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的人,你也敢碰?

葉白汀問話直擊心靈,你要的,是愛,是關懷溫暖,還是——可以控制他人的權力?

昌弘文眼瞳微縮,淡淡一笑:“小大人不是很聰明?沒證據都能說我是兇手,不如再編上一編?”

這種程度的挑釁,葉白汀才不怕,他早就準備萬全:“好啊,葉某便來猜一猜!”

“你是庶子,你家規矩森嚴,你小時候過得并不好,身上時不時會帶上些傷,很疼,你經常被罰跪小祠堂,那種餓狠了的滋味,是你最不想記起的過往。你總想問一句憑什麽,心中有怨恨,但不敢表現出來,甚至一度心死認命,可有一回,你不小心卷進了兩個嫡子間的争半,被逼着幫了其中一個一點忙,之後獲得了來自他母親的禮物……雖不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于你卻已經足夠,你便想,為什麽不繼續?為什麽不讓這個嫡子,成為你的助力,常常得到這些東西呢?”

“你不能讓明眼人看出你的心思,昌家嫡子之間也是有競争的,你幫了這一個,就會得罪另一個,你可能得不到幫忙的人回饋,但一定會被得罪的人穿小鞋,你得想辦法。”

他往前一步:“你家規矩嚴,以前你不喜歡,現在有點喜歡了,因為規矩能管你,也能管別人,而你學會了鑽空子——你開始和嫡長子接近,恭維他,誇獎他,幫他逃課,代他解題,幫他想主意,幫他達成任何他想做的事,他高興了,手指頭縫裏随便漏點東西,就夠你用的了。你貪他東西,卻瞧不上他,你利用和他接觸,有了學習的機會,和老師接近,直到火候到了,越過他,成為老師的學生。”

“你偷偷關心兄弟裏的刺頭,不讓別人知道你們的關系,跟着他,幫他處理麻煩,讓他感動,這樣的人最重義氣,又一根筋,只要你能降服,以後你想幹什麽壞事不方便時,随便用個激将法,挑一挑火,嘆兩口氣,他就能替你幹了。”

“你會選擇一兩個最底層,過的最不好的庶子,暗暗接濟他們,在他們最難過的時候給點吃喝,卻從不給太多,這樣他們會喜歡你,期待你的出現,對你死心塌地,有什麽很辛苦的,你職責範圍內的事,你不想做,便都交給他們。”

“你把周圍的人分成三六九等,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方式對待。地位最高的嫡長子擁有太多,不會注意到你的蠶食;最底端日子過得最不好的,大多腦子糊塗,不糊塗的你也不會挑,你給一點好處,他們就會離不開你,忠心不二,你是他們的唯一,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刺頭是你的武器,一根筋又沖動的人,但凡把握好,‘義氣’兩個字就能壓得他們為你所用——”

“昌家規矩還是那個規矩,但你玩轉了,你就能在這圈子裏衍生出另外一套規矩。”

葉白汀眼梢微眯:“昌弘武,是你意識成形時第一個完美的實驗品,樣樣都符合你的預期,可這些都是在家裏,随着你野心越來越大,當然就不夠了,你的手伸到了外面,想要尋找更多這樣的人,比如梁維,比如蔣濟業,比如婁氏——”

“夠了!”

昌弘文突然厲聲:“不知道你在胡編什麽!沒錯,本官自小心善,總是忍不住幫助別人,尤其看起來很慘的人,那些好日子過慣的人自有父母親人,哪用得着我幫?我幫了這些可憐人,給他們關心,給他們愛護,我是個好人!好人!你不能這麽污蔑我!”

葉白汀靜了片刻,淺淺嘆了口氣:“昌大人還是沒明白,真正的愛,是不管對方什麽樣子,你都會傾其所有,想要保護他,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你心甘情願,不附加任何條件。而你給出的,看似是溫暖蜜糖,其實全是謊言,死者知道他們的悲慘遭遇裏,有一多半是你推動的麽?你讓他們更慘,只為在你出現時他們能更依戀你,你其實一點也不心疼他們,你只想要在他們眼裏,你等同于救贖。你施加的‘關愛’一點點累積,就是紮根在他們心底的虧欠感,就是——我有對你們做任何事的權力。”

“你高高在上,站得越來越高,別人就越來越低,你要的,從來不是孩子們的成長,帶給你的滿足感幸福感,你要的,從始至終,就是支配他們的權力!”

葉白汀往前一步:“梁維院裏的小樓,最初就是為了你才蓋的吧?他想和你相聚,你又不願讓別人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不願常在外往來,他只能在自己家中蓋起一座小樓,每到夜裏就和前後院隔開,鎖得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進出,甚至不留門房,就是為了方便你行事吧?”

“你用被子悶死他時,他臉上出現了奇怪的潮紅,下面有了男子高潮才有的反應——你想讓他死,是覺得他惡心?你喜歡女人,梁維對你越依戀,你就越惡心,是不是?”

昌弘文臉色鐵青,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神色十分精彩。

旁邊圍觀的人也十分精彩,婁氏哭的眼睛都腫了,安荷和張氏驚的說不出話,昌耀宗沒想到過來這一趟,話沒說多少,聽到了不少,小心思轉飛,又是震驚又是疑問,這麽變态的人……真是他家養出來的?怎會?為什麽!

申姜雖然早就知道——嬌少爺看第一具屍的時候就點明了嘛,梁維的心上人可能是個男人,他對斷袖沒什麽想法,可這短袖是昌弘文昌大人,他可就太驚訝了!這人沒半點表露啊!

連被堵了嘴的布松良都是一臉問號,唯有上座的仇疑青,從頭到尾淡定悠然,表情都沒變一下。

葉白汀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沒有一點怯場,眼神無半點游移,一直捕捉着昌弘文,一刻不放:“小孩子是會長大的,在社會裏滾幾遭,心志總會成熟——昌大人這些招數,是不是不太管用了?他們站的越高,走得越遠,影響他們環境需要的力量越大,而昌大人如今官職,似乎沒有這樣的能力——”

“蔣濟業是不是不服管了?是不是有那麽幾回,你叫了他,他卻沒來?昌弘武是不是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明明那麽蠢笨,不堪大用,卻喜歡上了繼妻,将心賠了上去,他是不是開心的跟你說,張氏很好,他要同她好好過,激動又小心翼翼的等着你的祝福,而你卻只想殺了他?”

“他太蠢了!”

昌弘文終于憋不住了:“張氏對他并非真心,耍着他玩呢,他竟還當了真!”

葉白汀:“張氏不真,你卻是真的,你恨他蠢,不允許自己的作品有二心,所以把他殺了?”

“沒有,”昌弘文剎住腳,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他蠢歸蠢,怎麽也是我弟弟,我如何下得去手?”

葉白汀眯眼:“下不去手啊……”

昌弘文嘆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對他們做了這麽多事,付出這麽多,就該明白,沒有必要,就算有點失誤,他們還可以改造,我沒必要殺了他們,就算要,也不至于這般緊迫是不是?”

葉白汀知道他在說什麽,梁維和昌弘武,是同一天死的,一個在淩晨,一個在深夜,一天殺兩個人,好像是有點刺激。

見對方表情放松,隐隐得意,葉白汀突然開口:“布松良認為婁氏是兇手,是不是也因你誤導?”

昌弘文眼瞳微縮:“小大人的套路還真是一套又一套,這也要栽到本官頭上?”

葉白汀笑得意味深長。

整個查案過程,和他對接的只有申姜,他們的聊天內容多又具體,且只有他們知道,布松良就算偷聽,也不可能離得太近,聽得太清楚,他從未說過婁氏是兇手,為何布松良這般肯定?就從那些偷聽到的,模模糊糊的話?布松良要是分析能力這麽厲害,案子也不至于轉手到申姜手裏。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诏獄之外,兇手曾巧妙的對他暗示過。

“多虧昌大人暗示了布先生,若不是有布先生鬧這麽一出,葉某也不可能看到昌大人這麽精彩的表情,由此鎖定真兇。”

不說昌弘文,布松良都震驚了,雖然他嘴裏被塞了布,說不出話,但表情太明顯了——

他想問,為什麽你會知道!難道背後長了眼睛麽!

葉白汀微笑不語。簡單,因為布松良行為鬼祟,前一日還盯他的梢,讓人觀察申總旗去向,每隔半個時辰都要問一問,後一日突然就放松了,不盯他了,也不問申總旗了,甚至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看向他或申總旗時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好像他們都被蒙在鼓裏,馬上要被人算計死似的,這不是外頭得了了不得的新信息,還能是什麽?

何況布松良還連夜調了三個死者的屍體,進行了複檢,翻了所有語言口供……

“至于昌大人你——”

葉白汀轉回:“為什麽做這種暗示,因為你急了!”

他睨了眼申姜,攤開手掌,做了個‘拿來’的手勢。

申姜有點愣,拿,拿什麽?

葉白汀眯了眼,眼神十分危險——

關鍵時候,申姜明白了,急急從小幾上拿來一疊紙,交給嬌少爺——

葉白汀直接甩在了昌弘文面前!

“梁維案出逃門房田大壯已經被抓了回來,他當時跑的那麽快,并不是家主出事,家裏賊遭,先跑能多卷點銀錢,是因為他夜裏出來小解,看到了你的背影!”

“蔣濟業案,雖然時隔良久,第一案發現場找不着,但馬車掉崖的地方找到了,煙松紗絲線,你可以說不是你的,畢竟這種紗也不止你一個人有,但那日昌大人丢了東西吧?”

葉白汀擡下巴,申姜适時取出一顆琉璃珠,拇指大小,藍青相映,很好看:“少跟老子狡辯,這是鑲在你腰帶扣上的,背面還刻着你的表字,老子搜檢時看到了你這條缺了鑲飾的腰帶,對比過尺寸,剛剛好!”

可惜他先入為主,朝婁氏杠了,不然但凡聰明一點,這兇手就被他挑破了!

昌弘文看着那琉璃珠,嘴唇緊抿,仍是不說話。

葉白汀又道:“你殺了昌弘武,以為将他的衣服藏進衣服堆裏,就沒問題了?不管張氏對他是不是真心,他對張氏是真心,二人最近正在玩恩愛游戲,張氏為了籠絡丈夫,親自做衣衫嫌累,別的情趣倒是可以,昌弘武這半個月來的新衣,她都在內角繡了朵桃花——”

被點到名,張氏連連點頭:“是的沒錯,前日申總旗來問時,妾就說了!”

昌弘文無語,他為什麽沒注意!

葉白汀:“那衣服就在你書房外的湖裏,而殺死昌弘文的苦杏仁——就在你書房的幹果匣子裏!凡是幹果炒貨,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哪個是精細加料炒的,哪個是摻雜在其中,未做任何加工的——而今人證物證俱在,事實明确,你還想抵賴麽!”

昌弘文咬緊了牙關:“你說的這些,本官都不知道,誰看到本官親自做這些了?就是有人栽贓!本官沒——”

葉白汀眯了眼,眸底暗芒灼綻:“昌大人若再推脫,葉某可就要上更要命的東西了……”

昌弘文大駭,他的确還有秘密,但他不信對方會知道!

這一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樣子,葉白汀冷嗤一聲,揚聲道:“你說的對,你便是起了殺意,也沒必要太迫切,不必一早一晚趕的這麽急,你可以慢慢來——但不行啊,這和酒吞服的烏香,用的多了,可是要人命的。”

昌弘文身體大震,踉跄着退了兩步:“你,你怎麽知道!”

葉白汀眯眼:“你給他們用這個,本是想管的更嚴,控制的更好,讓他們更聽話吧?可你搞錯了,烏香之害,可不是你聽來的那麽簡單,它能讓人更依賴,更聽話,也能讓人更不聽別人的話,有了它,梁維他們依賴的東西就變了,不再是你昌弘文,而是是它!那些短暫的歡愉,那些虛妄的滿足,這個東西都能給他們!”

“他們被烏香控制,奔走賺錢是為了它,所思所想是為了它,日後一切汲汲營營,全是為了它!他們脫離了你的控制,開始不聽你的話,他們有錢買這東西,沒錢可以想辦法弄錢,量用的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差,三個人都開始壞牙……尤其蔣濟業,直接換了假牙。”

“給你這個東西的人是不是告訴過你,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就是過了量,不加控制馬上就會死,而烏香敏感,這幾人若因它而死,官府必會追查,這背後引來的巨大麻煩,是你承擔不了的,所以你必須得先下手,殺了他們——”

“你不是恨他們怨他們,你是要保護自己!”

葉白汀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神移動,朝座上仇疑青看了眼,似在問——這個能不能說?

仇疑青似笑非笑:不是已經說了?

葉白汀:……

那還不是看着你的臉色,感覺你有什麽籌謀,并不在意這件事麽!

見仇疑青點了頭,他心裏就更有底了,面色端肅的看向昌弘文:“說吧,在這個烏香鏈條裏,昌大人扮演什麽角色?”

昌弘文腦門全是汗:“我沒……”

直到這時,一直安靜的仇疑青才慢條斯理開了口:“怎麽,昌大人覺得,本使今日至此,只為了當個吉祥物麽?”

這人眼神太犀利,如刀鋒刮骨,刮的人生疼。

昌弘文膝蓋酸軟,差點跪下去。

仇疑青随手扔過來一本名帖,随風嘩啦啦翻開,上面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昌弘文熟悉的名字!

“撲通”一聲,他這下跪瓷實了。

“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也想為難本使?我北鎮撫司随便一個操練,藏得都能比你們嚴實。”

完了。

昌弘文跪在地上,臉色慘白。

這一刻他沒別的感覺,就是三個字,全完了。

都是他……都是這個小白臉!要不是他這麽會套話,環環相扣步步緊逼,他怎麽可能敗露!

鬼使神差的,昌弘文掏出袖中匕首,朝葉白汀沖了過去!

距離太近,葉白汀有點沒反應過來,不過下意識知道要側身避了,腳動不了,腰也得彎起來,之後再伺機——

然而他手指都并好了,卻沒有表現的機會。

‘咻——’

一枚短刃如電光劃過,刺中昌弘文肩膀,一道修長身影随後飛掠過空,豹子一樣,直接把昌弘文踹翻在地!

仇疑青袍角掀到一邊,踩住昌弘文受傷的肩膀,腰凝勁力,長腿修蓄,眸底殺意幾能溢出:“我的人,你也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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