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在教我做事?

“啊——”

昌弘文慘叫連連,殷紅血色透過他的骨肉衣衫,漫延到地板,溫熱,粘稠,帶着淡淡的鐵鏽腥味。

這幾乎是所有人一進入北鎮撫司就能聞到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在外面時感覺還沒有那麽重,親眼見識可就太吓人了!嫌疑人們下意識就想往外跑。

“本使看誰敢動!”

随着仇疑青聲音,呼啦一下,錦衣衛小隊破門而入,将房間團團圍住,繡春刀所指之處,皆是他們的進攻範圍!

嫌疑人們齊齊後退,瑟瑟發抖,沒誰有勇氣有肉身試刀鋒。

原來早就布置好了。

葉白汀頓時明白了為什麽仇疑青敢讓他提烏香。

可他明白,申姜不明白,這架勢直接把他看懵了,他悄悄戳了戳嬌少爺的肩,做賊似的聲音壓的低低:“不是說不能打草驚蛇?頭兒這麽兇,難道外頭的事全辦完了?”

葉白汀唇角噙出淺笑:“就是辦到一定程度了啊……”

他也看到了仇疑青扔在地上的東西,明擺着的,這男人藏了一手,為的就是防兇手也藏了一手。

仇疑青拔下插在昌弘文肩膀的短刃,在空中挽出鋒銳劍花,腳下用力,又踩出一波血:“別人看到的背影,你腰帶掉的琉璃珠,書房裏的杏仁,書房外池子裏的衣服,你都可以狡辯別人栽贓,可這麽多年的經歷,對三個死者做過的事,參與烏香鏈條試圖掌控別人的事實——你還敢說不是你?嗯?”

“啊——”

昌弘文疼得渾身冷汗直冒,終是受不住:“是我!是我做的,人是我殺的,我招!”

仇疑青的腳卻并沒有移開,聲音如霜冷肅:“你知道本使想要什麽。”

昌弘文只得咬咬牙:“東,東滄碼頭18號庫,陶,陶然客棧地字號房,平原商會……”

仇疑青手中短刃一翻,朝着他肩膀又是一刀:“最後這個,不對。”

“啊——”

仇疑青牢牢踩住因疼痛掙紮不已的昌弘文,刀尖滑過他的頸,去往要害左胸,狹長眼梢危險眯起:“再敢騙本使,下一刀——昌大人猜猜,本使喜歡哪裏?”

昌弘文吓的聲音都細了:“你,你濫用私刑!”

“呵,”仇疑青笑了,“昌大人真是會逗趣,進了我北鎮撫司,還問得出這種天真話?”

昌弘文眼淚都下來了,是啊,他怎麽忘了,北鎮撫司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旦被他們盯住,哪會有好日子過?

這次他真不敢耍小心思了,知道什麽照實說:“東滄碼頭18號庫,陶然客棧地字號房,麗京商會……”

說完了,傷口也疼的受不住,暈過去了。

仇疑青站起來,喚過副将鄭英:“人犯剛才說的都聽見了?”

“是!”

“帶人去抄了這些地方!”

“屬下領命!”

申姜豁了一聲,這回不用葉白汀提醒,全明白了,和着指揮使能查到的已經全部查到,能控制的已經全部控制住,完全可以分辨出兇手說沒說謊,還能順便從兇手嘴裏榨取更多的,埋的更深,沒浮出來的線索……可不就能一網打盡了?

娘的娘我的姥姥啊,一個個的怎麽這麽多心眼!

現場的嫌疑人們更害怕了,一個個鹌鹑一樣,瑟瑟發抖,這個……好像是機密吧?為什麽要讓他們聽到?為什麽要當着他們的面說?他們為什麽要在這裏啊!!!知道越多死的越快,他們只想做個普通人啊!

正抖着,仇疑青轉過身來,陰森視線滑過他們:“出去之後,知道怎麽說?嗯?”

所有人頭點的像小雞啄米:“知道知道,我們懂的!”

仇疑青掏出雪白絲帕,慢條斯理擦手:“管不住嘴,本使也不懼,诏獄刑房近來更新了花樣,正愁樣品不夠。”

所有人:……

不不我們真不說,求求你放了我們吧!

等了好一會兒,沾了血的帕子才被扔到地上,仇疑青大發慈悲:“滾吧?還要本使送你們?”

所有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往外跑,生怕落在最後頭,被人連肉帶骨頭給啃了。

一路跑出北鎮撫司,幾個人喘的不行,比進去之前更加愁雲慘淡。管家李伯和小妾安荷愁的是以後着落,梁維死了,看樣子案情還有點複雜,往裏深查怕是得被抄家,他們接下來如何營生?

張氏眼珠轉動,想着也別要什麽名聲了,回去立刻重新說一門親改嫁,昌家是呆不下去了,怕是要散;昌耀宗一臉迷茫,出了這麽大的事,家裏還能有好麽?那些規矩多少年都沒變過,難道真的錯了?

婁氏臉色蒼白,比所有人都害怕,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依靠的東西都變了,塌了,以後的日子怎麽辦?她很迷茫,很恐懼,可終究,腳步還是慢慢的,往前踏了出去。

北鎮撫司內,申姜大着膽子問仇疑青:“指揮使,咱真……什麽都不做?不怕他們傳出去?”

仇疑青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個智障。

申姜:……

別,不用解釋,這種眼神他見過太多次,一般是嬌少爺罵他腦子裏有屎的時候。

指揮使就是指揮使,還是要臉的,沒直接罵,還答了:“要的就是讓他們說出去。”

申姜:“哈?”啥玩意兒?

葉白汀趕緊拽了下他,提醒他別再丢人。

這種問題有什麽好問的?抓這種喪心病狂的毒鏈就是要雷厲風行,快準狠,最初不打草驚蛇,是提防人望風而逃,而今布置了這麽多任務,大家不眠不休忙了這麽些天,最後收網必然要高調,激昂,振奮人心,才能展現出你的強大和決心,告訴對方搞什麽小動作都沒用,但凡敢起壞心思,搞這種事,抄家殺頭沒商量!

這是警告,也是威懾。

申姜沒辦法從嬌少爺的一個眼神裏領會這麽多,但沒關系,他知道嬌少爺知道就可以了,一會兒私下再問麽。

案子破了,房間迅速被清理幹淨,兇手昌弘文被擡去诏獄,嫌疑人們離開,剛剛沖進來的錦衣衛的被鄭英帶走,去抄那寥寥幾個沒落網的據點,最後就只剩個布松良。

和進來時的自信滿滿意氣風發不同,他現在萎靡的很,明明已經沒人按着他,他還是一動不動,眼神愣愣的,像被什麽東西奪了魂似的,空洞又難堪。

敗了……又敗了……都是那老王八蛋昌弘文!

要不是這老東西誤導,他怎麽可能走到這一步!他是被騙了,才丢人丢這麽大!

受人誤導擺布,頂替別人的功勞,欺瞞上官……數罪并舉,是要丢命的!

布松良深呼口氣,提醒自己冷靜。正确的驗屍結果根本不是他給的,可不管申姜還是葉白汀都沒有戳穿他,為什麽?因為他們本就拽着彼此的小辮子,保持着微妙平衡,咬出來,大家一起倒黴,不咬,就是做人留一線,接下來怎麽走,大家各憑本事……

面前出現了一雙鞋,染着血色,是仇疑青。

“眼瞎心盲,蠢不可及,你當真是我北鎮撫司的仵作?”

布松良拿掉塞在嘴裏的布巾,一個頭磕在地上:“屬下愚鈍,請指揮使責罰!”

他心跳很快,不敢擡頭,指揮使那麽精明的人,真的不知道他在冒功?他和申姜之間的氣氛湧動,真的很隐秘麽,所有人都看不出來?

他不敢往更糟糕的方向想。

仇疑青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仵作布松良,無能,張狂,以下犯上,連本使都敢威脅——現治你渎職之罪,杖八十,除名北鎮撫司,你可心服?”

布松良指尖一緊,顫抖着叩頭:“屬下……心服。”

至少還有命在,至少還能活着……

布松良很快被架了下去,仇疑青也轉身走了,似乎想起有什麽事要忙,沒留下什麽話,別人……也沒敢問。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

仇人滾蛋,申姜心裏美的不行,看葉白汀的眼神都帶着笑:“走吧少爺,我送您回去?”

葉白汀看了看被人打開又關上的門,房間被遮擋的很嚴實,幽幽暗暗,只有一縷陽光随着門縫洩入,轉瞬消失,觸不到,看不着。

他都已經快忘了,陽光有多熾熱多明亮,落在身上是怎樣的溫暖?

案子破了,大戲散場,似乎一切回到了從前,他還是那個關在诏獄,見不得光的人,不會改變,永遠都是。

“走吧。”他越過申姜,往後面小門走去。

那裏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申姜瞧他臊眉耷眼,連個笑模樣都沒有,警惕的往後跳了一步,和他保持距離:“您別這樣,怪瘆人的,我可沒虧待你啊,你不能搞我!”

葉白汀懶地安撫蠢貨的神經,話音淡淡:“你覺得,權力是什麽?”

小門‘吱呀’一聲打開,壁上燭盞燈芯一跳,得了風的刺激,大方的落下輝光,幾步一燈,明了又暗,不似陽光普照,光澤萬物,卻足以照亮腳下的路。

嬌少爺在光影中穿梭,肩瘦腰細,後頸修長,側臉輪廓融在光暈裏,幹淨溫潤,如無暇白壁。他從黑暗中走來,帶着足以照亮他人的微光,輕描淡寫的一走,就可以是一輩子。

申姜又不怕了,就算是風一吹就能破的美人燈又怎樣,嬌少爺就是嬌少爺,威脅人恐吓人算計人都是他的本事,不輕易用,不随便用,是他的堅持。

他雙手伸到腦後,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權力啊……人人都想要,又人人都害怕的東西呗。這玩意兒得敬畏,不能犟,犟就要遭殃,瞧那兇手昌弘文,腦子都瘋魔了,半輩子為控制別人奮鬥,認為自己拿到了,玩轉了,這個驕傲,這個狂妄,覺得世上沒人可以和他比肩,殊不知是他玩轉了權力,還是被權力玩了……”

葉白汀看了他一眼,會有些意外。

申姜老臉一紅,粗聲粗氣的提高音量:“怎麽,老子就不能長點腦子?”

葉白汀低了眉,淺淺一笑:“你這樣很好。”

“切,老子用得着你誇?”申姜轉了轉眼珠子,“少爺瞧着像是有更多高見啊,說來聽聽?”

看你能說出點什麽新鮮的!

葉白汀視線瞬間變得意味深長。

申姜梗着脖子,左看左看,就是不看葉白汀。

葉白汀沒折他的面子,還真開了口:“算不上什麽高見,權力,還是你影響一件事結果的能力,是別人對你的依賴程度,是你的人格魅力所在。”

申姜聽着聽着,覺得有點不對勁:“我怎麽覺得你這說的不像是昌弘文?”

葉白汀:“那是誰?”

申姜摸下巴:“有點像指揮使啊……”

仇疑青雖然兇,罵人狠,對別人手段辣,對自己人手段更辣,常年一張別人欠他幾萬兩銀子的冰塊臉,可還真是這樣,只要有他在,北鎮撫司就有了主心骨,他想做什麽就能成功,幹得了所有別人想幹幹不到的事,身到之處,所向披靡,還非常有魅力!

明明那麽兇,那麽沒人情味,每回出去還有大姑娘小媳婦兒偷偷看他!

葉白汀低了眉,淺笑有聲。刀有鋒,揮出去是傷人還是護人,全在持有者一念之間,而大多時候一個人的魅力,就來自于他解決問題的能力……他的确對這位指揮使有了新的認識。

轉眼間二人已走到拐角,再往前就是葉白汀的牢房,申姜手剛摸到腰間鑰匙環,突然整個人頓住,吓得都結巴了:“指,指揮使!您怎麽在這裏!”

就一個拐角,離得這麽近,是不是聽到他和嬌少爺剛剛說的話了?

不不這不重要,重點是這個位置,前頭就是嬌少爺的牢房啊!指揮使站在這裏幹什麽,難道是暴露了?完了完了,危險了!

仇疑青身影過于高大,将壁盞燭光遮了個結結實實,氣勢過于威壓,眼神睥睨又危險:“你在教本使做事?”

申姜慫的撲通一聲跪下了:“屬下不敢!”

葉白汀:……

好像有點尴尬,他穿着小兵的衣服,算是申姜手下,老大都跪下了,他站着是不是不太合适?可剛剛問供破案一通折騰,他真的很累了,腿腳有點軟,行禮他不怕,他就擔心再搞出一個少女坐……丢不丢人?

好在仇疑青立刻踹了申姜一腳,将他踹得貼了牆,膝蓋晃了晃,竟站住了!

“多喂點食,”仇疑青下巴指了指葉白汀,像是嫌棄,又像不滿,“月末考校,他若過不了,你這回的功也別記了。”

說完越過申姜就走,幹脆利落。

葉白汀趕緊側步讓路,可惜反應比不過人家的大長腿,沒讓太開,被撞了一下肩膀。

接觸面積不大,比起撞,更像是貼了一下。

距離太近,葉白汀瞬間感覺到了相當過分的身高,他的頭頂似乎才到對方的耳垂……秋深霜至,诏獄陰冷,獄卒們都換上了厚衣服,這男人身上布料卻極為單薄,但人家并不冷,體溫還能透過薄薄布料往外沁,比常人高很多,暖的都有些熾燙了。

別問,問就是嫉妒。

這男人吃什麽長大的,為什麽可以長這麽高!随随便便就把別人罩住了!為什麽別人都凍成冰塊了,他把自己活成了炭爐,傲慢的張狂的肆無忌憚的散發着別人眼熱的能量!

他身上的味道還很好聞……每天不是殺人就是幹活,或者說錦衣衛的活兒就是殺人,別人身上不是汗臭就是血腥氣,這男人不一樣,也不知道怎麽打理自己的,沒半點異味,身邊氛圍疏冷沉寂,像冰封在冬河裏的松柏,只有離得近了,才能窺得一二鮮活。

葉白汀深深的感覺到了來自北鎮撫司的惡意。

這地方……果然不是人呆的!

“老子的功……”申姜目送指揮使背影離開,兩眼無神,“他是不是發現了我和你的事?是不是故意在敲打我?”

葉白汀嫌棄的退了一步:“少造謠,我和你能有什麽事?”

申姜難以置信,滿臉委屈,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麽!

“腦子扔了,眼也瞎了?”葉白汀下巴挑了挑不遠處,“那麽大的地方看不到?”

申姜歪頭看了看,再看看,恍然大悟:“刑房!三樁命案尚有細節未清楚,詳細供狀得書寫畫押,一般這種事都在刑房,聽話就只吓唬吓唬,不聽話就……指揮使一定是想到了什麽要囑咐,才親自過來了一趟,才不是要堵我們!”

葉白汀越過他,走向自己的牢房:“開門。”

申姜腳步才輕快了幾息,想起指揮使的話,又喪了,指揮使雖然不是知道了‘秘密’在堵他們,但說出口的威脅不是的假的,嬌少爺還真得參加月末考校,過不了他這回的功勞就全飛了!

“祖宗……親祖宗!”他手腳麻利的打開牢門,把嬌少爺送進去,“求您了,發發慈悲,幫幫小的這個忙行麽!”

葉白汀坐在幹淨的稻草上,慵懶的打了個哈欠:“關我什麽事?”

我去——

嬌少爺不做人了,說話不算數啊!竟然戲耍他申總旗,知道這诏獄裏誰最大麽!還想不想活了!

申姜怒發沖冠,上來就是一個滑跪,滿面笑容,谄媚的緊:“少爺您想要點什麽?熱飯熱菜?手爐暖被?還是想洗個熱水澡?北鎮撫司采買這次特別會做人,聽人說指揮使喜歡木樨,特意從內務府那搶了新的澡豆,可香可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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