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希烨雖然表示，圖書室沒什麽證據，但艾倫和凱爾兩人，還是去了一趟九樓的圖書館。

上課時間的圖書室靜悄悄，現場已經拉上了紐約警局的警示條。站在門口值班員警，見到他們恭恭敬敬地敬了個禮。

艾倫進入現場後，就覺得希烨說的沒錯，這裏太乾淨了，完全不像案發現場。乾淨得讓人可怕，什麽可疑的東西也沒留下一般。

現場的技術人員表示圖書室人來人往，他們已經用紫外光燈掃描過，沒有發現什麽被人有意抹去指紋的痕跡。兇手若不是沒到過圖書室，就是根本不擔心自己的指紋出現在這裏。

凱爾冷眼地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了希烨在安迪那起案件中所做的推理。這次，他卻沒有提供任何關於兇手的資訊，是否在暗示著這兩期案件，有什麽聯系呢？

凱爾認為希烨的判斷很正确，但還是沒有放過一絲蛛絲馬跡，如同強迫症發作般地将4樓以上，與死者墜落位置相對應的教室一一排查。每一層所對應的窗口，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包括在9樓圖書室的窗口，兩人也沒有什麽發現。

将人推下窗的那一刻，死者的皮膚鞋子肯定會和牆面摩擦，留下一些刮痕。艾倫蹲在窗子前，窗子下面的牆上并沒有什麽痕跡。

兩人踏上頂樓時，方才的傾盆大雨已變成毛毛細雨，風卻依舊很大。艾倫穿的大衣配置防風帽，一打開頂樓的鐵門，他便拉起後面的帽子帶到自己頭上，走出幾步後像是想起什麽，轉過頭，用勝利的目光看著凱爾。

看來是還記恨著前段時間凱爾還嘲笑他買了這麽一件孩子氣的大衣的事。

凱爾身上穿的基本都是走商業男人路線的風衣外套，大多講的是款式、布料和品質，會配有防風的立領，卻不會加上帶帽的設計。凱爾挑了挑眉，想著下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混小子，讓他知道什麽是長幼有分。

他立起風衣的領子，走了出去，打量著這塊空曠的頂樓。

頂樓的地板上每隔幾米就有道小水管，水管通往樓內的各個樓層。瓦礫的縫隙中有些許青苔，牆角堆放幾塊磚頭，可能是以前施工時留下的。頂樓邊緣沒人有任何護欄，只有一拍約0.9米高的水泥砌成的圍牆，圍牆也順著整棟教學樓的外觀，從裏到外被刷成了白色。

他們很快地發現了被麥克金踩了兩腳的水泥地。約半米長寬的小方形的範圍，似乎是為了修補什麽而補了一層水泥，經過一夜水泥已經完全幹透。麥克金大概是在水泥還沒完全幹透的情況下踩了上去，并且毫無自覺她踩到水泥這一事實。而兇手肯定是事先勘查過現場，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這一小塊地方，即使如此，還是留下了約三分之一鞋印。

凱爾打了個電話，将技術人員叫上樓提取足印。

1米75的艾倫站到圍牆前，微微蹲下身子，試著模拟麥克金的約在1米65的身高……他探出頭，小心地向下張望，越過9樓的高度，直接盯著案發的那一點，霎時會感到頭暈目眩。艾倫慌忙退了回來。

“才10樓而已，這樣就被吓到了？”凱爾走過來，“這堵牆只到這個位置，确實容易将人推下去。”

這棟教學樓，這是這所高中裏最高的建築。一旁的教學樓，都比這棟教學樓矮一兩層。一陣單調的鈴聲劃破寧靜的校園，持續了一分鐘後，寧靜的校園瞬間沸騰起來。

成群的學生在校園內走動，已經到了上午放學的時間。

“如果真是從這裏摔下去的，那她為什麽要跟兇手上來這裏呢？”艾倫喃喃地說著。

“不知道。不過，能跟兇手來這裏，兇手很有可能是她的熟人。”凱爾和艾倫一起看著站在地上那些人。

這個墜樓案，就像發生在廁所裏的兇殺案，缺乏最重要的證據，與兇手的動機。

又是一起陷入迷局的案子。

下午兩人換了個調查方向，開始對學校內近百名教職員進行詢問。

在走訪調查中，艾倫和凱爾得知，死者來自洛杉矶，在紐約無親屬。從老師口中可以得知，她雖然很優秀，但人際關系還是比較簡單，待人友好，性格也開朗。就是有一點愛慕虛榮，身上大多數是名牌，不過，在私立學校，奢侈早已是常見的事。案發當晚留下來，估計是想在圖書室內準備每年一度的教師考核。死者同事表示，每位老師的考核時間都不一樣，麥克金從一個月開始晚上時常留在學校準備應對教師考核時的課程。

兇手是摸清了死者留下來的時間後，才動的手吧。當他們問及，麥克金的行蹤是否教職員都知道時，同事肯定地點點頭，表示麥克金有時甚至會用期末加分來讓學生協助自己進行備課。

人數又擴大了一倍。

但兩人還是決定，先從死者的同事開始調查。

案發的時間段裏，近100名教職員中有68人呆在自己家中，和自己伴侶孩子們在一起，有5人一早約好了，去參加了健身班的試聽，有8人都和自己處的對象約會，或是到了別人家裏做客。剩下的留在學校，擔任學校體育專案的指導老師，中途除了上廁所，沒有誰離開。

上下午的排查中，100多人的教職員隊伍裏找不到一個有嫌疑的，艾倫嘆了口氣，臨走前去了一趟保衛科。據當天安排值班的人員講，他确實在下午5點多放學時間在9樓見過麥克金，當時還有幾個學生幫老師搬了書本，其中幾個人還留下和麥克金聊了一會。艾倫一邊做著筆記，心想那大概就是希烨所說的時間。而另一位晚上值班保安告訴他，8點多巡查時，發現麥克金所在那間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卻沒見到人，但是桌子上擺著袋子。他以為只是裏面的老師，只是離開了位置去上廁所了，便沒在意。當10點他再來巡時，門已經鎖上，他就沒管那麽多。而後幾次巡查，也沒發現什麽異常之處。

一個上午加下午，收獲不多。

艾倫和凱爾往校門的方向往回走，已經是放學的時間，看著一波接一波的學生從教室走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無憂無慮地說笑時，艾倫忍不住地停住腳步。

美好的東西，只是讓人羨慕不已。這群學生，擁有的青春年華，如此燦爛。

多年前，她也曾像這般，在校園裏與他擦身而過，回眸一笑。那是他們之間曾經擁有的，像這些人一樣美好的青春。只可惜，命運太殘酷，時間太短暫。

有些人，逝去許久，人們記起他時，會覺得他仍在身邊。

在過了很多年後，艾倫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笑了笑，再次起步。

希烨擺出一副臭臉，站在凱爾的車前，雙手環胸不耐煩地說道：“好慢！”

不少學生在經過三人身邊時，投來了奇異的目光。有些好事者甚至站在原地，直接打量著三人，小聲地猜測著什麽，等著好戲的上演。希烨朝著那些人瞪了一眼，那些圍觀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艾倫已經習慣了希烨那又拽又冷漠的，他将眼角掃向一旁的凱爾，免得兩人又像上次那樣掐起架來，剛剛兩人在辦公室時就差點又鬧了起來。凱爾明顯習慣了希烨這副顯擺給他看的，想故意刁難他。凱爾什麽也沒說，掏出車子的電子控制器，按下按鈕。凱爾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艾倫本想坐到副駕駛座上，卻被希烨搶先了一步，只好坐到了後面。

“這麽多教職員，一個個問下來可是很花時間的。”

艾倫試圖緩解車內緊張的氣氛，希烨“哦”了一句，冷笑地說答到：

“反正也沒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不是嗎？”

凱爾什麽都沒說，仿佛習慣了希烨這個習慣。他啓動了車子，駛出了學校。這段時間裏，凱爾沒有說話。希烨倒是和艾倫開始了對談。

“現場看了嗎？”

“看了。頂樓也去了。”

“覺得怎樣？”

“什麽也沒看出來。”

希烨“哼”了一聲，将視線轉向了窗外。

“我餓了，先去吃飯吧。”

希烨的一句話擅自改變了他們将要去的目的地，原本應該直走的車子在下個路口轉了頭，艾倫詫異地看著凱爾絲毫沒問過他意見，就擅自決了行駛路線。而倒後鏡裏凱爾冰冷的藍瞳，毫不掩飾地暗示著像他這樣搭順風車的人，沒資格就行使的路線指手畫腳。艾倫有些不爽地學著希烨，将視線轉向車窗外。他并非在這座城市裏土生土長，所以他無法想像，這位少年，此刻在想些什麽。

車子疾馳在馬路上，景色消逝而過。但是這座城市的繁華和人心的黑暗，在他眼裏看得清清楚楚。

在紐約生活了一年多，艾倫早已看慣了繁華的夜景，偏執的凱爾開車總是不聽音樂，車子裏沉默的環境幾乎讓艾倫悶得想睡著。他剛想打個盹，眼睛還沒閉上兩秒，凱爾的聲音從駕駛座方向傳來。

“希烨，我真不懂你。”

他說的很小聲，可能是認為艾倫閉上眼睛睡著了，也有可能是想和希烨好好談談，而此刻對於兩人來說，是個好時機。艾倫向後靠了靠，同時将頭盡量地靠向一邊靠，裝出一副已經睡著了的樣子。

艾倫試圖在黑暗中憑藉著凱爾的聲音，猜測凱爾此刻的想法，可他的注意力沒有維持超過五分鐘，整個人就真的睡著了。

“…………”希烨望著窗外，華燈初上，凱爾現在選擇的路線，正是他們以前出去吃飯時，會選擇的餐廳。

那家餐廳，還和以前一樣吧。

希烨腦海裏浮現出物似人非這詞時，突然覺得很适合這般情景。

“你擁有這份天賦，能幫到很多人不是嗎？為什麽要離開？”

希烨知道，今天若不能好好和他談談之前的事，他肯定會找其他機會強迫他去面對這些事。但在他還沒完全有心理準備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凱爾解釋起這件事。

“手榴彈對戰争也有很大的作用，既能傷敵人，也能傷自己人。美國這麽多戰役，不知道有沒有統計過死在手榴彈下的士兵，有多少是死於自己人手下的呢。任何一種武器，在保護自己的同時，也能殺人。”

凱爾知道他在借喻些什麽。在一陣長長的嘆息後，凱爾用略微苦澀的語氣說道：“那個案子不是你的錯，起碼你也阻止了最後的案子。再說，你也是當時的受害者之一，不是嗎？”

“可是，最終，那個案子還是以悲劇收場，不是嗎？當時的我，确實能稱為被害者。但我更擔心的，是有一天會變成他那樣的人。你應該意識到了吧，我和他很相似，無論出生，還是經歷。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覺得自己看清了馬克特家，看清了自己的本質，身邊的人都讓我覺得不可信……”

“不，你和他不一樣，你清楚善惡對錯，或許你身上擁有的某些天賦讓你看起來十分危險……”

“你知道，那一天他對我說什麽嗎？他說——”

希烨慢慢閉上眼睛，一種痛苦的語氣，回憶著記憶中的他，對自己所說的話。

他想，那時的情景，他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

——希烨，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心裏都住著一頭怪物，他們窺探著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嘶喊著，掙紮著。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發現自己心中的怪物，而有些人，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怎樣的怪物。

——像我們這樣的人，不過是人類飼養來去與另外的怪物厮殺的怪物罷了。

“我在當時……很想殺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殺人的沖動。”

“但是，你沒這樣做，不是嗎？”

凱爾已經無法得知，當時的希烨與那頭怪物遭遇了怎樣的對峙。

在那起案件結束後，希烨一定是得到了什麽，也失去了什麽。

“你，打算回來嗎？我指的，不僅僅是局裏，還有馬克特家。”

“等我想明白了，或許就會回去吧。可是，我又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和瑪姬住在一起，我們還是有蠻多話題的。暫時，就先讓我享受一下這樣的寧靜吧。”

瑪姬是希烨父親的妹妹，比起她的原名，她更喜歡別人叫她瑪姬。凱爾曾想起當初希烨在馬克特家時曾來探視過幾次，但她婚後，彼此兩家人就有好幾年不曾來往過。凱爾從未想像過，原來離開馬克特家的希烨，去了自己的姑媽那裏。

不想再說什麽的希烨靠到椅背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凱爾覺得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那些話，希烨一定不曾對任何人提起。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