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王的魚很多

之前的問供過程,葉白汀注意力一直很集中,觀察着所有嫌疑人的表情變化,看申姜布松良的問題對現場氣氛的微妙影響,思考仇疑青的位置和訴求,每個動作,每句話下藏的是怎樣的潛臺詞……

拜布松良攪局的福,所有人反應都很大,唯他心無旁骛,看得清清楚楚。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仇疑青八成知道他,之前那番話,大半是說給他聽的,罪還是功,人家心裏有數。要是他猜錯了,仇疑青不知道,那更好,直接混過去就行。

而今最緊要的是破案……真相,值得被尊重!

“敢不從命!”葉白汀照着錦衣衛小兵的要求,朝仇疑青行禮。

這人既然敢讓他問,他就敢問個清楚!

他往前幾步,走到昌弘文面前,修眉揚起,目光灼灼:“敢問昌大人,一樣的溫和性子,為何旁人說死者昌弘武是老實人,老好人,言及你,只說脾氣好? ”

昌弘文似乎還沒有從妻子帶來的震撼中緩過來,神情有些慢:“這……本官如何得知?”他嘆了口氣,“世人大都對官者尊敬,不把本官往低裏言說,許是因此?”

葉白汀不敢茍同:“大人此話差矣,‘旁人’是一個集體,對你的認知來自你的外在表現,所有人對你的評價都是性格好,溫柔和善,卻沒一個人說你是老好人——那一定是你做了不是那麽‘老好人’的事,你脾氣好,常笑,卻不一定願意被欺負,被占便宜。昌大人,你都做了些什麽?”

昌弘文苦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罷了,本官不管你和本官妻子有什麽關系,你非要讓本官替妻子頂罪,也是可以的。 ”

他深情的看向婁氏:“我不悔。”

婁氏立刻慌了,膝行兩步,抓住葉白汀的衣角:“不是的,求您別冤枉妾身夫君,一切都是妾身做的,是妾身殺了人啊!”

葉白汀眼梢垂下,眸底有似有似無的悲憫:“昌大人這十數年挑中蓄養的人,不止本案三個死者吧——婁氏,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個?”

房間陡然一靜,所有人視線齊齊看向婁氏,婁氏臉色瞬間蒼白,抓着葉白汀衣角的手垂了下來。

葉白汀看着她:“一個自小失恃,養在繼母眼皮子下,被重重禮教規矩裹挾,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小姑娘,想要的東西不敢要,不想要的東西不敢拒絕,姐妹們争鋒永遠在背鍋,連下人都得罪不起,從未嘗過半分溫暖,活的孤寂絕望又無助……多完美的樣本,是不是?”

他頓了頓,轉向昌弘文:“把這個小姑娘娶回家,縱容大環境孤立她,虐待她,對她不好,獨獨你對她溫柔包容,言語體貼……她怎會不淪陷?一步一步,你加劇并重複這種生活環境,把她改造成你的乖娃娃,她就能幫你做很多很多事,你做什麽,她不會管,沒有要求,沒有問題,一旦哪日真相大白,查到你頭上,你還可以輕易把她推出去,替你頂罪,就像——今日這樣。”

“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這樣的作品除了你,誰都創造不出來?”

申姜驚的差點掉了下巴,兇手竟然是他……婁氏竟然也是受害者!

他難以置信的扒拉了扒拉桌上的宣紙,上面都是他最近兩日查到的證據,什麽印着婁氏小印的東西,婁氏買的煙松紗,婁氏親自在點心鋪子裏買了杏仁幹果,還有不在場證明,所有人都說得清楚,就她說不清……樣樣都是對她不利的證據!

這麽大的網,這麽鐵的證,原來都是昌弘文搞出來的障眼法麽!

昌弘文當然不會認,他還生氣了,袖子一甩,怒發沖冠:“本官不知這位小大人是誰,竟在此信口雌黃,羅織污蔑,北鎮撫司就是這麽辦案的麽!”

他直勾勾看向座上仇疑青,仇疑青卻并沒有說話,态度擺明了,就是縱容。

葉白汀唇角勾起,伸手為他鼓掌:“昌大人方才的反應真不錯,實乃教科書級別的展現,讓葉某嘆為觀止,您不是脾氣向來溫和,從不在人前生氣發火的麽?怎麽,被葉某說中了?惱羞成怒?”

昌弘文倒抽一口氣:“是你欺人太甚!”

葉白汀手抄進袖子:“葉某不才,于研究人表情方面有些心得,方才申總旗問話案情,你妻婁氏表情迷茫,明顯一無所知,點到你昌家名時她還十分震驚,提及死者梁維對你存在性幻想,她直接僵住,看向你的眼神十分不對——她并不知道這件事吧?”

昌弘文表情冷漠:“這個問題你得問她本人,本官說過了,本官不是兇手,沒有殺人。”

葉白汀并未轉向婁氏,繼續盯着他:“布松良指婁氏為兇手時,她怕的很,你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對她說,‘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說‘孩子們都在家裏等着呢’,說‘要是你承認,會被依法判處死刑,永遠也回不了家了’……凡此種種,有何深意?真的是安慰她,讓她別怕?”

“還是點明了,提醒她——沒錯,就是我幹的,人是我殺的,你反口不認罪,我就會被抓走;家裏還有孩子未成人,誰對他們來說更重要,只會哭的沒用的你,還是當官的我;殺人償命,你認了罪就會被處死,幹脆利落,沒有痛苦……你在示意她替你頂罪,若是真心愛你,必須這麽做,你在威脅她,如果不這麽做,日後倒黴的除了她,還有她生下來的孩子!”

昌弘文:“本官沒——”

葉白汀臉色端肅:“昌弘文!你可知道,過往經歷種種,婁氏整顆心早已寄托你身,願為你付出所有,知你有難,怎會不為你頂罪?你根本不必這般逼她,多做多錯,反而證實了你的罪行!”

昌弘文眼瞳陡然一縮:“你們……故意的?”

莫非剛剛一切,那申姜布松良,都是在演戲釣魚?

葉白汀眼梢微揚:“你能用妻子迷惑我們,我們為什麽不能用她迷惑你?還有昌大人,你方才,可是說錯話了。”

昌弘文瞬間閉嘴,意識到自己被套了。

“束手垂眸,視線轉移——”葉白汀微笑,“昌大人,你慌了。”

昌弘文視線直直盯過來,又陰又兇,充滿壓迫力:“辦案,可得講證據,小大人,你們指揮使剛剛說過的話,這便忘了?”

葉白汀笑容更大:“哦,昌大人要證據啊,怎麽不早說?你早說,我便早給你了啊。”

昌弘文心頭一跳。

葉白汀往婁氏的方向走了一步,下巴擡得高高:“婁氏說但凡她派人去梁家鋪子采買,煙松紗總是有貨,該是看着你的面子吧?昌家主母庫房裏雖有幾箱煙松紗,比起你昌大人的私庫,還是小巫見大巫啊,此紗于你,簡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昌弘文眯了眼。

葉白汀又道:“昌大人只記得殺了弟弟要把毒物和換下的衣服藏起來,怎麽忘了處理你那一庫房的煙松紗?哦,我想起來了,那是梁維的愛意,你很享受,不舍得?”

“你胡說八——”

“你非要脫了昌弘武的衣服,不是因為什麽刮傷,血跡,是因為那件衣服也是煙松紗做的吧?”葉白汀往前一步,“你知道我們查梁維的案子,煙松紗很敏感,不想兩樁案子被聯系到一起,所以給他換了,是麽?”

“那日你見我們問了你們府上所有人的受傷情況,誰都有,就你沒有,你是不是很得意?”

申姜:……

原來嬌少爺早就知道了!故意不點明,還讓他照着這個線查,是想放松兇手警惕麽!可憐他這個跑腿的,為了确定這一項,還委屈自己偷偷去看了昌弘文洗澡……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個小意外,他明明不小心踩到了枯枝,聲音很大,屋裏昌弘文一點都沒發覺,還有這個澡洗的,天還沒全黑就叫人上了水……難道兇手知道他在外面,是故意給他看的?

陰啊,太陰了!一個兩個都如此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背後不滿視線太過強烈,葉白汀只好不着痕跡的遞去個‘淡定,再鬧殺了你哦’的眼神。

他的确猜到了這個事實,但也是不久之前,這個不重要,他盯着昌弘文,繼續:“方才申總旗念蓋了婁氏小印的禮單,只是今年,往年沒有任何留存,可昌大人別忘了,禮單可以換,東西可以做假,但你親自去過梁蔣二家的痕跡藏不了。梁維無父無母無族人,搬了幾回家,證據不太好找,蔣家可是沒搬過的,蔣濟業年少時住的院子并不好,在最偏的門側,可誰叫那邊剛好有個獨居多年的婦人呢?那老婦想起來,蔣濟業那會兒可苦了,讓人心疼,大約十一歲的時候吧,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經常過去看他,是個男人,體貌特征正好如昌大人這般。”

“至于你弟弟昌弘武,生下來就沒了娘,養在你生母于姨娘名下,最初過的日子不怎麽好,因你母子二人當時也不好過,于姨娘待他何曾不像個小貓小狗?之後你有了想法,慢慢影響環境針對性調教他……那時你在昌家權力可是沒這麽大呢,很多人都看到了。”

昌弘文眯了眼,再次詭辯:“若一切真如你所言這般,本官圖什麽?認識他們,接近他們,幫助他們,做了那麽多好事,最後卻要殺了他們?”

“是啊,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葉白汀看着他的眼睛:“申總旗辦事上心,順手查了查昌大人的童年,似乎也不怎麽盡如人意呢。昌大人多年努力,走至今日,心心念念,汲汲營營,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是愛,是關懷溫暖,還是——可以控制他人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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