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今日天氣格外地好,虞度秋打開了天窗,把副駕駛的座椅調到最低,幾乎躺平,悠閑自在地看着頭頂的白雲飄過藍天。
“沒有工資,你不會怨我吧,小柏眼狼?”
“不會。”柏朝專心致志地打着方向盤,繞着蜿蜒的山道行駛。
“既然你這麽懂事,那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給你開好副卡了,沒有額度限制,随便你花。”虞度秋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買飛機或者游艇之前最好跟我說一聲,讓我參謀參謀,別花冤枉錢買堆工業廢材回來。”
柏朝唇角勾起:“可以買你一句深情告白嗎?”
“少得寸進尺。”虞度秋指了指插在西裝花眼裏的虞美人,“花都收下了,還要我表達得多明白?”
柏朝:“我剛來那會兒,你總說喜歡我,現在都不肯說了。”
陷阱一環接一環的,虞度秋絕不上當,故意說:“畢竟都三個月了,膩了。”
“昨晚抱着我親的時候倒是不膩。”
“那是肉體上的,跟你上床确實不膩,爽得很。”
比口無遮攔、傷風敗俗,虞度秋從沒落過下風。此話一出,柏朝頓時沉默了,喉結滾動了下,不知回味起了什麽,半晌後輕咳了聲:“別影響我開車,山路很危險。”
虞度秋調戲完畢,随口道:“是得小心,我要是在這兒翻車墜崖,跟二十年前的岑小姐同樣的死法,那可就給媒體沖kpi了,連我都要相信腦機接口這玩意兒有魔咒了。”
柏朝沒搭腔,虞度秋也沒往下說,因為手機突然響了,來電人是多日未見的洪良章,一接通就把他吓了一跳:“怎麽了洪伯,您哭什麽?”
洪良章的低泣聲從揚聲器中傳出來,哭得那叫一個痛心切骨,能想象到老人家此刻臉上的皺紋一定深如溝壑。
“少爺……對不起……我真是、真是沒臉見老爺了……”
虞度秋莫名:“您道什麽歉?跟外公又有什麽關系?”
“小周……他們都跟我說了,你差點回不來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怎麽就沒勸住你呢……我怎麽就、怎麽就……哎!我糊塗啊!”
虞度秋笑了:“就這啊,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您別自責,我來之前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了。還好明天就能到國內了,您也不用整日擔驚受怕了。保國他們跟我提過,您這幾天都沒睡好,注意身體。”
洪良章反而泣聲更哀:“我這把老骨頭,哪天沒了就沒了,少爺你不一樣啊,老爺把你交給我照看,我……我辜負了他的信任啊……”
哭聲沒完沒了,無奈電話那頭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老管家,親如一家人,虞度秋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耐心地安慰:“ 您千萬別這麽想,我可不能沒有您,遠航也不能沒有爺爺。好了,再哭就傷身了。趕緊去睡個午覺,等您醒了,我應該也過關卡了。”
洪良章抽噎着:“行……少爺……路上不要停車,千萬不要從防彈車上下來……到了安全的地方,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好好好,您放心。”虞度秋連聲答應,哄老人家安心。
挂了電話後,他長長地籲一口氣,握着手機反思了會兒:“你說,我這回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居然害得老人家為我哭了,從沒見洪伯這麽自責過。”
柏朝目不斜視:“你什麽時候不任性了?早點回去吧,別讓他擔心。”
虞度秋似乎被洪良章的這通電話觸動了,調高椅背,規規矩矩地坐直了:“也難怪他老人家擔心,這趟确實差點栽了,除了救回穆浩,一點兒好處沒撈着,柏志明比我想象中狡猾殘暴,我身邊的人也沒我想象中那麽忠心,裴鳴更是讓我搞不懂,他在這些案子裏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國王?戰車?主教?騎士?好像都不是。”
柏朝淡淡道:“或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你們都高估了他而已。”
虞度秋搖頭:“士兵也不能小看,倘若他趁我們不備,達到了我方棋盤的底線,就可以‘兵升變’,成為騎士、主教、戰車……甚至是王後,那時候就難對付了。”
“但無論如何,他變不成國王,不是嗎?”
虞度秋刮目相看地投來視線:“你學得很用心啊,這條規則都知道。沒錯,無論哪邊,國王始終只有一個。問題是,如果裴鳴不是國王,那真正的國王會是誰?他不僅自己完全隐身,甚至塑造了一個假國王迷惑我們,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愚蠢過,被人耍得團團轉。”
柏朝:“無論他是誰,這個人一定在你身邊,或者安插了眼線在你身邊,只是你沒有發現。”
虞度秋嘆氣:“是啊,我感覺我像是被關在一間小黑屋裏,只能通過鎖眼往外看,偶爾能窺見外邊人的行動和意圖,但看不清全貌。對方明明與我一門之隔,近在咫尺,我卻怎麽也摸不到黑暗中開門的鑰匙……不過沒關系,我馬上就要摸到了。”
柏朝瞥他一眼:“你打算怎麽做?”
虞度秋勾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還記得那句話嗎?’真正要做的事,對神明都不要講。‘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柏朝輕輕皺眉,似乎有些困惑,但也沒多問。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荒無人煙的山嶺間,沿途景色雖美,但前方和後視鏡內看不到一輛車,仿佛獨自置身于這廣闊孤寂的野外,難免會讓人産生一絲不安。
下了山坡,他們按照車內導航的路線,開上了一段山谷間的小路,車子尚未駛出抹谷的礦區,泥土裏摻雜着不少碎石,碾過去時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在空曠的幽谷內清晰地回蕩着,車身也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而微微起伏震蕩。
柏朝輕踩油門,減慢了車速,說:“我們後面是老周的車吧?讓他們開快點,和我們保持一公裏間距,這個地形容易遭埋伏。”
虞度秋卻絲毫不擔心,一派輕松道:“沒事,你只管往前開。”
柏朝握緊了方向盤,沒再說什麽,仍舊以三十碼的速度緩慢行駛着,眼神警惕地觀察着四周,時不時地瞥向後視鏡。
三公裏的間距,按照正常車速,五六分鐘肯定能趕上了,起碼能遠遠瞧見周毅的車子了。
但此時此刻他們的後方,什麽也沒有。
而前方,小道的盡頭,即将出山谷的狹窄出口,好巧不巧,被幾塊山石堵住了。
山區的道路上有落石再平常不過,何況前幾日連續暴雨,沒遇上山體滑坡擋住整條路已經算運氣好了。幾塊石頭比車子底盤高出一截,肯定得移走,好在體積不大,他們兩個成年男人理應能搬動。
虞度秋正要開門下車,猛地被身旁人拽住:“等老周他們來搬,他們應該快趕上我們了。”
“不用,我沒那麽嬌生慣養。”虞度秋奇怪地看着他,“你今天怎麽了,這麽小心翼翼?”
柏朝臉色沉肅,似乎有些生氣:“我才想問你,你今天怎麽這麽粗心大意?”
虞度秋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回身握住他的手:“我沒粗心啊,真沒事的,你放心吧。”
柏朝沒有放心,反而愈發焦躁,不斷往回看:“為什麽老周的車還沒來?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說着就要去拿手機。
虞度秋按住了他的手,傾身拍了拍他的臉:“別聯系他們,看我,寶貝兒。”
柏朝的呼吸微亂,彷徨失措的眼神看向他。
“知道你擔心我,但也不用草木皆兵,我們很安全。”虞度秋露出一個壞笑,然後往前傾,把這個笑印在了面前人的唇上,接着退回原位,說,“本來想達成目的了再告訴你,不過看你這麽着急,先說給你聽也無妨。”
他指向車載導航屏幕上的路線,說:“只有我們是這條路線。”
柏朝的臉色瞬間僵滞:“……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我快摸到’鑰匙‘了。”虞度秋得意道,“我猜柏志明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他要逃出抹谷,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翻山越嶺,徒步幾百公裏。一個是劫持我們的防彈車硬闖關卡,以他的年紀和膽量,我認為他會選後者。”
“我已經知道身邊有告密者,怎麽可能讓他有機會再害我一次?這次出行,每輛車的人員都是我安排的,我跟每個司機說了不同的路線,讓他們以為前後都有車,其實每條路線上,只有一輛車。”
虞度秋敲了敲屏幕:“所以,哪條路線出事,向柏志明告密的人就在那輛車上。我這個主意是不是很棒?”
柏朝的神情并沒有如他所料地放松下來,反而變得像凝固後的水泥,蒼白又僵硬,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動,最終沒能說出一個字來,痛苦地顫動了下。
虞度秋奇怪地看着他:“你還擔心什麽?這條路線只有我和你知道,絕對安全。別耽誤時間,下車搬石頭去了——”
柏朝的眼睛倏地睜大:“別開門!”
然而他的警告晚了半秒,虞度秋已經按下了開門鍵,防彈車的車門自動朝外彈出,開啓了一道窄縫。
虞度秋回頭,莫名其妙:“你嗓門那麽大幹什——”
他話音未落,太陽穴突然一涼——不是秋風,也不是雨水,而是一種由貪婪殘暴的人類創造出的冰冷金屬武器。
曾在他的噩夢中反複出現,此刻摧毀了他以為安全的現實。
槍口的寒意從皮膚表面滲入血液,深入骨髓。
虞度秋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無法理解,又或是不願理解,這個昨夜從鬼門關摘來花送他的男人,這個承諾會陪他度過從今往後每個秋天的男人。
怎麽會在秋天的第一天,要置他于死地。
柏朝也看着他,轉瞬間仿佛變了個人,眼底如古井般一片死寂,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不仁,而後平靜地開口,對他身後的劫持者說:“爸,別開槍,他還有用。”
“知道。”虞度秋聽見那人幽怖的獰笑,聲音粗啞,似曾相識,“乖兒子,還是你最出息。”
啊……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虞度秋輕扯嘴角,想扯出個自嘲的笑來,可嘴角太過沉重,很快垮下去,渾身脫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口玻璃渣子,鋒利的碎片紮進肉裏、肺裏、心髒,四處流血,疼得他想慘叫、想崩潰、想發瘋。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做,連反抗都懶得反抗,神情木然地僵坐在原位,直到一陣巨大的電流從背後襲來。他只抽搐了不到一秒,便感到自己的意識抽離了身體。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依舊面朝着駕駛座,電擊令他神智不清,視線模糊,只能看見一個隐約的輪廓,對方似乎朝他伸出了手,他也下意識地擡起了手——
在指尖即将觸碰到之時,黑暗先一步來臨,将他拽入了無盡深淵。
作者有話說:
小柏的完美計劃+少爺的完美計劃=大翻車。這就叫一山不容兩天才(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