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2004年10月8日 星期五
希烨在案發當天被帶到警局，以及黎绮在次日被警察抓去問話的消息，在第三天時瘋狂地傳遍了整個學校。原因是早晨上學前播出的新聞裏，一個臉上蒙著馬賽克的男生說出了這兩個勁爆的消息後，傳媒的目光便盯著兩人不放。
而學校更是炸開了鍋，各種版本層出不窮，越傳越帶有恐怖小說裏的懸疑色彩。
清晨黎绮在食堂裏聽到的還是很正常，原汁原味的版本，一到中午，就完全變了味。其中一個比較讓他噴飯的版本是：無知的希烨為了包庇妒忌心極強的黎绮，被帶到了警局，警方在審訊過程中發現了兩人禁忌的關系，便於次日在課堂上埋伏黎绮。黎绮不相信希烨會背叛自己，奮起抵抗，最後抵不過拿著真槍實彈的警察，便被帶走了……
傳到最後連老師也相信了，拉著他想要進行一般正經談話。幸好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希烨，認真地與老師解釋只是同學們亂造謠言，這才得以逃過一劫。
不過見從他身邊經過的女生奇怪的表情，黎绮知道明天大概又會有一個全新的，更為勁爆的版本傳出來，例如安迪、希烨、黎绮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戀……
每聽到一個新版本，黎绮都覺得編造出這些謠言的人，可以去電視臺，當任黃金八點檔的編劇了。
過了一日後，希烨似乎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而黎绮被則是各種謠言弄得心情煩躁，也沒什麽精力去管希烨的事。希烨見他和黎绮似乎不被人待見，便提議兩人乾脆翹掉教室裏的晚自習，回宿舍的一樓學習。
當時的黎绮并沒想太多，只想去個不起眼的地方專心學習。跟著希烨去了大廳後，見他占了個離門口很近的位置，黎绮便知道他是故意的，為的是故意讓一進門的人，一眼就看到兩人。
一開始黎绮是持著無所謂的态度，他相信清者至清。可過了一小時後，他實在受不了每個進來的人，在見到他後都露出鄙夷的目光，黎绮不會讀心術都明白每個進來的人在想些什麽：為什麽這個人會在這裏。
——擦！難不成這棟樓的每個人，都巴不得他是兇手看好戲嗎！
平生頭一次，黎绮在心裏默默地爆了粗口，他站起身，想著換個在角落的位置，免得再遭受別人的冷眼相待。
“你認為你這樣就能逃避嗎？在案件真相大白之前，我們都會被別人指指點點，既然如此，何不坦然面對呢。”
希烨對此倒是看得很透，他毫不忌諱那些進來的人向他投來猜疑的目光。希烨甚至每見到一個人，都會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那些習慣了希烨冷冰冰的人，一見那笑容，就如同見了鬼一般，打了寒顫，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回房間。
“希烨你想幹什麽？你該不會……”
黎绮有種直覺，希烨似乎被某件事給刺激了，於是就像玩游戲時自動觸發了某些隐藏劇情一般，刺激了希烨産生了一種作為天才應該去當一回偵探的想法，确實以希烨細致的觀察力說不定真能發現什麽，可看希烨的樣子，卻有種他只是在原地踏步的感覺。
“我沒那份閑情。”
希烨早已料到黎绮想說什麽，搶先地回答著。黎绮注意到，他正在觀察著每個進來的人，然後在本子上以速記的符號寫著什麽。
“口是心非。你明明就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所以那天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不是嗎？”
黎绮的一番話，讓希烨原本書寫的手停頓了一秒，他的眼睛依舊盯著門口。
“我對案子并不感興趣。”
希烨回答時，手上的筆再次随意地在本子上滑動。記在本子上的符號是一套帶有古典氣息的速記法标記，曾經黎绮見到那套速記法時還蠻有興趣的，可翻了幾頁後，卻發現，原來速記也是一套很難掌握的語言。
“我只是覺得，我想要做些什麽……去證明……”
說到後面，希烨的聲音漸漸變小，黎绮以為自己分了心，而沒聽清他說什麽，於是他不确定地問了句，“什麽？”
“不，沒什麽。”
希烨的目光閃了閃，冰藍色的雙瞳靜如死潭，讓人無法猜透他在想些什麽，在白熾燈強烈的燈光下，黎绮覺得希烨的側臉顯得蒼白陌生。
門又一次開了，黎绮擡頭一看，是平時和自己較好的幾個哥們，他們看著自己的樣子很奇怪，面面相觑讓黎绮覺得自己應該把目光轉移到別處。
自己處在風頭刀尖之上，大概說什麽，他們都不會相信吧。
可是那幾個哥們卻定定地站在那裏，不離開。僵持了一刻鐘，其中一個兄弟終於按捺不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個人快要趴到桌子上地把臉伸到黎绮跟前：“黎绮啊！看在我們兄弟一場，你就告訴我們，你被警方請去問了些什麽？如果可以的話，諾克斯你能告訴我們去警局做了些什麽嗎？”
方才雙方的尴尬随著對方的開口，被瞬間瓦解。黎绮皺皺眉，現在才知道，這幫好哥們原來隐藏得如此高明，相處了這麽久，居然沒人能看出他們這群長滿肌肉，有的甚至擁有留塊腹肌的大老爺們，會揣著一個如少女般的八卦心！
只見希烨喝了口水，一臉淡定地說道：“沒啥，就是做個筆錄，簽名畫押。”
希烨的回答撲滅了衆人八卦的少女心，其中一人失望地喊道：“我還以為警方會問一些是為情自殺還是遭人仇殺之類的問題呢。”
黎绮一臉黑線，這班人一說起話來，實在缺乏下限。不過靠這樣的一句，大廳的氣氛也變得輕松起來，原本離得遠遠的幾個學生，像是有了興趣，走過來坐到了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想打聽些什麽。黎绮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說出來那天問話的事或許能抑制住越傳越瘋狂的謠言，就将在保安室被人詢問的過程大概講了一遍。
周圍的人聽完後，沉默了大半天，許久。其中一個帶頭的男生，擺出一副深沉的樣子，學著電視劇裏探長們得出結論時的口吻，“這個案子……”
在場的人目光全部聚到他身上，等待他發表什麽驚世推理。結果，那個男生憋了大半天，最後只擠出一句，“——肯定不是自殺！”
“擦！”
“靠！”
在學校裏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安迪肯定是死於謀殺。一向開朗又是天主教徒的他，是不可能做出自殺這般愚蠢的行為。
很明顯，這般敷衍的答案讓在場的人都大失所望，其中的幾個男生都覺得說出這話的人純心想玩弄他們的感情，都紛紛伸出狼爪，想好好地回敬他。帶頭的男生一見情勢不對，慌忙地躲閃。
“別，別！”
黎绮看著他們追逐打鬧，心情恢複成原來的愉悅。
“不過，也很吓人，你說安迪住4樓，為什麽要去2樓的廁所呢？害的我們這些住2樓的都不敢去2樓的廁所了。”
“有可能是4樓的廁所塞了呢，你知道的，上面經常這樣……學長們食量也驚人，說不定……”
“你惡不惡心點啊！”
接著一群人又嬉戲打鬧了一頓，直到接近9點鐘才各自散開，準備去洗澡。在走回寝室的路上，黎绮想起希烨從那群人插入兩人的對話後就沒開過口，也停止了觀察進來的每個人。黎绮想著或許說不定細心的希烨已經發現了什麽，於是開口問道：
“希烨，你覺得，這個案子是誰做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麽？”
“你不是兇手。”
“這是什麽回答啊。”
黎绮說完哈哈大笑，而希烨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黎绮聽到站在他身後的希烨，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绮，殺人不是這麽簡單的事。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殺人，此生都都要背負這份罪孽……”
黎绮楞了。有那麽一刻，黎绮變得有點不敢回過頭去看希烨。
用沉重語氣說出這般話的希烨，就如同曾經經歷過什麽不平凡的事件般，讓人惶恐。身後的腳步聲又開始響起，希烨走到他位置時，仿佛恢複了平常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收拾東西去洗澡吧。”
黎绮看著希烨的背影，剎那間發現自己對希烨的事，真的一無所知。
淩晨1點，希烨睜開眼睛。旁邊的黎绮傳來輕輕的鼾聲，希烨試著不安分地轉轉身，見床板煩人的吱吱呀呀聲并沒有弄醒黎绮，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走下床。
他穿上了襪子，越過了自己的拖鞋，打開門悄悄地走了出去。宿舍的木地板有些年份，有些踏上去會發出奇怪的聲音，希烨扶著牆，抑制著著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而泛起的惡心感，每一步都覺得他的呼吸越發沉重。
這個夜晚太過於安靜，任何小小的聲音都會顯得突兀。希烨用手捂住鼻子，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驚動了樓下的管理員阿姨。
走上樓梯，在4樓的位置慢慢停下，确定了走廊間的每一個房間沒有人走動的聲音後，才慢慢地走了過去。希烨不知道安迪的房間在哪，但還是認識警局的封條。
他輕輕地揭開了其中的一頭，沿著邊沿慢慢地撕開。還好貼的人很随便，四角并沒有貼的很緊，他很快就完整地揭下了一邊，打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還保持著案發前的樣子，技術勘查科在發現被害者的當天帶走了被害者一些衣物和書籍做檢查，但還有一些沒有被帶走。這個案子還處於調查階段，警方暫時封鎖了現場，就連想整理自己兒子遺物的安迪父母也不能進入。
希烨掏出了放在睡衣裏的手套，帶上後拿出手電筒，慢慢地打開了櫃子。櫃子裏各式各樣的t恤，牛仔褲，暗示著主人穿著随意的性子。希烨翻看了一下衣服的LOGO，每一件幾乎都是休閒裝裏的名牌，可見安迪家境确實不錯。
不錯的家境，體育全能，A以上的成績，還有名校的邀請……确實能構成一種殺人動機，但卻有一點說不通，安迪不像某些成績列位前茅的人，自大狂妄，個性也很陽光，實在不像是會與人結仇發生争執的人。
可是人的心靈畢竟有醜惡的一面，一點點不起眼的小事都能成為契機。即使安迪人品再怎麽優秀，還是會有看不慣他的人存在，無論兇手出於哪種理由，對希烨而言，不過是怪物罷了。
希烨關上櫃子，轉到書桌前，書櫃上的書籍大多以複習資料和體育雜志為主，而書桌上擺放的書，早已被警方帶走，現場得到的情報并不多。
希烨想起黎绮被叫去問話那天，艾倫趁放學後把他交出來，給他的一份資料，裏面記載著警方目前所掌握的有關毒殺案的一些物證。希烨知道那麽警探并不想自己插手這件事，将這份資料遞給他，大概是凱爾和約翰松的意思。
他們借著這份檔想要暗示些什麽，希烨很清楚。
一旦插手這個案件，就會被兩人糾纏不放。先不說約翰松，就凱爾的性格來說，希烨很清楚他是不會如此輕易地将他放走。一旦破解了這起案件，還是會有別的案子接二連三地湧來。萬一他又遇到像上次那樣的案子……
想著，希烨全身不禁地發抖，無力地坐到那張床上，仿佛聽到心底的那個聲音暗暗地在嘲笑著自己。
——希烨，別忘了，你被人類飼養的怪物，唯一的歸宿就是追捕那些怪物……
——不，我已經逃離了。
——可是，你忘不了吧，和怪物對峙時的快感……所以，看到屍體時，你才會那麽興奮地跑上去……
——不，不是這樣的……
希烨想去辯解，可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微彎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諷。他并沒有聽希烨的任何辯解，愉快地哼著小調，走進了囚牢之中。
——希烨，你就坦白承認吧。這對於你我來說，都是難得的一場盛宴哦。
——等等，你莫非……
彼此之間被聯系的意識被中斷，希烨像是被人耍了一般，狠狠地錘了一下安迪的床。接著，他嘴邊浮現出一抹苦笑，壓抑了一會，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嘲笑。
或許真的如同他心中所居住的怪物所說，可是一旦承認了，現在這般平靜的日子必定被打破，很多事他必須去面對。
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整理自己心中的情愫，去面對，處理好那些事。
所以能做的，只有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