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同一陣晚風拂過樓上樓下兩個人的臉龐,虞度秋仿佛能感受到那份久違的溫度随風而來,驅散了連日陰雨帶來的寒意。

兩個人相對無言,靜靜望着彼此,目光穿過柔和的夜色、穿過草木間聒噪的蟲鳴,輕輕碰撞在一起。

虞度秋撐着二樓的窗臺,心髒狂跳,幾乎蹦出胸腔。

酒店樓層低矮,離地不高,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翻窗跳下去,用最快的速度觸碰到對方。

但該死的理智克制住了沖動。

這樣做太過輕狂,太過不雅,不合他的年紀,也不合他的形象……可這些其實都不足以制止他,最主要的理由,是他不想讓對方瞧出來,他有多思念。

年長者總是有些無法舍棄的尊嚴,和莫名其妙的堅持。

于是對視片刻後,他抱胸往窗框上一靠,面無表情地沖樓下的男人揚眉:“回來得挺及時啊,過兩天我就走了。”

男人笑了笑:“不是說好要帶我回去嗎?又騙我?”

“誰讓你擅自離開。”

男人似乎苦惱地皺了下英眉:“你好像不太歡迎我回來?那我走了。”

虞度秋的手瞬間握成了拳,剛想張嘴——

“卧槽!!!”

“……”

在房間悶得難受出來閑逛的婁保國恰好撞見這一幕,表情驚恐得像活見鬼,飛快地掐着手指算了算,駭然擡頭,顫聲道:“大、大哥,你怎麽回來了……還沒、沒到你的頭七啊……”

“……”

柏朝不和他多啰嗦,徑直走過去。

婁保國天不怕地不怕,對鬼神之說卻存了點兒敬畏之心,吓得連連後退,一不當心絆着了門檻,一百八十斤的沉重身軀仰面倒下去。這一摔人估計沒事,就是地板可能被砸出一個坑。

柏朝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把,肩膀一頂,幫他找回了重心。

婁保國站穩了,感受到面前人溫熱的體溫,小眼睛頓時瞪得滴溜圓:“大哥,你居然是活的!”

“……”

他這驚天動地的兩嗓子足以吵醒全酒店了,周毅睡得早,剛夢周公就被驚擾,從房間裏跑出來時準備了滿肚子的訓斥,然而在看見柏朝的一瞬間統統忘了個幹淨。

随後幾分鐘內,默默抹眼淚的樣子像極了看女兒出嫁的老父親。

緊接着跑出來的是因為穆浩被吵醒而臭臉的紀凜、以為自己又要加班的醫生、和一衆懵逼的保镖等等。

圍聚在柏朝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各個都激動得又摟又抱,勾肩搭背,壓根沒注意樓上還有一位正冷眼旁觀。

虞度秋抱胸的手焦躁地敲着自己的胳膊,終究按捺不住,轉身下樓。

然而晚了一步。

聞聲而來的駐守警察包圍了柏朝,準備帶他去房間裏盤問詳情。

兩個人錯身而過,甚至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柏朝頭也不回地揚手,抛來一樣東西,虞度秋下意識地擡手接了——是那支虞美人。

這荒山野嶺,也不知他從哪兒摘來的,如此新鮮豔麗。

婁保國和周毅仍在抱頭痛哭,紀凜抹幹了眼睛,走上前,拍了拍虞度秋的肩:“這下你放心了吧?”

“……不放心。”

“嗯?他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是不放心我自己。”虞度秋嘆氣,低頭看着手中的虞美人,“他回來了……意味着我完蛋了。”

一小時後,柏朝才被警察放出來,看樣子沒遭到為難。守在門口的婁保國立刻熊抱上去:“大哥!我都聽說了,以後不能再幹那種傻事了啊!”

周毅一把将他扒開:“你輕點兒,小柏身上有傷。”

柏朝:“沒事,已經治療過了,當時被石頭割破了背,還好沒刺入內髒,骨頭也沒斷。”

周毅松了口氣:“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怎麽治好的?有沒有遇上柏志明?還有,剛才警察問你什麽了?”

“警察問的也是你這些問題。”柏朝邊往樓上走邊回答,“我爬到半山腰,體力不支滾下去了,正好被聽見爆炸聲趕來湊熱鬧的幾個當地人救了,我昏迷了一天,醒的時候身上已經上過藥包紮好了。我跟他們語言不通,手機又沒電,只好繼續休息了幾天,等到能走路了才回來找你們。”

婁保國大為震撼:“這麽坎坷?說出去可以拍電視劇了!”

柏朝簡短地點了下頭,問:“少爺呢?”

周毅:“他回房間了,應該還沒睡,你要去找他嗎?”

“嗯,對了,穆浩怎麽樣?”

婁保國插嘴:“好得很!他的遭遇也可以拍電視劇了,本來差點沒命,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在千鈞一發之際送來了藥,現在比之前精神多了。”

“那就好。”柏朝沒多問。

三個人上了樓,拐進客房走廊,迎面撞見了裴鳴。

婁保國暗罵一聲晦氣,臉立刻臭了。裴鳴倒是依舊溫文爾雅,滿面春風:“柏朝,聽說你剛才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啊,還被警察帶走審訊了?怎麽回事?”

柏朝面無表情:“沒什麽,遇上了一些小意外,大家都很關心我而已。”

裴鳴象征性地關切了句:“那你以後可要當心了啊。”

柏朝:“嗯,謝謝裴總關心。”

待裴鳴離開後,婁保國啐了一口:“他肯定沒安好心。不過大哥,你這幾天不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天大翻轉——穆浩說裴鳴不是雨巷案的兇手,是受害人!”

柏朝臉上神色毫無變化:“是嗎?那确實挺奇怪的。我先去找少爺,你們不用跟着我了,去睡吧。”

他腳步加快,婁保國和周毅一下子被甩在了後頭,不約而同地停下了。

婁保國眼巴巴地望着他背影,委屈道:“大哥剛才是不是在敷衍我?他絕對是在敷衍我!我告訴他這麽驚人的消息,他居然一點也不關心!”

周毅:“這你就不懂了吧,還得是我這種常年不着家的已婚人士才能體會。人家小別六天了,哪兒還顧得上兄弟啊!”

夜色比方才更濃重了,但花瓶中光彩溢目的紅色虞美人如同一把絢麗熱情的火,照得整間房間都明光瓦亮。

虞度秋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聽見了敲門聲。

他先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确定臉上沒有透露出任何情緒後,起身走過去開門,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他擋在門口不讓對方進來,淺眸冷淡:“你下次再這麽自作主張,就別——”

尚未說完,兩只手就朝他伸了過來,緊緊擁住,日思夜想的臉近在咫尺,迅速放大。

門喀嚓一聲輕輕關上,聲音還不如他的心跳聲響亮。

唇上一熱,緊接着,久違的溫度迅速擴散到了全身,指尖都開始微微發燙。柏朝輕輕含了會兒,潤濕了他的唇,就不再滿足于表面的厮磨,舌頭頂開唇齒間的縫隙,鑽了進去。

舌尖觸上的剎那,虞度秋不自覺地輕顫了下,随即狠狠推開面前恣肆的男人,手掌起落——

“啪!”

巴掌的回音在房內回蕩。

柏朝被打得偏過了頭,臉上很快浮起鮮紅的血印子。

虞度秋狠狠攥起他的衣領,鼻尖幾乎相抵,眼中光芒寒銳:“我在跟你說話,你聽進去了嗎?”

柏朝不痛不癢地扯了扯嘴角:“我從沒見你這麽生氣過。”

“因為從來沒有人讓我這麽生氣過。”虞度秋的面色凜若冰霜,冷冷啓口,“你根本沒救到我,還差點害死了自己,你的個人英雄主義毫無用處,只會顯得你自大又愚蠢。”

柏朝的目光落到玄關的衣架上——虞度秋脫下的西裝外套挂在那兒,插花眼裏仍插着那朵他送的小花,已經完全枯萎了,卻被人珍惜地保存着。

半紅半白,仿佛虞美人與白木槿合二為一。

沒有說出口的情緒,全藏在那朵花裏了。

他收回視線,輕碰了下眼前人的鼻尖,态度十分誠懇地道歉:“我知錯了,原諒我吧,少爺。”

虞度秋眯起眼,眸底掠過一道危險的暗光,繼而拽着他衣領往床上一扔。

床墊軟彈,摔上去算不上疼,但柏朝後背的傷口仍未痊愈,不禁擰眉悶哼了聲,下意識地想撐起來,卻被虞度秋擡腿踩在胸口,鎮壓了下去。

“要我原諒,你先要說實話。”虞度秋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臉在背光的陰影下晦暗不清,皮鞋用力,踩住他心口,“我不知道你編了什麽故事瞞過了那群警察,但你瞞不了我,你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你這裏……究竟裝着什麽秘密?”

柏朝注視着他:“無論我有什麽秘密,我對你,從未變過。”

“說得好聽,你當我——”

“是不是要我真的死了,屍體擺在你面前,你才會相信我?”

虞度秋的話音和身形猛地定格。

“你那麽聰明,那麽多疑,如果我對你的感情摻了一絲假,你早就發現了,不是嗎?”柏朝的手握住他的腳踝,将自己的心口頂上去:“我這裏确實還裝着別的,但你永遠是最重要的。我這輩子沒遇上過什麽好事,唯一的幸運,就是遇到你。”

虞度秋可笑地哼道:“遇到我算幸運嗎?如果沒遇到我,你現在應該過得很安穩吧?”

柏朝輕輕搖頭:“飛蛾就算不撲火,壽命也只有九天。比起在黑暗中度過短暫渺小的一生,我寧可奔向你,在最炙熱、最明亮的火光中死去。”

虞度秋緊抿着唇,沒有表态,可腳下的心髒跳動得那麽劇烈,仿佛一下下撞擊着他的心髒,勢不可擋。

心中好似傳來嘩啦一聲,有什麽堅固的東西被徹底撞碎了。

虛張聲勢的表象潰不成軍。

他很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他也願意做那只飛蛾。

即便明知這把火或許會将他燒成灰燼,但此時此刻,他寂冷多年的心,只想感受一次前所未有的灼熱。

虞度秋仰頭深吸一口氣,緩緩籲出,将額前頭發捋向腦後,放下了腳,擡腿壓上床,手臂往床上男人的腦袋兩側一撐。

剛捋上去的頭發又散落了下來,在暖黃的頂光下閃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淺金光澤。

“我這輩子也沒遇上過幾樁壞事,迄今為止最糟糕的一樁……就是你。”

柏朝喉結微動,擡起手,撫過他光潔的臉龐:“但願你下輩子別遇見我……可惜你是唯物主義者。”

“對,我不信人有下輩子。”虞度秋閉上眼,感受他的手指慢慢劃過自己的臉頰,再到脖子、鎖骨,“但現在……我希望是我錯了,你把我的規矩、我的原則、我的底線全部摧毀了,只報複你這輩子……好像不太夠。”

流連于脖頸間的手一頓:“……我可以把這句話當作表白嗎?”

“你可以把它當做任何東西。”虞度秋緩緩低頭,仍舊濕|軟的嘴唇輕輕蹭過身下人泛紅的臉頰,“柏朝,這是我最瘋狂的一次豪賭,用我自己下注,賭你對我真心……別讓我輸。”

作者有話說:

信不信任的根本不是問題,雙瘋批,愛起來都不要命( ω )

明天11.11是少爺生日,少爺會送一份大禮,記得來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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