,紀警官,你猜我是怎麽走上這條路的?還不是因為你們所謂的正義從來不為窮人降臨!虞度秋有事你們親自上門服務,我報警那麽多次你們只會和稀泥!”

紀凜死死拽住他不松手:“放屁!犯罪就是犯罪,找什麽借口!你往哪個派出所報的警?有本事帶我去對質!不然就別含血噴人!”

火舌越燃越旺,濃煙滾滾,地面和車內的溫度已經高到令人不适,熏得兩人臉上一片灰黑。紀凜鉚足了全身力氣拽他,然而姜勝手臂上全是血和汗,滑膩得根本抓不住。

他正要再往裏爬抓姜勝的肩膀,姜勝突然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抽出剛才逃跑時用的那把尖刀,猛地往前一刺。

紀凜立即往後縮回身子,險些被他刺中,破口大罵:“你有病吧!我在救你!”

“我不需要……警察救……”姜勝已是強弩之末,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顫抖,“但我承認……你是個好警察……為了那個姓穆的警察,你夠拼命了……咳咳!如果我以前遇到的是你,我可能……可能不會死在這兒……”

紀凜如遭雷擊,臉色瞬間大變:“你說誰?穆浩嗎?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他在哪兒?他沒死吧?!”

大概是将死之人其心也善,姜勝居然真的答了:“我不知道他死沒死……劉少傑知道……你們已經抓了他,去問他啊……”

“我當然知道他知道!”紀凜咆哮,“可他不說!怎麽拷問都不說!他到底在護着誰?為什麽寧可被判死刑也不說?!”

“哈哈……紀警官,死對我們來說不可怕……可怕的是像死了一樣活着……他不告訴你的原因我很清楚,我也不會告訴你……讓你也體會一下……絕望的感覺……哈哈……”

紀凜恨得幾乎把牙齒咬碎,再度往前爬:“你別想一死了之!死都不怕還怕被警察抓?你不是還要去找人嗎?不打算找了嗎?”

姜勝原本已被高溫蒸得意識混沌,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聽見最後兩句,倏地睜開,然而眼中的光很快黯淡下去:“不找了……我知道他不要我了……早就不要我了……咳咳……否則也不會,一聲不吭就走了……”

紀凜匍匐前行,被地上的碎石割破了衣服也無暇顧及,體感灼熱得仿佛五髒六腑都在燃燒,喉嚨鼻息間全是令人窒息的濃煙,仍舊竭力朝他伸出手:“我不知道你要找誰,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據我所知,你沒有直接參與過殺人或販|毒,你還這麽年輕,或許有生之年能出獄,你難道不想開始新的人生嗎?就甘心這麽輕易地死在這兒嗎?!”

姜勝聽見最後兩句時,眼睛亮了亮,似乎被他說服了,沉默片刻後,終于扔了刀,也朝他伸手:“紀警官……你還真是跟別的警察不太一樣……”

紀凜竭盡所能地伸長手臂:“你錯了,我只是個無能的警察,我錯過了很多次救人的機會……但他告訴過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希望。我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能救成你!”

兩只髒污的手越靠越近,紀凜的身體卡在狹窄的縫隙間,胸腔幾乎被沉重的車頭壓扁,已經徹底無法呼吸,屏着最後口氣,奮力去夠姜勝的手,兩人的指尖僅差兩厘米、一厘米……

馬上就能抓住這條年輕的生命了,他終于能救下一個人了——

突然間,他雙腳猛地一重,不及反應,便被人抓着腳踝,從車下一把拖了出來。

“紀隊!你不要命了嗎!”婁保國架起他就往外跑,手中的滅火器滋滋噴射出幹粉,勉強開辟出一條狹窄的逃生通道。

紀凜怔怔環顧四周,才發現火勢已經超出控制,熊熊烈焰在樹林間肆意狂舞,翻倒的車身周圍全是噼裏啪啦燃燒的焦木,幸虧那塊大山石暫時擋住了火勢蔓延,否則他剛才已被燒死在車下。

他用力甩開婁保國,焦急地往回沖:“你別管我!我必須救他!他知道兇手是誰!”

婁保國攔腰截住他,一使勁扛上了肩,迅速開路沖出火海:“為了個罪犯不值得!別犯傻了!”

“他罪不至死!也是條人命!”紀凜拼命掙紮嘶吼,“放開!我還有話問他!”

婁保國壓根不聽他指揮:“你救不了所有人!紀隊!少爺讓我轉告你:如果你今天死在了這兒,還有誰會像你一樣執着地救穆浩?沒有了!你是唯一堅信他還活着的人!他因你的信念而活着,你死了,等于他也死了!”

紀凜一下子呆滞住。

婁保國手裏的滅火器徹底告罄,随手扔到一邊,看着面前最後一道火牆,猛吸一口氣壯膽,大喝一聲沖了過去——

穿越火焰的那一剎那,紀凜的視線與車內的姜勝對上了。

火光太晃眼,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見姜勝眼中閃動着隐約的淚光,遙遙朝他笑了笑,露出兩個有些天真的小梨渦。然後擡起手,按住自己的眼尾往上提,做了個類似鬼臉的表情。

“轟!!!”

瞬間的強光吞噬了價值數千萬的跑車,巨大的爆響驚天動地,爆炸産生的氣浪如飓風般壓彎了周圍一圈樹木,彈射出的車身碎片向四面八方飛濺,在火光的映射下,獨特的材質如鑽石般閃耀奪目。

耳朵在巨響之下失聰了片刻,光用眼睛看,仿佛一場璀璨至極的煙花盛宴。

而那個火焰紋身的男孩,最終消失在了滔滔滾滾的烈焰之中。

警方與消防隊到達時,已是一刻鐘後,又花了半小時滅火。所幸這塊山頭開發的時候就做好了防火措施,樹林之間并不相連,火勢沒蔓延到整座山上去。

婁保國灰頭土臉地坐在幻影敞開的後座上,身上被飛濺的碎片擦出了幾條傷口,正光着膀子給自己消毒擦藥,突然旁邊遞來一瓶礦泉水。

他擡頭一瞧,樂了:“喲,盧小姐,又見面了。”

盧晴豪爽地一拍他胳膊:“別這麽客氣,叫我小盧就行,給,洗個臉,謝謝你救了我們隊長。”

“嗐,小事兒。”婁保國拿紙巾沾了水,往臉上胡亂抹了抹,總算恢複了點兒人樣,朝旁邊努努嘴,“紀隊感覺好點兒沒?”

盧晴回頭看那道坐在斷裂圍欄旁的孤單背影,心疼地說:“哎,人死在他眼前,肯定留下心理陰影了,局裏會給他安排心理疏導的,我相信他能扛過來。诶,對了,你家少爺呢?沒事吧?”

“沒啥事,就是一邊臉腫了,倒是我大哥受了槍傷,少爺帶他去醫院了。”提起這個婁保國就嘆氣,“想我當年陪少爺去瑞士雪山執行任務,緊急降落時摔斷了腿,少爺也沒陪我去醫院,哎。”

盧晴同情道:“那是有點不應該啊,不過你們也是夠厲害的,去雪山執行任務,什麽任務需要到雪山去?”

“咳咳,具體點兒來說,就是去滑雪,我沒剎住滑板,差點把少爺撞倒。”

“…………”

一片焦黑的山坡上,趕來的刑警們忙碌地搜查着殘車碎片,這時,一名刑警撥開枯枝敗葉,發現了一樣随着爆炸彈出車內的東西。

“紀隊!紀隊!”刑警奔上山坡,興奮地喊,“姜勝的手機!裏頭的電話卡沒被燒焦,還能用!”

紀凜的臉被熏得和樹一樣黑,尚未從情緒中抽離,愣愣地擡頭:“什麽?”

一旁的牛鋒提醒:“紀哥,你忘了嗎,我們剛才監聽他的電話,但還沒來得及定位接電話的人他就挂斷了。你可以試着再撥一次,或許對方還不知道姜勝已經死了。”

最後句話令紀凜心髒一顫,又回想起火光中那個男孩的笑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過那張電話卡。

他狠狠吸了口氣:“牛鋒,通知技偵科做好定位準備。”

“是!”

電話接通的剎那,紀凜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王後”神出鬼沒,高深莫測,似乎永遠比他們快一步。

這是第一次,他比對方快一步。

然而這種獲勝感在對方開口的瞬間便土崩瓦解——

“喂,是紀警官嗎?”

所有監聽人員都看見了彼此臉上驚愕的表情,唯有電腦屏幕上的定位圈毫無波動地運作着,不斷閃動縮小。

紀凜迅速找回鎮定,意識到必須要盡量拖延時間,于是狠狠咽了口唾沫,裝作不知情地回:“是我,你是誰?”

聲音朦胧的男人笑了聲:“你知道我是誰,你們應該在定位我吧?那我長話短說:我接你的電話,只是想告訴你:一開始我真沒把你當回事,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準備好你的墓志銘吧,我會像殺了那位穆警官一樣,殺了你和虞度秋。”

紀凜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你說什麽——”

“嘟、嘟、嘟——”

電話已被挂斷。

“在昌和區!江學小區附近!”牛鋒大喊,“紀哥!他一定是去那間出租屋附近等姜勝完成任務回來!徐隊收到消息已經派人去周圍搜查可疑分子了!紀哥?紀……”

牛鋒沒再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面前向來百折不撓的隊長,居然在顫抖。

“他剛才……是不是說……他殺了穆哥……”

牛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接受這個公認的事實,只好違心地說:“他可能在撒謊,想讓你害怕。”

但他們倆都心知肚明,這更有可能是真話。

“紀哥……”

紀凜臉上血色褪盡,蒼白沾灰的嘴唇哆嗦着,話音也在發抖,像一臺壞掉的機器:“你找……找徐隊吧……這案子,已經不歸我管了……我不能……不能插手太多。”

他扶着圍欄的斷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沿着道路朝山下走。

牛鋒在後頭擔心地喊:“紀哥,你去哪兒?”

紀凜沒再回複,好像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只留給他一個孤伶伶的背影,越走越遠,路燈光在他身上時隐時現,像游蕩在人世間的孤魂,迷茫地尋找着一個歸處。

山下的萬家燈火已經暗了大半,濃重漆黑的夜色在燃燒後的高溫空氣中化開,流淌進千家萬戶。

牛鋒回過頭,看向坡下正在拼湊姜勝屍體的刑警們。

太陽總會升起,光明總會到來,但有的人,永遠無法見證那一天來臨了。

江學小區的各個出入口全被趕到的警車堵住,徐升帶隊直奔姜勝的出租屋,當他們的身影潛入老舊的樓棟後,周圍看熱鬧的路人和商鋪店主叽叽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這是出什麽事兒了啊?這麽多警察。”一名小賣部老板探頭探腦地張望着,同時與前來買東西的顧客攀談。

顧客似乎剛下班回來,白襯衫黑西褲,小臂上還搭着一件西裝外套,對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并不稀罕,不以為意地說:“誰知道呢。錢放這兒了,老板。”

“哦哦好。”老板沒聽見轉賬播報,奇怪地轉回頭,剛好看見顧客放下一張十元紙幣。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用紙幣?男人瞧着年紀也不大,怎麽像不會用手機的爺爺輩似的。

老板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忽然看見男人縮回的手上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男人敏銳地察覺了他的視線,瞬間将手藏入了西裝外套底下,同時收起購買的東西,禮貌道:“謝謝。”

老板沒多想,客氣道:“沒事,常來啊。你住這小區對吧?瞧你挺面熟的,不過今晚這陣仗,你估計要在外邊等會兒了。”

男人搖頭:“我回公司加班去。”

“這麽辛苦啊?”

“是啊,有個大項目要籌備。如果成功,會登上全國、不,可能是全世界的新聞頭條。”男人在老板驚訝的目光中微微一笑,“不過我是領隊,無需親自出力,我們團隊中有位天才,聰明絕頂,還有位成員,勇氣可嘉。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按照我的計劃,一步一步,完成這項任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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