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遲出基地的時候還有點兒猶豫,到底要不要回家。
他和家裏人關系不好,和奶奶卻很是親近。奶奶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前段日子搬到方在東家住着了,以前基地放假方遲還能跑到奶奶家去住,現在不行了,想看奶奶就必須回家。
揣在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緊接着是一串鈴聲,方遲從兜裏把手機掏出來,看着來電提示愣了愣,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奶奶。”方遲接通電話喊了一聲。
“哎哎哎!”奶奶在那頭連連應了好幾聲,才問,“你們什麽時候放假呀?我聽隔壁老李頭的孫子說你們早就沒有比賽了……”
“隊裏組織了訓練耽誤了幾天,今兒……放假了。”方遲說着,清了清嗓子,“我今天就回來。”
“回來好,回來好。”奶奶一聽他要回來就笑了起來,“下午回來啊?“
“嗯。”方遲說,“下午就到。”
“那你趕緊回來吧,下午等着你開飯呢。”奶奶說。
“嗯,奶奶再見。”方遲提着行李箱大步往車站走了去。
方才的猶豫一瞬間化了泡影,方遲接到這通電話後才覺得,去他媽的方早方在東吧,反正自個兒是回去看奶奶的,把他們當透明人就行了。
這麽想着,方遲才上了火車。
方遲的家就在隔壁一個小鎮上,不遠,一個多小時就到。
提着行李箱下火車的時候方遲才有了真正回到家鄉的實感,和即将見到方在東那一家子的煩躁情緒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火車站外的小攤子叫賣着好些東西,四五十歲的阿姨手裏拿着住宿的牌子,看見一個人就走上去問兩句要不要住宿,光是從火車站走出來的路上,就有好幾個阿姨暗示旅店有特殊服務。
方遲一邊拒絕一邊想,我看着這麽饑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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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不大,基本路線方遲小時候都跑過,長大了以後更是閉着眼睛都能繞回去,但鎮子這幾年搞建設,老樓房推平重修,路面也擴建了,每隔一段時間回來都能有新發現,方遲一走出火車站就找不着路了。
原本火車站外面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外面就是馬路,過一條街就到了小吃街,結果方遲在那兒繞了半天也沒找着小吃街在哪,最後還是無語地打了車。
去年春季賽結束後方遲沒有回家,仔細算算也快有一年沒回來了,就這麽一年,改革開放共奔小康的春風就吹了過來,吹得方遲路都找不到。
到家門口之後,方遲掏出鑰匙打開門,換了鞋直接走進去。
方在東和左婷正在沙發上看電視,像是沒想到他會回來,兩個人均是一愣,剛才還在聊着的話題也随之終止。客廳瞬間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電視機正播放的偶像劇裏女主角聲嘶力竭哭喊的聲音。
“奶奶呢?”方遲不打算和他們這樣僵着,開口問了一句。
“屋裏。”左婷皺了皺眉,“你怎麽今天回來了?”
“放假了。”方遲說了一句,提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把行李箱放好後又轉頭進了奶奶的房間。
奶奶正聽着收音機,眼睛閉着,腦袋一點一點的,入神得很,完全沒有注意到推門進來的方遲。
收音機裏正唱到:“想起了薛郎夫我心痛酸……”
方遲挑挑眉,湊到奶奶旁邊坐下,清清嗓子跟唱道:“想我王春娥,配夫薛子容,夫妻恩愛,相敬如賓……”
奶奶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睜開眼睛看見是方遲後沒忍住照着他腦袋拍了一下,不輕不重的:“小王八蛋又吓唬我!”
“哪兒能啊,我這不唱戲給您聽嘛。”方遲笑了笑,直起背來又要唱上兩句,奶奶連忙拉着他,不讓他唱了。
“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就唱戲給我聽呀?”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指腹的繭子撫在手背上怪舒服的。
“還得給您彙報工作。”方遲坐直了身子,奶奶聽不懂什麽預選賽什麽世界賽,他就撿好聽的說。
陪着奶奶說了好一陣兒話,方遲看見奶奶累了才離開。
一開門又恰好撞到下班回來的方早,穿西裝打領帶,看着還挺像個人。方遲就當沒看見,移開了視線,徑直回了自己屋。
每天起來陪奶奶說會兒話,要麽就學着小時候爺爺教過的唱腔胡亂唱兩句,到飯點兒也就安安靜靜吃飯,吃完飯就自個兒回屋午睡,或者出去找個網吧打會兒游戲——方遲覺得,要是放假的七天都能這樣度過,那他以後還是挺樂意回家的。
但事實總不如人願。
放假的第四天,方在東終于在方遲回屋的時候攔住了他,說:“我們談談。”
方遲皺皺眉,跟着父親去了客廳。
客廳裏,左婷和方早都已經坐在了沙發上,還剩下一個單人沙發,專門兒給方遲留的。
那場景,給個臺燈照臉上就是審犯人現場了。
方遲走到沙發上坐下:“談什麽?”
“你和你爸說話就這個态度?”左婷皺起眉,瞪着方遲,“他可是你爸!”
“我沒說他不是我爸啊,”方遲勾了勾嘴角,“沒必要三番五次地強調。”
左婷抿抿唇,眉目間的怒意愈發明顯。
“你這個态度,我也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方早見母親壓不住怒火,連忙開口道,“爸的病我們還需要五十萬。”
又是錢。
方遲差點兒就笑出聲了。
“五十萬?”方遲偏偏頭,看着坐在對面的一家三口,“我上哪去搞?”
“你們打職業比賽的不都很掙錢嗎,五十萬對于你來說很困難?”方早反問道。
“不困難。”方遲笑了一下,站起來往房間裏走,“老子今晚就去拐賣人口,拼死拼活也得給您湊齊五十萬。”
話音落下左婷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語句用詞一句比一句髒,聽得方遲怪煩的,直接摔了門,門外的辱罵聲也沒有小一絲半點。
方遲深吸一口氣,從褲兜裏掏出煙來,把煙遞到嘴邊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他打了四年職業,得到的獎金和工資全給了這個家裏,只當回報他們的養育之恩——盡管方遲自小就被丢在了爺爺奶奶家——他只想着,回報完以後,他就能擺脫這個家庭了。
然而人的欲望更接近無底洞。
方遲的獎金工資一年比一年高,他們的胃口也一年比一年大。
最開始方遲還能給自己留下點兒生活費,到現在,他連五萬塊都要從隊友那兒借,還不知道能不能還上,只能先打個欠條。
門外響起腳步聲,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大約是故意說給方遲聽的,還刻意在方遲房間門口停了一會兒。
“他要是不給怎麽辦?”是方在東的聲音。
“不給?就去網上揭發他啊,打了職業以後就想着和家裏斷絕關系,不管重病的父親,人品堪憂。”方早說,“他現在是公衆人物,最怕這些的。”
“就算他不怕,他的俱樂部知道他是這種人,還敢用他嗎?”
我他媽是哪種人了?
方遲掐着煙猛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來。
良久,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溫途的對話窗口,想了想又關上,給張應岘發了條消息。
“能借我點兒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