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死一般的沉寂在房間中蔓延,直至被微弱而痛苦的呻吟打斷。
紀凜從巨大的震驚中回神,顧不上追究,立刻回頭,看見穆浩費力地蠕動着毫無血色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麽。
“穆哥你嗓子還沒好,別出聲,張嘴就行,我看得懂,我看得懂……”
穆浩咧開嘴,牙齒咯咯打顫,只做了三個字的口型:別怪他……
紀凜鼻子發酸,強忍着眼淚:“好,我不怪他,是我無能,我救不了你,我總是救不了你……”
穆浩小幅地搖了搖頭,突然一陣難忍的疼痛襲來,僵硬的身體猛地從床上彈起,彎成了弓形,又重重跌了下去。
紀凜幾近崩潰,朝醫生大吼:“有沒有別的辦法!什麽都可以!不要讓他那麽痛苦就行!”
醫生為難道:“辦法是有,但這小鎮與世隔絕,去哪兒找這種特殊藥品呢……我沒想到會遇上這種狀況,這次出來帶的藥都不能緩解他的症狀……”
虞度秋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啞聲說:“我去和警察交涉,讓他們派人去挨家挨戶地問,或許有人家裏有鎮定劑。他們要是不願意幫,我自己去。”
話音剛落,突然有人敲門,緊接着婁保國慌裏慌張地推門而入,一見房間內這人人如喪考妣的神色,一時呆住,忘了要說什麽。
周毅視線落到他手中拎的塑料袋上,問:“那是什麽?”
婁保國如夢初醒,趕緊關上門,把袋子移交給虞度秋:“少爺,剛才從酒店門外扔進來的,我還以為是炸彈呢,吓了一跳。結果打開一看,居然是這個。”
白色的塑料袋上寫着“給虞先生”四個中文字,字跡十分潦草,像是匆忙寫就的。
虞度秋警惕地打開袋子,低頭看了眼,立刻遞給醫生:“您确認一下,好像是鎮定劑。”
紀凜宛如絕處逢生,灰暗的眼睛瞬間迸發出光:“什麽?真的嗎!”
醫生反複查看藥水瓶身上的配方表,點頭道:“看成分是鎮定劑,但這藥水來路不明……您确定要用嗎?”
時間緊迫,刻不容緩,虞度秋猶豫了一瞬就拿定了主意:“如果對方想害穆浩,應該不會用這種顯然會引起懷疑的方式,而且就算不用,穆浩也難以幸存,我覺得可以一試。紀隊,你認為呢?”
紀凜吸了下鼻子:“嗯,我相信你,雖然你騙得我團團轉,但是,沒有你,我不可能再見到他。無論穆哥今晚能不能挺過去,我這輩子都感激你,你給了我希望,你不是誰也沒救成,起碼……你救了我。”
虞度秋驀地愣住。
醫生得到了許可,一秒也不敢耽擱,立刻擰開藥水瓶。塑料袋裏甚至貼心地準備了注射器,十分便于操作,他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準備工作:“那我這就注射了,虞少爺。”
虞度秋回過神,鄭重地颔首。
婁保國和周毅一人一邊,壓住了掙紮的穆浩。尖銳的針紮進遍布針孔的胳膊上,藥水被一點點推壓進身體,直至到底。
抽出來的瞬間,紀凜渾身的力氣仿佛也被抽空了,跌坐在地上,頭埋進膝蓋間,不敢去看床上人的反應。
一秒鐘像被拉長了數百倍,短短五分鐘像走完了餘生。
直到醫生喜悅地宣布:“他狀态穩定了!”
所有人立刻圍到床邊觀察——穆浩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了,胸膛的起伏也漸漸趨于平穩,呼吸綿長,緊扣着紀凜的瘦手緩緩松開,留下幾道深深的血印。
“我減少了劑量,之後再慢慢減量,配合心理疏導,鞏固一段時間應該就可以完全停藥了。”醫生也松了口氣,抹去一頭汗,“我再去給他拿點營養液,你們不要打擾他休息,留一個人陪着就好。”
這個照顧任務自然被紀凜搶下了,其餘人道別出去的時候,他也沒回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守着穆浩,仿佛一秒不盯,人就會消失一樣。
醫生輕輕關上門,感嘆:“這藥來得太及時了,真要拖個三小時,就算不死,精神狀況也會出問題。”
周毅古怪道:“這也太蹊跷了,知道穆警官被我們救下的人只有那麽幾個,是誰雪中送炭?阿保,你看見送藥的人了嗎?”
婁保國搖頭:“外邊路燈都沒有,我追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團黑影,已經蹿出去老遠了,溜得比老鼠還快。”
周毅皺眉:“不知道是敵是友啊……我們被警察監視着,也不好去查。”
虞度秋仔細端詳着空了的注射器,忽然對醫生道:“您幫我看下這個注射器。”
醫生莫名其妙地接過,看了眼:“就是普通的注射器啊,有什麽問題嗎,虞少爺?”
“我昨天在其他地方,看到過一樣的注射器,藥店難道只賣這一款嗎?”
醫生又舉起注射器,在走廊燈下反複查看,得出結論:“這支注射器用的針頭是靜脈注射專用的針頭,成人規格,如果是用來注射鎮定劑的話,這款剛剛好。這裏的藥店器材種類本來就少,有可能只是恰好買了一樣的。”
虞度秋似乎仍有疑慮,但也沒別的線索了,點頭道:“好,您去忙吧。還有,剛才在房間內說的話、發生的事,請您一個字也不要洩露出去。”
醫生對上他眼中的一抹冷光,腦門立馬又冒汗了:“那肯定,您放心,我半個字也不說。”
這一通折騰下來,所有人心理上都疲乏了,婁保國和周毅正打算回房早點睡,卻見虞度秋又朝庭院走去。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跟上。
夜色愈發濃重,花園桌上的茶早已涼了。虞度秋的視線掃過裴鳴那杯浮着煙灰的茶水,沒有說什麽,端起自己那杯一飲而盡。
“你們去睡吧,我再坐會兒。”
周毅婉言相勸:“少爺,夜裏涼,當心別感冒了。警方有什麽消息,我和阿保會立刻來告訴你的。”
虞度秋的腿擱上另一把椅子,仰頭望着雲層散去後露出的一輪殘缺的月亮,一頭銀發泛着孤冷的光輝:“我睡不着,等困了再進去。對了,今天是不是26號了?”
“嗯。”
“小果馬上要開學了吧?過幾天等穆浩體征穩定了,你就和紀凜先回國吧。”
周毅忙道:“沒事,開學而已,她爺爺奶奶會送的。”
虞度秋:“別這麽說,你想想,你還有幾次送她開學的機會?”
周毅掰着指頭算了算:“大概十幾次吧,是不多了。”
婁保國也數了遍:“哪兒來這麽多?就算讀完大學也就七八次吧?”
“我家閨女那麽聰明,不得再考個研?讀個博?”
“……好家夥,讀博的時候都奔三了吧,你還送她開學?”
“有什麽問題,不服你報警啊?”
“……哪有你這種爹啊!”
虞度秋輕笑:“你要理解老周,他失去過,所以更珍惜。”
婁保國收起牢騷,嘟哝:“我知道,反正是他的女兒,我管不着,就吐槽一下。”
周毅大獲全勝,得意了會兒,轉回正題:“少爺,我真不用提早回國,小柏就像我弟一樣,我也想等到他的消息再走……無論是什麽消息。”
婁保國緊跟着舉手,铿锵有力道:“我也是,只要少爺你想等,我一定陪你等到大哥回來。”
虞度秋的視線再度投向遠方,如錦緞般的夜色覆蓋着起伏的山巒,繁星閃爍,仿佛在為行人指引歸途。
“好,我們等他回來。”
天空似乎将前陣子聚集的雨水全降了下來,一連五天都沒放晴。
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像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玻璃珠。
周毅往國內打着電話,詢問自家女兒暑假作業完成了沒、書包收拾好了沒、今晚記得定鬧鐘,不要開學第一天就遲到雲雲。
婁保國聽得直打哈欠,抱胸靠着門框,百無聊賴:“這雨啥時候停啊,快悶死了,來這兒十天就沒自在過一天。”
紀凜:“早着呢,緬甸的雨季要到十月中旬。就算雨停了你也出不去,警察限制我們出門了。”
“哎,跟坐牢似的,想溜出去找我大哥都不行……”
“有吃有喝你就知足吧,總比穆哥之前的處境強。”
婁保國想想也是,比起穆浩受過的監禁,這點兒苦算得了什麽。
前幾日遲到的鎮定劑最後終于送達了,經過醫生的精準減量和紀凜的悉心照顧,穆浩這幾天精神狀态恢複了許多,嗓子的炎症也在逐漸好轉,能說出幾個簡單的詞語了,只是生活依舊不能自理。
紀凜不放心別人照看,一個人攬下了所有的活,不僅要管吃喝拉撒,還幫穆浩剪了雜草般的頭發,剔了瘋長的眉毛,又是擦洗身體,又是按摩四肢,晚上就打地鋪睡在床邊,比康複中心的護工還任勞任怨。
婁保國原先覺得這小警察脾氣急躁沖動,沒想到還有這麽賢惠體貼的一面,忍不住調侃:“紀隊,我覺得穆警官要以身相許才能報答你的恩情了。”
紀凜白他一眼:“你再亂說話,當心我去盧晴那兒告你的狀。”
婁保國大臉騰地一紅,磕磕巴巴道:“你、你這啥意思,咱跟小盧同志又沒什麽……”
“她昨晚跟我打電話時問起你了。”
婁保國瞬間眉飛色舞:“真的?她這麽關心我?”
紀凜冷眼瞧着他,呵呵兩聲。
婁保國立馬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好哇!你居然詐我,紀隊你怎麽變這麽壞了,虧我以前還把你當老實人!”
“兵不厭詐,何況是你心裏有鬼。”紀凜拍拍他的厚肩,“她壓根沒問起你,就讓我帶特産回去,你繼續加油,管好自己。穆哥午睡該醒了,我去看看——”
剛一轉身,就見人模人樣的裴鳴迎面走了過來,朝他們客氣地笑了笑:“下午好,剛聽到你們聊天了,穆哥是哪位?是紀警官房間裏的‘志願者’嗎?”
婁保國急中生智,搶答:“诶對對,他是緬甸人,姓姆名歌。”
裴鳴揚眉:“是嗎?可是緬甸人有名無姓啊,你不知道嗎?”
“……”這特麽的誰知道啊。
婁保國弄巧成拙,尴尬地閉嘴了,想不出怎麽自圓其說。
紀凜也只能硬着頭皮圓謊:“他說他叫這個名字,是我們想當然了,以為前一個字是他的姓。”
好在裴鳴似乎不甚在意,接受了這個說辭:“這樣啊,那他現在狀态如何?實驗已經進行五天了,應該有成效了吧?我這兩天好像沒聽見他像之前那樣叫喚了。”
紀凜在心裏又罵了遍這破酒店糟糕的隔音效果,和某位耍得所有人團團轉的詐騙犯,然後也學着虞度秋睜眼說瞎話:“嗯,效果特別好,志願者這幾天身體狀況很穩定,逐漸擺脫對毒品的依賴了。”
裴鳴将信将疑:“度秋的設備這麽厲害?我能去看看嗎?”
“醫生說志願者需要多休息,最好不要接觸陌生人,等他完全康複了你再看望吧。”
裴鳴精明的眸光一閃。
紀凜有那麽一瞬間,感覺他似乎對一切了如指掌,随時準備暗算他們。但馬上又想起穆浩說他是受害者,一時吃不準他究竟站在哪一邊。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打擾了。”裴鳴最後望了眼坐在庭院裏的背影,“也不打擾度秋了,他這幾天好像心情不佳,整日整夜地坐在那兒發呆,過去看他,又好像和平時一樣笑眯眯的,搞不懂。”
紀凜打哈哈:“下雨天影響心情,我這兩天也挺憂郁的。”
裴鳴上下打量他:“是嗎?我倒覺得紀隊最近面色紅潤,滿臉幸福啊。”
“…………”
終于打發走了狡猾的裴鳴之後,紀凜連忙跑到房間浴室內去照了下鏡子……好像還真是。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着,噼裏啪啦地落在庭院中央的大傘上,傘下的人一身筆挺矜貴的西裝,與第一天到這兒時一樣,胸口的花眼裏插了朵已經完全枯萎的花,隐隐有腐爛的征兆。
他的目光不再投向北方的群山,而是遙遙望着遠方煙雨朦胧中的佛塔,長久地出神着。
婁保國和打完電話的周毅輕聲閑聊,唯恐驚擾了他。但兩人心裏都默默覺得,此時此刻的虞度秋,像極了他們找到的第一位志願者,那位病入膏肓、只能絕望地向神祈禱的瀕死之人。
可虞度秋分明是不信神的,他一向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除非,他已不再相信自己。
誰也不知道這場等待要持續到何時……直至警察出現在酒店門口。
随行翻譯轉述了叽裏呱啦的緬甸語,大致意思是:他們已經帶着警犬搜山五六天了,覆蓋了爆炸地點方圓五公裏的範圍,沒有發現失蹤者的蹤跡。再搜下去也是徒勞,接下來會繼續重點搜尋柏志明,警方懷疑他逃到了市區或者附近的村落。
婁保國聽完就急眼了,差點沖上去揪起警察衣領:“什麽叫徒勞?五公裏找不到就十公裏、二十公裏啊!搜個底朝天,總能找到的吧!”
周毅攔住他:“別鬧,阿保,這兒礦區面積四百多平方公裏,搜不完的。而且小柏受了傷……不可能跑那麽遠。”
婁保國紅着眼睛:“但也不能就這麽放棄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翻譯将他們的訴求翻給了警察聽,警察搖頭,又說了幾句。
翻譯怯怯地轉告:“他們說……屍體可能被扔進某個很深的礦洞了,填上土之後警犬也聞不到。也有可能被綁了重物沉入河底了,那就更找不到了……甚至、甚至……”
“甚至有可能剁碎了,扔給野獸吃了。或者用強酸強堿溶解了肉塊,骨頭埋了。”虞度秋平靜地說出聳人聽聞的話,對翻譯道,“告訴他們,辛苦了,接下來我們自己搜。”
然而翻譯卻傳回來一道逐客令:“警方說……我們不能再私自出入礦區了,也不能在此地繼續逗留了,限我們兩天內離境,否則會起訴……甚至逮捕我們。”
婁保國登時怒了:“開什麽玩笑!憑啥趕我們走?我們是名正言順來的!”
警察沒有理會他的控訴,下達了指示便走了,依舊留了兩個人監視他們。
婁保國義憤填膺,火氣久久不消,焦急道:“我們不能走,大哥還沒回來呢,少爺,要不我們去找市長?他不是很看好咱們的項目嗎,說不定會網開一面!”
周毅不抱期望道:“這麽大的事,市長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來之前肯定問過市長意見了,外國警察私自入境執法,他能放我們走已經是網開一面,別自取其辱了。”
“難道……我們就把大哥一個人留在這兒?”婁保國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求救似地望向虞度秋,“少爺……該怎麽辦?你不會不管大哥的,對吧?”
虞度秋撐着長柄黑傘,孤身長立于雨中,背對着他們,望着那片已被放棄的山頭,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
良久後,他轉過了身——垂着眼,面容平靜,聲音像被雨水浸透了,冷冷清清:“我不會不管他,但我也不能只管他一個人。去收拾行李吧,我們先回國,等風頭過去了,我再派人來。”
風頭過去是多久?起碼一個月,要是屍體沉在河裏,都被魚啃幹淨了,骨頭也順流漂走了,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婁保國還想争取,周毅捂住了他的嘴,等虞度秋進了房間才松開:“別說了,少爺他比誰都想找到小柏,但是如果我們不離開,幹涉執法,緬甸警方恐怕會終止合作,那我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柏志明了。少爺他在顧全大局,我們……不要拖他後腿。”
婁保國頹然後退一步,背撞在牆上,慢慢滑下去,抱頭不語。
周毅泛紅的眼眶最後望了眼遠方的群山,臉上劃過不舍的凄然之色,最終扭過頭,不再去看。
裴鳴聽說了警方趕他們離境的消息後,意外地沒有顯露出驚訝或憤慨,反倒表示自己本就是陪着來的,去留全聽他們安排。
紀凜身為警察,自然不可能違法,給徐升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徐升表示到時候他們一回國,立刻安排人先逮捕裴鳴。
紀凜挂了電話,考慮了會兒,還是去了趟虞度秋的房間。
房門咚咚響了兩聲,沒人應答,他一推門,發現門沒鎖,虞度秋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面前的桌上擺着副棋盤。
“你還有心情下棋啊,自己跟自己下?”紀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伸手拿棋子,“我陪你下呗。”
虞度秋扣住了他的手腕,淡淡道:“沒心情,我正打算收起來。”
紀凜悻悻然收回手,問:“我們先回曼德勒,然後坐你的飛機直接回平義嗎?”
“嗯。”
“那我得喊穆哥爸媽來接機,他們還不知道穆哥的事兒,保準高興得暈過去。”
虞度秋勾了下唇,将棋子一顆顆放回皮箱中:“他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你确定他們不是哭暈過去?”
“也是……但起碼死而複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調理,應該還是高興居多吧。對了,你打算明天走還是後天走?”
虞度秋拿起金燦燦的王後,握在手心:“後天吧,明天就是九月了……陪他過一天秋天。”
最後句聲音太輕,紀凜沒聽清:“九月怎麽了?”
“我說,還有兩個月就是穆浩生日了,你趕緊回去工作賺錢給他買禮物吧。”虞度秋狡黠一笑,“畢竟以你的工資,得存好久的錢才能買份像樣的禮物吧?”
紀凜感覺自己的尊嚴被他踩在腳底摩擦,按理說該生氣,但見他恢複了平常的毒舌本性,又覺得有點高興,心裏五味雜陳,表情五彩紛呈,差點精神錯亂,最終決定配合他,拂袖而起,佯裝發怒:“有錢了不起啊?要你管,我睡覺去了。”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聲“紀隊。”
紀凜回頭,面色不悅:“幹嘛?”
“謝謝你,那天在房間裏說的話,的确有安慰到我。”虞度秋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朝他微微颔首,“你才是真正的Themis,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
紀凜難得從他嘴裏聽見一句褒獎,還是如此鄭重其事的褒獎,一下愣住,不知道該回什麽。
然而虞度秋下一句又不正經了:“如果在追穆浩的過程中遇到什麽困難,可以找我幫忙,就算強扭的瓜不甜,那也是瓜,我一定幫你扭下來。”
“……誰要你扭!”紀凜瞬間漲紅了臉,狠狠擰開門,惡聲惡氣道,“你要是敢在穆哥面前說這些,我先把你的腦袋扭下來!”
門砰!地摔上,動靜大得估計整座酒店的住客都聽見了。
虞度秋兀自笑了笑,目光挪回手中的棋子上,嘴角慢慢放了下來。
純金打造的王後分量很沉,握在手裏,心也不堪重負似的,跟着一塊兒沉下去。
“對不起,我食言了……”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喃随着窗外吹進來的風飄散開,轉瞬即逝。
銀色的發絲微微揚起,拂過臉頰,如同愛人輕柔的撫摸,虞度秋阖眼,靜靜感受了片刻,眼皮輕顫,終究忍不住擡手捂住了眼睛。
再睜開已是數十分鐘之後,濕潤眸底的情緒已經被很好地隐藏了起來,他深深吸氣,輕抽鼻子,迫使自己從失态的狀況中抽離,繼續整理棋子。
金王後“噠”一聲落入了專屬的方格中,六十四顆棋子只差最後一顆,虞度秋的手伸向了那顆金國王——
就在這時,餘光中出現了一道影子。
虞度秋下意識地朝樓下瞥了眼,随意地收回目光,然而在半秒後整個人僵住。
思緒霎那間空白,他的身體先一步行動,腦袋機械般地一寸寸重新扭回去,待視線鎖定那道身影後,瞳孔驟縮,眼底的震蕩迅速擴散到雙眸,一瞬都不敢眨眼,屏着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直到差點把自己憋到窒息,他才确定了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那道身影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就站在樓下,就望着他,手裏握了支不知從哪兒采來的虞美人,紅豔似火,光彩奪目,照亮了整片夜色。
那人的目光一如第一次送他花的那晚,那麽執著,那麽專注。
[夜無論多長,白晝總會到來。]
此刻剛入夜,但獨屬于他的白晝,令他無懼黑夜的白晝,終于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