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封侯萬裏(1)

大漢自張骞出使西域起,開始了漢與西域諸國的友好往來。武帝一朝,有大将衛青,霍去病等北擊匈奴,收複河套,匈奴遠遁,西域諸國向往大漢豐饒,遂與大漢密切往來,使者相望于道,宣帝神爵二年,始設西域都護,從此,西域成為大漢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

後來王莽亂政,漢室衰微,匈奴乘虛而入,略有西域,漢家的大好河山,又淪于異族。

直至光武皇帝即位,也曾幾度想要複立都護,然而天下初定,民生艱難,故而複立之事一再拖延,到了永平十六年,國力漸強,士民殷富。驅逐強敵,複我疆土的的時候到了,二哥的機會,來了。

這一年,二哥随從奉車都尉窦固出兵攻打匈奴,開始了他在西域縱橫馳騁的戎馬生涯。

二哥出征之前,我們兄妹三人把酒言歡,為二哥送行。

青山隐隐,綠水迢迢,想到此一去山長水遠,大哥與我不免依依不舍,別情悠悠,二哥卻早已束鹖冠,着戎裝,氣宇軒昂,豪情滿懷,席間飲了許多酒,仍是興致不減。

二哥端起酒杯,壯懷激烈,道:“大哥,小弟今日生逢其時,你不曉得我有多快活,哈哈!”說罷一仰脖子,飲幹了杯中酒。

大哥情知二哥心志,只在萬裏疆場,雖有幾許感傷,終究強作歡顏,為他壯行,道:“大哥也知你自幼便有鴻鹄之志,此番出征,為國殺敵固是要緊,只是你我手足情深,二弟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二哥眼中閃出點點淚光,旋即慨然一笑道:“大哥放心,小弟并非一介莽夫,有勇無謀,小弟這些年,早已将匈奴與西域的形勢,爛熟于心,我等的,只是這樣一個機會。”

我聽二哥之意似成竹在胸,不禁又是敬佩,又是好奇,問道:“皆道匈奴人勇武強悍,難以戰勝,西域三十六國,竟不能抗拒匈奴人的威勢,二哥難道有何良策嗎?”

二哥聽我此問,興味盎然,滔滔不絕地為我講起來,“西域諸國在百餘年前,就是我大漢領土,西域都護不需向漢貢賦納稅,又接受了中原冶煉灌溉的先進之術,百姓皆‘不樂匈奴’而‘慕漢’。匈奴如今能據有西域,是趁我漢室之危,況且匈奴為了控制西域,竟挑動西域諸國互相攻伐,連年戰亂,致使西域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我颔首嘆道:“大漢治西域,是施王道,匈奴據西域,是行霸道,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焉能不易?”

二哥眼中略現贊許之意,既而神色一沉,道:“不過,眼下若想平定西域,複我大漢國土,尚有兩點難處……”

二哥一語未了,我與大哥便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麽難處?”

大哥莞爾,我卻是撲哧一笑,從小到大,大哥以讀書士子自居,何曾對二哥的志向如此上心過?

二哥卻并未沾沾自喜,猛飲一口水酒,憂嘆道:“中原百姓歷經多年戰亂,才得享今日之盛世,一旦與匈奴正面開戰,光武皇帝開國以來,好不容易才有的安定與富庶,将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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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早已一壁聽,一壁不自禁地颔首:“《孫子兵法》雲:‘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武帝一生致力于抗擊匈奴,晚年也在《輪臺罪己诏》中曰:‘遠田輪臺,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戰事一起,便是覆水難收,受苦的,只怕還是百姓。”接着目光如炬,又問道,“那第二個難處呢?”

二哥收了悲憫之情,現出不屑之意,道:“這第二樁難處,提起來,便叫人齒冷。西域諸國同受匈奴欺侮,本當合力抗敵,才是正道,可有人卻甘當匈奴走狗,以鄰為壑,比如那龜茲國,他們的國王本就是匈奴手中的傀儡,卻倚仗匈奴的勢力在西域北道肆行無忌,疏勒,姑墨、溫宿等國,受龜茲欺壓已久。正因如此,匈奴人才會在西域橫行無忌。”

我意猶未盡,又為兩位兄長的杯中斟滿酒,笑問道:“二哥既然久有報國之志,對這兩樁難處,必定早已想好了對策。”

二哥哈哈大笑,道:“到底是惠班,玲珑剔透,愚兄之計,雖不敢确保萬無一失,卻也是籌謀多年,也應該能用上一二。”

我輕搖羅扇,笑道:“二哥就別賣關子了,先給我們講講,到時候皇上若問你,你也好對答如流啊!”

二哥把酒喝盡,沉着言道:“若有機會,我不想帶兵,只帶幾十随從,以使者身份出使即可。”

大哥與我皆吓了一跳,西域情勢如此兇險,即便帶上幾萬精兵,也未必保證百戰不殆,二哥這樣以身犯險,意欲何為?難道西域會有天兵從天而降麽?

二哥見我與大哥瞠目結舌,朗然笑道:“大哥小妹不必驚惶,西域的大多數百姓,皆飽受匈奴挑起的戰火摧殘,心中不滿已久,就說我方才提到的疏勒,自己的國王被龜茲所殺,如今被龜茲霸着王位,這等恥辱,如何能忘?若大漢能支持西域諸國反抗匈奴暴虐,使各國停止征伐,重現河清海晏之景,則西域諸國,焉有不樂重歸漢室之理?”

我嫣然一笑,接口道:“‘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古今一理。”

大哥以手止我,道“你先別插嘴,且聽他說完。”

二哥軒軒眉毛,難掩厭憎之意,道:“至于龜茲這等多行不義之國,須得聯衆國之力,方能除之,若除龜茲,則西域大半可定,西域若定,則匈奴右臂斷矣。”

三人相視一笑,滿室欣然。

酒過三巡,大哥亦有了幾分醉意,卻豪興不減,“二弟此番功業若成,不但是我班家之榮,也必為後世子孫敬仰。從今以後,二弟沙場征戰,守疆土之闊,小妹助我編修《漢書》,記盛世之華,我們兄妹,皆可為漢室複興,出一份力了。”

宴飲談笑,深夜方散,這天夜裏,我作了一個夢,夢到二哥披堅執銳,馳騁在西域的千裏沃野。

二哥在蒲類海一戰中,斬俘衆多,深為窦固贊賞,被派遣跟随從事郭恂出使西域。在鄯善,二哥小試牛刀,不但出奇制勝,斬殺了匈奴使者,還兵不血刃,使鄯善王歸附漢室,并把王子送到漢朝作質子,窦固大喜,向顯宗推薦了二哥,二哥作為使者出使西域,窦固要二哥多帶些随從,二哥卻執意只帶三十餘人。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默然笑了,二哥終于開始在西域的大漠風沙裏,施展他的理想抱負了。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個理想實現起來,會經歷那麽久,那麽久,久得讓一個人的滿頭青絲變成蒼蒼白發,從風華正茂走到風燭殘年。

大哥在塞外三十載,我從未有一天不在挂念二哥。我常常站在雒陽的晚風庭院裏,望着蒼茫雲海間的一輪明月,想着二哥的金盔鐵甲上,是否冷月如霜,常常坐在東觀閣中,聽着巍峨宮殿裏的聲聲絲竹,想着二哥在關山重重間,可聞羌笛吹怨?

但是,對于鼓勵二哥實現他的夢想,我無怨無悔。因為我知道,風餐露宿,鼓聲號角中的二哥,為夢想搏殺,會甘之如饴,若叫他一生庸碌無為,長事筆研,即便平安終老,也終不會有真正的安樂。

自然,若說挂念,有一個人比我更加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二哥出使西域的第三年,二嫂找到大哥,求他讓自己前往西域跟随二哥。

此時肅宗剛剛即位,大哥因為與窦皇後的兄長窦憲過從甚密,在朝中頗有威望。

大哥沉思片刻,搖搖頭道:“不妥,不妥,莫說西域烽火未息,就是太平歲月,哪如在雒陽這般優裕,你是衣食不愁慣了的,哪受得了這等辛苦?”

二嫂利落地撩一撩額前秀發,滿不在乎道:“大哥是瞧不起我,覺得我在西域會拖累仲升”

我正在為大哥檢視剛剛寫完的一卷《漢書》,聽二嫂這樣說,忙上前賠笑道:“二嫂別多心,大哥是覺得二嫂乃長于閨閣的女子,塞外平沙漠漠,硝煙四起,二嫂哪吃得消?就算二嫂吃得消,還有班雄呢,孩子怎麽辦?”

聽我提到侄兒,二嫂的眼圈一紅,然而心中似乎早有打算,很快恢複常态,勉力笑道:“當初為他賦閑,我沒少埋怨他,現在我才知道,我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去西域,就是要他知道,我與他夫妻同心,生死同命,班雄就托付給大嫂了,他若知道父母為什麽遠離故土,也會以之為傲的。”

我感慨萬千,以前只知二嫂心直口快,個性爽直,不想于大節處,竟是個不讓須眉的女中英豪。

大哥亦無由再辯,不久,二嫂踏上了遠走西域的漫漫長途。

其實,二哥是有機會回來的。就在第二年,朝廷獨處邊陲,難以支持,曾下诏命他返回,然而二哥受命将歸,于阗,疏勒等國吏民憂恐,于阗百姓皆言“依漢使如父母”,抱住二哥的坐騎苦苦挽留,于阗都尉黎弇為留住二哥,甚至拔刀自刎。

從大哥那裏聽到這些消息後,我因為二哥不能歸來,有一絲的悵惘,又想到那位用性命挽留二哥的黎弇,不由嘆道:“西域民風淳樸,這位黎弇,雖然是個官吏,卻大有豫讓,荊軻之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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