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奴仆少年
半年前,合歡宮曾給無琊宮送過一批弟子。當時說得好聽,說什麽特來無琊宮切磋武義,提升門派間的友誼,實現共同繁榮。
那時晏崇當真信了這番鬼話,本想着這幫合歡宮的弟子進了宮,能和門下弟子互相交流提高,不成想切磋是切磋了,交流也交流了。
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
那段日子宮內發生多起三角戀、多角戀……好生熱鬧。
要怪就怪這些合歡宮的弟子确實容姿不凡,修習的功法又較為特別,而無琊宮內都是些在情感方面經驗匮乏的莽漢,可不就遭了道。
用駱洲的話說,就是一個個都是妖精。
晏崇神色淡淡,漫不經心道:“這次是把主意打到了本座頭上?”
駱洲:“是是,簡直膽大包天!”
“你把她們打發走便是,雖行為出挑了些,但都是女子,你下手別太重了。”晏崇以為這次送來的亦是一衆女弟子,特意向駱洲叮囑。
不料駱洲一聽這話,臉色又難堪三分,從鼻孔哼出一口冷氣:“尊主,您又想錯了!他們這次送來的,居然都是男人!這幫人簡直找死,尊主怎會有斷袖之好!”
“……”晏崇眉峰一跳。
這話對,似乎又不全對。
“一幫男人塗脂抹粉實在瘆人!”駱洲猛地拿起桌上的劍,冷哼道,“既然都是男人,屬下便不手軟了,絕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駱洲可不是說着玩,他說把人打得滿地找牙,那就真的會把人牙齒打斷。
“叮鈴——”
駱洲大力地掀起珠子門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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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晏崇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個清雅俊秀的男人被打得不成人樣的畫面,竟覺得有些于心不忍,豁然起身掀開簾子走出內殿。
“莫要沖動,不該因此壞了兩派間的情誼,唉……本座去看看吧。”
“……”駱洲望着自家尊主離去的卓然背影,啞然地張了張嘴巴。
真是活見鬼了!
他居然覺得尊主的腳步有些急切。
無琊宮外,零散站着十來個容姿俱佳的男子,或如青竹悠然而立,或如皎月脫俗不凡。論容貌氣度,着實找不出能夠與合歡宮匹敵的門派。
晏崇這邊一現身,一道道灼灼目光立即如同光束一般投來,這些男子的打量視線好生直接,就差對着堂堂無琊宮的尊主評頭論足一番。
屬實無禮,亦叫人不自在,晏崇端起一身傲然冷意,淡然視線掃過衆人。随後,眉頭微蹙,擰眉看着那迎面而來的白衣男子。
這人緩步而來,氣質清雅出塵,比其他已然算得上俊美的男子還要美上三分。
剎那間,心弦似被輕輕彈撥,晏崇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怔怔盯着男子絕美的容顏。
他素來不是耽于美色之徒,然而此刻,似被蠱惑一般,移不開半點目光。
這張臉似曾相識,仿佛他與男子昨日才見過一般。
“無歡見過尊主。”白衣男子到了晏崇面前,盈盈一拜。
一聽這聲,一看這舉止動作,晏崇心頭陡然湧出些許疑惑,因為方才那份熟悉感竟是這般就消散了,宛如錯覺。
“你們來此所為何事?若是想與本門切磋功法,那便不必了。”晏崇态度漠然,并沒有因為方才的熟悉感就給男子好臉色,“近日,宮內正有要事,不得方便。”
然而說話間,他仍是忍不住幾番觀察無歡的容貌,試圖看出讓自己心神動蕩的緣由。
無歡早已料到這番說辭,悠然巧笑:“無歡出宮前已聽本門宮主囑托,近日無琊宮事務繁忙,念及兩宮情義,所以特意讓無歡帶一衆師兄弟來給尊主,分憂解乏。”
最後四個字特意被拉長尾音,多了些婉轉撩人的意味。
晏崇沒被撩到,反而眉頭擰得更緊。暗忖駱洲說得沒錯,這些個都是妖精,決不能讓他們進無琊宮的門!
“不必,本座……”
他正要嚴詞拒絕,忽然眼眸一瞥,瞧見不遠處跑來個小小的人影,烈日下像個黑不溜秋的煤點。
少頃,煤點近了些,才發現這是個小少年。
和一衆光鮮亮麗的俊秀男子比起來,少年骨架纖細瘦弱,一身灰藍布衣髒得不成樣子。
“公公……公子,您要的酸梅湯買來了。”豆大的汗水沿着少年發紅的額頭滑下,因着臉上沾了不少黑灰,頓時沿鬓角沖出幾道髒污的痕跡,顯得更髒更難看。
無歡微擡下巴,略略打量他一眼,随即就着少年舉高的食盒,拿出尚冒着涼氣的一碗酸梅湯。
食盒下層本放了冰塊,此時已化了大半。少年見他家公子沒有發火,肩膀一松,很明顯地呼出一口氣,可是正要放下沉甸甸的食盒時,無歡又把湯碗遞了過來。
“沒胃口,放回去。”
“是。”少年埋着頭,用幹淨的衣袖內裏包住髒黑的手指,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碗。
這種趾高氣昂的主子使喚下人的畫面,晏崇見過不少,平日裏談不上有何觸動,更不曾萌生多管閑事的念頭。
可此刻此刻,他卻像是被捏緊了心頭肉,極不舒坦。
更甚的是,他想把這碗破湯摔爛!
“啪——”
酸梅湯一不小心還真摔了,卻并非晏崇所為。
“狗東西!你怎麽做事的!公子不過吩咐你做點小事,就在這兒使性子,真是無法無天!”無歡身旁的小厮一邊咒罵一邊撸起袖子,“不教訓你,不長記性!”
“不不,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少年忙不疊解釋,縮着脖頸,卻不敢躲開小厮揮過來的巴掌。
他知道,倘若躲過了,只會迎來更嚴重的懲罰。
少年閉上了眼睛……
“啊——”
陡然,一陣勁風從少年耳旁掠過,與此同時伴着一聲驚恐的嚎叫。
就連看戲的衆人都沒反應過來,似乎僅是一道劍光閃過,那打人的小厮便捂着血口大開的手掌,滾到了地上去。
又是“哐當”一聲,長劍被重重扔下,衆人才發現出劍的人居然是一向冷漠的無琊宮宮主。
晏崇向來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度,更何況他現在面色冷寒,視線冷冷一掃,衆人立馬噤了聲。就連剛才還從容傲氣的無歡也白了臉。
他們知道,若是惹了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尊主不高興,他們恐怕再也回不去合歡宮了,更不說讨得宮主賞賜的秘籍功法。
氣氛寒栗駭人,駱洲悄悄撿起自己的劍,順便踢了腳嚎喊的小厮,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閉嘴!”
晏崇上前兩步,走到發抖的少年面前,沉聲道:“擡起頭來。”語氣淡漠,但至少不是那麽冰冷駭人。
誰知他盡量控制的态度仍是把少年吓得腿軟,身體一顫便直直跪了下去,跪地後又立即仰起頭,脖頸死命往後,生怕擡得不夠高,惹得尊主不高興從而丢了小命。
少年不敢出聲,更不敢和尊主對視,只能緊閉着雙眼,保持着這種極不舒适且屈辱的可憐姿勢。
晏崇越看越不順眼,火氣竄到胸口旋即被生生壓下,最後化成輕飄飄的一句:“你不累嗎?”
這一聲不同之前,透着無奈,裹挾了一絲不自知的溫柔。
少年沉默半晌,捏住發顫的手心,終于稍微松了脖子上的勁兒,怯怯地打開眼簾,仰望面前尊貴的男人。
只消這一眼,他便紅了臉,啞了喉嚨,亂了心魂。
少年的樣子傻得可愛,心間襲上莫名的熟悉感。晏崇淺勾了嘴角,此時已不想再追究這種奇怪的心緒意味着什麽。
他怕再深究下去,恐是錯過了。
晏崇轉身,輕瞥一眼臉色難堪的無歡,冷聲道:“既然貴宮想為本座分憂解難,本座亦不好推辭。那便将這名小厮留下,給本座添茶研墨倒也不錯。”
聞言,無歡本就青白交加的面龐更是異常難看,方才的清雅脫俗早被猙獰扭曲而取代,他怎會甘心于此,還想要上前說幾句,這時一柄長劍擋在了他的面前。
赫然是很有眼力勁,且最讨厭妖精的左護法駱洲。
長劍橫在面前,上面還沾着鮮血,觸目又驚心。
無歡宮的弟子們縱使學了些武功,卻大抵都是駐顏惑人的內功心法,哪裏是以強悍霸道聞名的無琊宮莽漢們的對手。
無歡一身媚術,對着臉黑如閻王的左護法可沒有用!
晏崇懶得繼續與合歡宮的人廢話,猛地将跪地的少年拽起來,就這樣把人拉進了宮門。
跨入門檻,他也不回頭,擺擺手說了聲“送客”,這便匆匆消失于衆人面前。
餘下的事情交給駱洲處理,他更是板着臉,抱臂往那大門前一站,仿佛鐵板一塊,誰都踢不動。最後合歡宮衆人只得灰溜溜離去。
用過了飯,傍晚已至,夏夜的蟬鳴嚷嚷不歇。
晏崇指尖捏住黑色棋子,懸于半空,卻遲遲落不下。他不知自己怎麽了,按理說,自己大發憐憫之心解救了那名少年,該算是可以了,怎還會如此心神不寧?
居然想要再見他一面,難不成自己真有那什麽之好?
念頭剛起,那黑棋就脫離指尖抖落入盤,巧的是,落棋之處正是一步退無可退的死棋。
靜靜盯着棋盤看了半晌,晏崇長嘆一口氣,才吩咐護衛去叫人:“把那人帶來。”
“……啊?帶誰?”寝殿門口的護衛是個寬頭大耳的胖壯漢子,有種別致的憨氣。
晏崇漠然地瞅他,不知怎麽今日是這人值夜,頓時心下不虞。
罷了,正事要緊,莫要動怒。
“就是今日我帶回的那名合歡宮弟子,灰頭土臉的那個少年郎。”晏崇耐着性子說明。
“哦哦,尊主說這個。”胖漢子一副我很懂的表情,“屬下知道,整個宮內都傳遍了,都說尊主鐵樹開了花。”
晏崇冷眼:“少廢話,速去把人帶來便是。”
“是是,屬下這就去,保管尊主滿意!”胖漢子絲毫沒被體型耽誤,嗖一下不見了人影。
夜燭随清風慢搖,晏崇手指輕點桌面,又一次瞥了眼殿外的靜谧庭院。
不就是帶個人過來,怎會去了如此久?
該不會是那少年不願意來?一定是先前吓着他了,那還是本座過去吧,就看一眼說兩句話便好。
晏崇拿定了主意,随即站起身向殿外走,一面走還一面想:早該自個主動過去,就不必在這傻等這麽久。
豈料,他剛走到寝殿門檻處,一個個跌跌撞撞的身影便向他撲來。
穩當當的,非常精準的,撲進了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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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投懷送抱,要搞事情了,嘶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