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雅王寧兮

崖底休息了一日,墨瀾便開始發起了高熱。

因為有些薄雪,二人飲水問題倒不大,只是時值深冬,又在荒涼漠北,幾乎找不到什麽能充饑的食物。沈亭是過來人,以往行軍時四五日不進食尚能握刀殺敵;可墨瀾卻不一樣,她重傷在身,發着高熱,體內的能量源源不絕的流失。加上崖底寒冷,二人的衣衫并不厚實,滾落山崖後更是處處透風,這般下去,不消幾日墨瀾的身體便會撐不住。

沈亭将雪水融了擰在撕下的布條上替她散熱,然後又給她體內導入真氣取暖。只是沒有食物,墨瀾的身體不但恢複極慢,更是愈發的衰弱,間或又意識朦胧了幾次,迷迷糊糊的說着什麽,沈亭側耳去聽,也只聽到幾個零散的單詞。

“臭……書生。”

“混、蛋……吃……”

“冷……”

清醒的時間越發的少,昏睡的時間卻多了起來。這絕對不是好征兆。沈亭索性将她整個人裹進懷裏,知道若再不回營,她怕是會死在這裏。而軍中要務無人主掌,過不久也要亂。

他看着篝火,忽然想到了一個讓別人發現他們的方法。

……

……

此刻平北大營中也是亂作一團。

墨瀾與沈亭同時失蹤,盡管放出消息說二人是有要務在身,但逐月騎中每日日出離營,夜深方歸,所有人都是滿臉的失落與疲憊。因此即便逐月騎的人都守口如瓶,傅炎等人放出各種理由,亦是止不住平北大營中的不同流言。

甚至有人帶頭鬧起,傅炎等人壓了一兩次,起哄的人卻越來越多。

“傅将軍我們只要一句話!沈将軍和墨将軍在哪裏?這麽多日都不出來領兵!少拿回京的借口糊弄我,帝都壓根就沒有這消息!”

“是啊!怎麽着也給個交代!将軍該不是被北燭人……”

宋景郁是急性子,受不得這般質問,登時拔刀大怒:“将軍什麽事都沒有!誰他大爺敢再在老子面前廢話一句,老子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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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哄的士兵叫嚣道:“那便讓兩位将軍出來一下!”

底下一片哄鬧,此起彼伏。倒鬧得拔刀站在那的宋景郁像個傻子。眼見是壓不住,不知從哪□一個聲音,清幽之中含着一絲慵懶沙啞,瞬間便将那些喧鬧聲壓了下去:“要叫兩位将軍出來,還是有心要攪亂整個平北大營的軍紀呢?”

那人一愣,即刻便回嘴:“自然是為了将……”然而等他看見眼前策馬而來的戎裝男子時,剩下的字卡在喉嚨裏,怎麽都吐不出來了。

那個男子一身暗銀色的铠甲,手握長槍,下跨白馬,滿身凜然肅殺之氣,一看便知是常年出入沙場的領兵之将。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卻生了一張漂亮到過分精致的臉,嗜着一抹極淡的笑意,讓男兒只嘆他不是女子,女兒嫉恨得夫不能如此。

“鎮……鎮……鎮安王!”

平北營中有人見過他,十分驚訝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男子只是十分利落的下馬,慢慢的走到那個領頭起哄的軍士面前,眼裏明明沒有笑,但面相卻帶着三分笑意,淡淡道:“你再說一遍,本王耳朵不好,聽不太清楚。”

“我……我……是……為了……”面對着眼前那張驚為天人的臉,舌頭十分不争氣的打起結來,洛寧兮忽然一勾唇角,那個軍士還來不及驚豔,只覺得腹中一涼,接着是劇痛扭曲了他的面容,整個人都萎頓了下去。

洛寧兮十分輕松的将長槍拔了出來,揮去槍刃上的殘血,掃視了在場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一眼,唇邊笑意不減,那聲音仍是好聽到妖孽,卻只能讓人覺得遍體生寒:“接下來諸位中還有誰要來試一試本王手裏的槍夠不夠鋒利?”他琥珀色的眼眸裏劃出厲色,“自家将軍不在幾日便要造反?諸位大可去鎮西營問一問,本王即便數月不在營中,又有誰敢在那挑釁生事?”

下面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卻再沒人敢說話。即便有不服的,也迅速的被一旁的人壓了下來。

鎮安王洛寧兮,當今聖上幺弟,軍事上的奇才,文武雙全,廣交朋友,不在意對方出身,據說上至達官貴人,下至三流九教,都能是他的知交,人送雅號“雅王”,也是民間神話般令人向往的人物。

可這個稱號,對于軍中人而言,卻只是個笑話。

沈亭治軍以嚴聞名,而雅王治軍卻只得一字:狠。

這個名字在寅都軍士口中解釋,便是“優雅的閻王”。雅王貌美,但美人心狠,殺人于談笑間,他會給你機會,但卻不告訴你。若是觸了他的底線,便是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鎮安王手裏的長槍從不手軟。

寅都将士對鎮安王從來都是又敬又怕。

既是軍中人,都是有所耳聞的。加上方才出手如此幹脆,現下即便有不滿,也無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挑事找死。

鎮住了下面一幫宵小,洛寧兮也不耽擱,直接走上前去對着傅炎一抱拳:“傅将軍,多有得罪,如今情況的确緊急,事關兩位将軍生死,本王不敢怠慢,請入帳一敘。”

傅炎一怔,方才遠望并未細看,只被他驚人的容貌引去注意,現在近處一看,就能看出他是一臉風塵,眼下甚至有些烏青的印記,琥珀色的眼中布滿血絲,但神色卻是急切焦慮,不似作僞,旋即點頭道:“請。”

……

……

墨瀾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沈亭已經不在身邊了。

即便現下意識恢複得差不多,這幾日對于她而言還是混混沌沌的。依稀記得沈亭替她導入真氣取暖療傷,也會從別的地方挖出些草根來充饑。可除此之外,她幾乎記不太清晰。只有傷口上腫脹發熱的疼痛一直在腦海裏穿梭。

她不怕疼,可是一直斷斷續續的疼痛并不能使她的身體麻木,反而是在消磨人的精神。

而且落崖這麽長時間,墨瀾一直覺得是自己在拖累沈亭。以沈亭現在的狀況,若能丢下她,也不必被困在此地那麽久,更不必費心費力來替她這個累贅療傷。渾渾噩噩之間總覺得自己是該死的,可偏偏有個聲音在腦海裏掙紮,叫嚣着,活下去,活下去。

她也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其實并不想死。

沈亭不在,她一個人極緩慢又極艱難的爬了起來。傷處她每日都會去看,情況卻只是越來越糟。落崖五六日,沒有藥,沒有食物,傷口從紅腫到今日已經開始灌膿。高熱也是時好時壞,若非她的體質比常人強壯,也許也撐不到今天。但憑她現在的體力,是絕無爬上去的可能。

可是……

她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衣服。沈亭穿的已經夠單薄,卻還要再脫下來給她。她擡頭看着天邊一抹紅日,以及渺渺直升的煙霧,不由笑了出來,這豈非就是那所謂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等等……煙霧?

她掙紮着站了起來慢慢的朝着哪個方向挪了過去。只走了一半,果真看到了沈亭的身影,他站在篝火邊,将篝火撲得很弱,卻不停的往裏面加入一些極其幹燥的草葉,以至造成火不大,但煙霧濃的效果。

見她走來,沈亭臉色一變,丢下手裏的東西便要上來扶她。墨瀾卻只是怔怔的看着煙霧缭繞的崖壁,虛弱道:“來了。”

來了?沈亭一愣,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崖壁上方開始出現模糊的人影,一個兩個,正慢慢的攀下來。再仔細一望,卻見那人都是身着平北軍服的,不由大喜朝二人用力的揮着手大叫:“這邊!”

那兩個軍士聞聲便是一愣,旋即亦是滿臉的激動:“将軍……!真是兩位将軍啊!”

“你們快先帶墨将軍上去。她受了傷,切記要小心傷口。”見兩人過來,沈亭也不同他們磨叽,只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的墨瀾過到其中一人背上,用繩索繞開傷處綁緊。

墨瀾沒有力氣做多餘的事情,只輕聲道:“将軍……末将失禮了。”

“你若是先死了才是失禮。快上去叫軍醫,我随後就到。”沈亭本想拍拍她的肩膀,然而手才剛擡起來,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轉而又收了回來,叮囑:“別死了。”

“……是。”墨瀾垂了眼眸,便被那人慢慢的背着攀上了峭壁。

山壁風大,寒風刮面,墨瀾只覺得神識時清醒時模糊,等到二人已安全攀上崖壁,立即有人将她從那軍士背上解下抱起,叫她的聲音裏帶了絲顫音:“墨墨,撐着。”

這個聲音和這個稱呼……

墨瀾心下狂喜,費力的擡眼去看那個将她抱起來的人。可惜眼前的霧氣太濃,即便她再怎麽掙紮,也只能勉強看到那雙蘊着焦慮痛心的琥珀色眼眸。

……羅汐。

這個名字只在唇邊轉了一圈,同時那股安心的感覺瞬間将她包圍,她閉上雙目,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日更至周四,遠目,表問我小羅回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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