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在紐約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黎绮越發覺得,紐約是個活力十足的城市,年輕是最好的代表詞。這個詞即暗示出這座繁華的城市很多缺點。每天的新聞裏都會播出有關日益緊張的工作節奏與就業壓力,某某小巷裏又發生了幫派搶奪地盤的鬥争,隐藏在市內帶著危險誘惑的黃賭毒,以及各種傷人或殺人案件之類的話題。
但黎绮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優點,人們不會因過去的事被束縛住,留在原地。
安迪遭人毒殺的事,早已被各類新發的新聞報導給刷下去,明明只是過了一個星期,新聞裏早已沒了這起兇殺案更多的消息,報紙裏偶爾會提到,但也只不過是名人們用來吸引觀衆注意的手段罷了。
不再被新聞所提起後,警方偵查的效率仿佛降低了好幾成,案發後的頭幾天還見到穿著警服在學校裏來回走動的警員,可過了一個星期後,警員的身影漸漸從校園裏消失。
黎绮有時會想,安迪的名字和那個早晨,恐怕已在老師和學生們的腦海裏逐漸模糊,最後於這件事的記憶被抛到記憶的角落,成為細小不願被待見的灰塵,就如同供在他們樓下的鮮花和各種紀念物一樣,時間到了,就被人處理了。
時間還是一天天過著,因為學生的死而驚恐喧嚣的學校慢慢開始恢複了往日裏細水長流般的寧靜,就好像一粒石子扔進湖中後,只能激起漣漪,不會招來浪花。有些事一旦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了看點和新聞的可報導性,就不會在被人提起。
這就是生活的本質。
只有新鮮的,才會被人津津樂道。
警方也是如此,他們更關心的,是一些變态殺手所犯下的案件。他們寧願抽多點時間在大街小巷裏調查連環殺人犯所犯下的案件,也不願耗上一點點時間,去探尋為何一名明星學生會被人毒殺的真相。
希烨和黎绮的校園生活依舊如往常般過著,但有時黎绮卻覺得,希烨心裏有心事,時常會陷入一種對往事的沉思,有時甚至會盯著手機發呆,不知道是在等著什麽人的電話,還是想給誰打一封電話。
黎绮想去問希烨,每次話到了嘴邊還是硬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套不出什麽,而希烨轉彎繞話題的态度,會很明顯地流露出讓他別多管閒事的暗示。
又是一個周四的下午,在課程結束後,黎绮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就被任課老師點名叫住了,一同留下來的還有幾個學生,希烨沒被點名。習慣了跟在黎绮身後的他,也一并留了下來。老師看著包括希烨在內的六人,讓他們到辦公室去一趟,搬點東西到圖書館。
東西不多,卻很重,兩大箱資料和一堆有半人高的書。六個人分工合作,希烨和黎绮力量不大,兩人便負責那堆書,對半地分了。黎绮本擔心書的重量對年僅十五歲的希烨負擔太重,但看著希烨若無其事的表情,心想他也是男孩子,沒必要憐香惜玉。
於是兩人用手拖著一堆書,從辦公室擡到了位於教學樓最頂層的圖書館。當兩人進入圖書館時,發現快到晚飯的時間裏圖書館裏居然還有人。
麥克金是全校公認的美女老師,聲甜人靓,身材高挑,去年才從大學裏畢業,校內不少男生都将她視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許多女生也希望她們日後能變為像麥克金一樣靓麗的女人。美人老師對進來的兩人笑了笑,随即翻看起他們拿來的書籍。
“哎呀,原來我們學校也有這本書啊,早知道我就不問班上的學生借了。”
黎绮瞄了一眼麥克金手中的書,全名是《社會契約論》。近年來學校的購書大多都以古籍和各種名人論文性的書籍為主,內容隐晦難懂,基本沒有什麽學生借閱,即便真有人借了,用不過是拿著到處晃,借機吸引老師對他的關注,博取好感在期末獲得加分罷了。所以,黎绮很難想像麥克金所教的二年級會有人有興趣閱讀這樣的書。
“哦,我們學校也有學生看這麽難的書?我只以為會看這種書的人只有希烨呢。”
“是啊,我班上的,叫哈裏·蘭伯特。”
明顯黎绮他們的任課老師對麥克金口中提到的學生很感興趣,而聽麥克金提起那名學生的口吻,仿佛對他感到自豪。
“他啊,成績是不錯,就是性格……”
“人總會長大的,我在十八歲前,對自己的樣貌和身材都沒什麽自信。”
“看不出來哦。不過也對,我小的時候……”
兩位老師借著學生的話題,展開了對自己往事的回憶。
在一旁聽著的黎绮,對哈裏·蘭伯特這個名字很陌生,便開口問在一邊,翻看著古籍的希烨:“我們年級有這個人嗎?”
只見希烨點點頭,眼睛沒從書上轉移,他看得很快,手指在頁數從頭到尾劃了一下後,眼睛跟著手指跳到了另一頁上,補充了一句,“B班的。”
“我從來沒想過他居然會看那種書?”
“是啊,我看到後都吓了一跳,我見他拿著,就找他借了。”
兩位老師繼續就著書本和學生的問題寒暄了一會,黎绮見沒什麽事,想拉著希烨借機離開,可希烨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本書,不肯走。此時,麥克金的手機響了。
一聽手機鈴聲,麥克金立馬跑到自己的手袋邊,急匆匆掏出電話,打開手機蓋按下接聽鍵的瞬間,變了個人似的,麥克金的聲音本來就是甜美系,一接電話就開始嗲,惡心黎绮起了一身雞皮。
“親愛的?嗯,我還在學校,今晚可能要加一會班,嗯,我下班時給你電話,好,就這樣,掰~MUA~”挂電話前,麥克金還對著幾個人的面,大秀恩愛地對著電話啵了一聲。
看來是男朋友給她打的電話。美女老師有男朋友,這一勁爆的消息一旦傳出,校內肯定有不少女生會高興,而半數男生玻璃心大概就要碎成粉末了吧。
正想著,黎绮聽到書本合上的聲音,希烨像是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般,長長呼出一口氣。黎绮知道希烨已經将這本書看完了,便拽住他後面的衣領,向老師說了聲:“我們回去了”硬是将還想看書的希烨拖出了教室。
走出教學樓前,黎绮擡頭看了一下天空,天邊聚集著朵朵的烏雲,随著太陽的遠去,從暗紅色轉變為昏沉的烏黑,天空看上去要比平日裏更暗些,旋踵而至的暮色很快覆蓋了整個校園。
明天毫無疑問是個陰雨天,黎绮只希望,能下一場暴雨,來舒緩一下這幾日不正常的燥熱高溫。
2004年10月15日 星期三
一清早的天幾乎是暗紫色的,時不時能聽到從遠處傳來悶雷。整個天空聚集的烏雲猶如吸滿水的暗色棉花,只要那個淘氣包惡作劇般的輕壓,裏面裝滿的水就會一點點地落下。
早上需要值班的瑪麗卡老師早早來到辦公室,她将手中的咖啡和三文治放在桌子上後,擡起頭就看到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個桃紅色的女士提包。
她認得那個包,是教二年級的麥克金經常拿著的,她似乎很喜歡這個顏色。
沒想到她會來得比自己要早,可見她有多在意這次的考評。
瑪麗卡露出了微笑,她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朝氣蓬勃的美麗女生。瑪麗卡想著一會将自己做多的三文治分一點給她品嘗,邊走到窗邊。一打開窗,一道閃電從天邊滑過。
難得見到閃電,瑪麗卡正想看個仔細,閃電卻轉眼消逝。她失望地低下頭,眼睛掃到了那灰白色的地面上,有一抹刺眼的血紅色。
她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視線追尋著那抹紅色。當瑪麗卡看清楚那抹鮮紅來自來自什麽東西時,整個人吓得差點摔到了地上,她急忙抓住一邊的窗戶,再看一眼時,才意識到躺在地上的屍體,是她認識的人。
麥克金·肖特四肢無力地攤在地上,她額頭上雖沾著點點猩紅,容顏依舊美麗,沒有閉上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片天空的某一處,就像沒有賦予生命的洋娃娃般,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
瑪麗卡倒吸了一口氣,腳步不穩撞撞跌跌地向後退,她意識到自己該打電話報警,該讓保安過來維護現場的秩序。瑪麗卡奔回自己的位置上,顫抖的手在包裏翻找了一會才摸到了手機。
指尖碰到了手機按鈕卻不聽使喚起來,瑪麗卡試了好久,終於按對了報警號碼,電話通了之後,還沒等接線人開口,她便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救,救命啊……有,有人,死了!”
人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會覺得心情煩躁。艾倫記得看過一篇報告,說研究發現,心煩會由各種因素引發的,例如工作的環境,就業壓力,個人心情等等。而艾倫覺得自己心煩的原因,大概只有兩個,一個是自己的拍檔凱爾·馬克特,一個就是那些煩心的案子。
在連續加了好幾天的夜班,連家也不能回,覺也無法好好睡,艾倫的火氣越積越深。這天,他正在辦公桌上眯著眼休息,結果被凱爾拿著檔一拍,他驚醒了。看到凱爾那副悠閒自得的模樣,艾倫的心情如同沉默了許久的火山,突然覺醒,瞬間地爆發。
人若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只能在沉默中滅亡。
“靠!你這個冰人!跟我說什麽不急不急,你看,現在闖大禍了吧!”
“有誰會知道,受害人家屬會突然間冒出來。”
兩人站在辦公桌前互掐,路過的員警都很自覺地後退到幾米遠的地方,免得受牽連。紐約總局的怪胎和精英都特別多,後來有些知情者特別編了一些個著名的小段子:如某人每天都要拆骨頭1萬次,少女心泛濫一萬次,失戀一萬次,而某某兩人每天都要互瞪一萬次,吵架一萬次,打架一萬次……這些小段子看上去十分誇張,卻是個事實。因為對艾倫·艾恩森和凱爾·馬克特來說,互瞪吵架打架幾乎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在警局衆人的眼裏,這兩人嫣然成為一對招牌活寶,而兩人吵架的原因,小到個人的行為,大到各種案件。而這次争吵則是因為一個月前發現的那具燒焦又扔大海的屍體。
經過了一個多月後,終於有人來辨認。只是這事來得有點懸,就和電視裏的八點檔差不多。受害者的妻子突然跑來警局,說自己的丈夫出差一個月,卻遲遲沒有歸來,打電話給他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态。妻子懷疑丈夫借著出差之名尋花問柳,只好打電話給酒店總臺,請人去查看。酒店人員開門發現行李還在,人卻不知所蹤。最後,妻子只好請酒店人員向當地警局報了警。洛杉矶警局的DNA的結果出來一比對,才發現失蹤者已死了一個多月。
這一發現,驚動了兩地的警局,無法确定死者到底是死於洛杉矶的還是死於紐約境內。洛杉矶警方派出了人員調查,發現死者在到達洛杉矶的一星期後,曾購買機票返回紐約。撇開了與這個案件有所聯系的洛杉矶警局是松了口氣,紐約警局的麻煩卻接二連三地開始湧現。
死者比爾·蘭伯特是一家上市企業的董事長,與各種政府人員均有來往。一知道這點的媒體蜂擁而至,電視節目就像發瘋輪班播出這條新聞,各種猜測漫天飛舞。記者們天天蹲在員警門口,像蒼蠅般盯著負責這個案件的兩人不放。
約翰松被這起案件弄得十分煩心,喝令對比爾·蘭伯特生前的人際關系及支出情況進行排查,同時對比爾的現任妻子梅芙·蘭伯特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視行動。紐約警局原本想連比爾·蘭伯特的兒子也一并監視,資料一調取,便發現比爾·蘭伯特的孩子就讀於市內的某家私立學校,而這所學校,前不久才發生過一學生被人投毒殺害的案件。
擔心媒體會将兩件事聯系在一起,警局只好暫緩對那名少年的監視。
經走訪調查,兩起案件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情報。
毒殺案那邊,警方對學校的幾名化學老師都一一作了問話,他們的口徑都很一致,課堂上并沒有制止任何有毒的化學物質實驗,也沒發現有什麽化學品丢失。而城裏事外的化學物品店都被周邊的員警翻了一遍,技術組甚至黑進各家店的網路,卻沒發現在近期內有任何可疑化學物品的出售記錄。
而比爾·蘭伯特那個案件更是陷入了僵局。許多人一聽到比爾的名字,臉色便會變得十分難看,幾乎不等警員問任何一句話,他們便已用各種藉口來推脫,不願協助警方的調查。
一連過了好幾天,兩起案子毫無進展,門口又有一群煩人的媒體,忍受不了的艾倫首先爆發,扯破喉嚨對這凱爾喊。凱爾平時待人冷漠,不怎麽愛說話,卻也是個伶牙俐齒之人,一旦進入吵架狀态,各種道理順手拈來,說得頭頭是道,擺明架子是不願輸給艾倫。
“要不是你說什麽不急,這案子早就有頭緒!我們就不用對著門外那群煩心的媒體了!”
“別忘了那個女人六天前才來報的案,四天前DNA結果才出來,确認了身份!正式落到我們的調查內是兩天前的事!”
“只查出受害者的身份有啥用!還照樣不是查不出別的線索!”
“你看別的案子查了這麽多年不是也啥線索都沒拖在那裏破不了!你他媽的急個屁!”
“擦!你有車,直接開到地下停車場,不用擔心天天在門口被記者圍著,當然不會在意啊!”
…………………
………………
又開始了。
約翰松将手從百葉窗上移開,外面的争吵源源不絕地傳入耳中,吵得他無法專心辦公。他有時也很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麽就選擇了這麽一對會掐架的活寶組成了搭檔呢?看到這一幕他頭上的青筋開始一根根冒出,想著走出去,給正在吵架的兩人一頓暴打時,電話剛好響了。
約翰松嘆了口氣,接了電話,聽到電話那頭的所說的事時他下意識地喊了一句:“什麽!”
電話那頭再次重複了一遍,通報的內容和剛剛一樣,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明白了,這就派人去。”
放下電話,他打開了門。
“你們兩個笨蛋快給我住手!”
争吵中的兩人,互掐的動作停止了,此時的他們,頗有默契地朝上司看了一眼。一見到約翰松陰沉地板著一張臉,掐著凱爾臉的艾倫松開了手,揪著艾倫領子的凱爾也放開他。
“又出命案了。你們兩個帶人去一趟。地點是——”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