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紫色木芯

狂風驚厥,未知詭谲,這才是真實。

真實的天地間哪有什麽清幽雅致的竹林,哪有無憂無慮的閑适日子。而是一個個如雕塑般失了魂的人,以及無數花草樹木被漩渦吸引來的可怖場景。

巨大樹冠上垂落的顆顆木芯仍在相互碰撞,之前聽起來悅耳的聲音,此時宛如狂躁的魔音。

當在幻境中,風鈴被扯下的一瞬,晏崇腦中的鈴聲戛然而止,也就在這剎那清明中,他睜開了眼睛。

晏崇依舊保持進入幻境前站在樹下的姿勢,然而恢複意識的他,除了眼珠可以稍微轉動,其他部位完全無法動彈。

他試着轉動眼珠觀察周圍的情況,很快便用餘光看見了大樹身上的綠色漩渦,以及正被漩渦飛速吞噬的各種花草樹木。

萬幸的是,漩渦似乎對蟲族并不感興趣,他沒有感受到絲毫漩渦對身體造成的吸力。

接着他又将眼珠轉向另一邊,只見區域外側同樣站着如同石頭般的幾人,從他們失魂的眼神看,應該還沒有從幻境中醒過來。

腦中飛快思索着對策,就在此時,一棵被漩渦吸來的大樹正好朝着他的方向極速襲來。

危急時刻,晏崇眼看大樹就要撞碎自己的腦袋,居然憑借強大的求生本能擺脫了束縛。

他敏捷地翻身躲避,仍是被樹杈刮到了手臂。

然而就是這一下,再次讓晏崇血液凍結,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只見手臂上毫無分毫被刮傷的痕跡。

原來,這些吸來的花草樹木并非真實的草木,而是它們的“魂”。

顧不得思考大樹這麽做的原因,晏崇迅速跑到失魂的衆人身旁,沿着距離自己的最近順序依次叫醒了盧泰和大高個等人,至于他們能否沖破凍結的身體禁锢,他一時也幫不上忙。

輪到叫醒溫默爾的時候,晏崇還沒出聲,一根無比熟悉的藤條先一步搭上了溫默爾的肩膀,用力搖晃他的身體。

晏崇驚訝之餘,朝溫默爾身後望去,只見一株深紮在地面的喇叭花吃力地向後拉扯杆莖,無數藤蔓在它身後像鎖鏈一樣紮入土地,拼命抵抗漩渦的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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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根藤條又勇往地向前,顫抖着,飛舞着,焦急地喚醒它的朋友們。

溫默爾很快被藤條叫醒,睜開了迷茫的雙眼,短短一瞬,便意識到了眼前危險的處境,眼眸裏布滿驚訝和擔憂。

“快!動動身體!”

晏崇話音剛落,喇叭花的幾根藤條也行動起來,它們高高揚起,分別朝不能動彈的幾人的脖頸上紮了一下。

瞬息之間,好似繃緊的弦松開,大家都能動了。

“崇哥,這是……”剛醒來的溫默爾還搞不清狀況。

晏崇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着他身後的方向,露出了少見的悲傷表情。

其實剛才藤條揚起的剎那,他已經看見了喇叭花飛向漩渦的魂軀,與平時咋咋呼呼的形象不同,它沒有一絲掙紮,順從平靜地飄向漩渦。

晏崇甚至來不及伸手挽留,它已消失不見,

“小默,你過去看看它吧。”

溫默爾疑惑地轉身,一見那株直立立的花朵植物,陡然睜大了眼眸,快步奔跑過去。

此時,他還不理解晏崇剛才憂傷的語氣意味着什麽。

直到他喊着“花花”,喇叭花卻沒有絲毫回應的時候,溫默爾忽地愣住了。

他摸着和普通植物沒有區別的鮮嫩花瓣,恍然地揚起頭頭,看着頭頂上空一棵棵、一株株飛向漩渦的植物們。

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眼淚,泫然落下。

悲傷壓得胸口透不過氣,可現在卻不是該沉浸在悲傷裏的時候。他胡亂擦了把眼淚,死死咬住發抖嘴唇,折了根藤枝抱在懷裏,随即向着正在樹下摘木芯的衆人跑去。

風浪未歇,卷走心底來不及緬懷的悲傷,每個人緘默而嚴肅,他們現在要做的,唯有盡可能摘取更多的木芯。

吸收、轉換、死亡、新生。

或許這便是木芯結成的原因。

只是此刻衆人無心琢磨其中的哲學意義,他們只知道木芯裏真的有生命,而這些生命可以在別的地方,以新的形式重生。

每個人都默認溫默爾是木芯的保管者,他們把摘到的每一顆流光水晶遞給他。

晏崇翻身躍下,看了看繁茂的叢林方向,皺眉道:“被漩渦吸引來的植物越來越少,恐怕再生變故,我們趕緊離開。”

除了長在樹冠頂部的木芯,其餘但凡是垂落下來的木芯皆被他們掃蕩一空,大大小小,少說有幾百棵,這個量對于整個星際都是了不得的奇跡。

無人有異議,衆人立即快速沿路返回,經過整整兩個小時的攀爬,這才回到坑洞上空。

他們累得精疲力竭,癱坐在崖邊的空地上,籲籲喘氣,沒有交談。

更何況,這種疲累并非只來自身體。

幻境裏對于精神的消耗,現實中緊繃的精神,争分奪秒逃離時的疲累,以及失去朋友的悲傷……一樁樁,一件件,相互疊加在一起,一時竟不知作何言語。

“……咦?”

大頭茄子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絲毫不覺眼前的氣氛怪異,邁着笨挫的好似人類的步子來到溫默爾面前。

它觀察周圍,疑惑道:“花花呢?它說去找你們,怎麽不見它?”

溫默爾僵硬地擡起頭,怔然地望着呆頭呆腦的大頭茄子,嘴唇一撇,止不住顫抖起來。

“它……它……”

無論如何,溫默爾都無法承認喇叭花就這樣死去的事實,他低下頭,溫柔地撫摸那根看起來仍舊鮮嫩的藤枝,一滴眼淚“啪嗒”打在翠色的綠葉上面。

即便先前一直和喇叭花不對盤的迪修,此時也難受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原來它一直……不肯來這裏,是因為……”溫默爾哽咽着,後來的話再也說不出,只好捂住眼睛。沒有絲毫哭聲,卻停不住顫抖的肩膀。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輕輕拍了拍。

“……其實它還在。”晏崇的聲音格外溫柔,說着握住溫默爾的手,将一棵泛着幾縷紫色流光的木芯放到他的手心。

紅紫色的流光不同于其他綠色為主色的木芯,它的顏色格外絢麗,光芒也更為鮮亮活潑,像個好動的孩子。

其實晏崇內心也不敢篤定裏面是否真的有喇叭花的木魂,但是,他願意相信。

相信生命不息,相信冬去春來,生命總會以新的方式延續。

溫默爾眨了眨眼睛,遲緩地握了握手心。見狀,晏崇輕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轉身去了別處。

留給他一些獨處的空間,或許更好吧。

晏崇這樣想着,走之前輕瞥一眼同樣呆愣愣的大頭茄子。

對于生死,身為植物的大頭茄子顯得更為淡然一些,它彎下腰杆瞅着漂亮的木芯,又小心翼翼地用杆莖碰了碰。

驟然感受到一種別樣而舒适的巨大能量,膽小的大頭茄子立馬縮回它的杆莖。

“唔……其實像我和花花這樣的植物,本來就沒有很長的生命。”大頭茄子微微擺頭,語氣極為平靜,“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活着或者凋零,都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番頗具哲學意味的話語,讓溫默爾擡起了眼睛,雙瞳泛着通紅的水霧,可憐巴巴地看了它一眼。

大頭茄子立馬脖子向後縮,害羞地撓撓頭:“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櫻花姐姐教我的。她還說,櫻花飄落的地方,就是她的生命。”

“櫻花飄落的地方,就是生命……”

“就是生命……”

溫默爾的耳邊不斷回蕩着這句話,良久之後,他緊握住手裏的溫熱木芯,刷一下揚起了臉,沾滿淚痕的臉上扯出一個輕輕笑容:“謝謝。”

離別确實是一件悲傷的事情,但他們還有前路!他會将這顆,不,不止這一顆,他會将所有的木芯種滿大地,讓生命之花重新綻放。

晏崇一直關注着溫默爾這邊的動靜,見他振作起來,便走了過來,沒有說其他安慰的話,輕言道:“我們走吧。”

溫默爾點點頭,和晏崇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随即背着那個已經裝得滿當當的紫色背包,踏上歸途。

回去的路,比來時輕松很多。根據手環上定位的星艦位置,又在大頭茄子的幫助下,他們僅僅花了十來天的時間就回到了星艦。

山花浪漫,迎風搖曳,一如那日剛剛降落時的奇幻絕美模樣。

許是有了大頭茄子在其中,又或者是溫默爾背包裏具有植物屬性的木芯起了作用,周遭的草木異常安靜。

不見怪異的妖風,亦沒有樹葉摩挲的聲響。其他人無所察覺,溫默爾卻有一種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感覺。

可是這些視線并不叫人毛骨悚然,反而十分溫柔恬淡。

宛如目送。

溫默爾沒有向任何人提及,只是在星艦起航之前,和晏崇站在艙門前,靜靜注視着這片祥和絕美的大地。

“再見。”

伴着一聲低喃,星艦沖上晴和燦爛的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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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花花下線了,哭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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