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郭氏踟蹰的回到家,不知如何向田大郎開口說兩個孩子進學堂的事。田家并未分家,家裏事無巨細都必須彙報給蔡神婆知曉,由她做決定。田大郎對母親是出了名的孝順,郭氏生怕蔡神婆在此事上說出一個“不”字,她兩個兒子的前途就毀了。

田大郎在地裏勞作一天,回到家和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晚飯。二房不在,大房在蔡神婆和田老爺子的帶領下無聲無息的吃晚飯。

田小來腦海中被讀書的事塞得滿滿的,一時興奮,一時擔憂,他懂得田家的話語權掌握在奶奶手中,所以這次在田老爺子和蔡神婆面前格外守規矩,不敢多說一句話。今天見過田又田之後他早就串通好田小虎,這段時間不許頑皮,要老老實實地聽話,以後才有好日子過。

田小虎一聽是大哥的要求,立刻乖乖照做,不得不說,他們兄弟倆對大哥都崇拜的五體投地。田小虎只有八歲,還不太能分辨是非,但大哥說要去學堂讀書,肯定是沒錯的。

兩個孩子沒有叽叽喳喳的鬧騰,郭氏心裏又存了事,一時間飯桌上寂靜無聲,就連向來挑三揀四的蔡神婆都十分納悶。

不聲不響的吃過飯,收拾好家務,郭氏回到房裏。

田大郎抽着旱煙問她:“你今天咋啦?吃飯的時候一聲不吭的,沒見娘的臉色不太好嗎?晚上炒的菜太鹹,娘都不好意思說你,以後多注意點,別老是心不在焉的。”

郭氏本來就在擔心蔡神婆會對孩子讀書的事有意見,聽了田大郎這番話大怒,田大郎的心裏永遠只有他娘,他把她把兒子看做什麽了。于是把進入田家二十年以來的怨氣一下子爆發出來。

她一把抽走田大郎手裏的煙杆:“娘!娘!娘!你除了你那個整天對別人指手畫腳的娘還知道別的事麽!你娘重要,你兒子就不重要了是嗎?這距離都是一樣的遠近,你是你娘的兒子,又田和小來、小虎也是你的兒子,怎麽就沒見你把自己的兒子張口閉口挂在嘴邊!”

說到大兒子田又田,郭氏心裏又是一陣難過,她永遠不可能原諒丈夫把兒子趕出家門,也不能原諒自己無法保護兒子。

“你瘋了!竟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田大郎聽到郭氏的話大驚失色,他沒想到溫和本分的妻子居然會說出這種話,這,這實在是有違綱常倫理,簡直太不孝了!

他指着妻子的額頭,氣得手指發顫:“你,你信不信我……”

“信你什麽?休了我是吧?田大郎,家裏只要出事你除了休妻棄子還會做什麽?兒子已經被你趕出去了,有本事你把我也趕出去,我帶着小來小虎離你們田家遠遠的,這輩子不會再打擾你一絲一毫!”郭氏越說越氣,口不擇言,興許是白天田又田說要給她養老的話讓她有了底氣,這會兒說出的話字字戳中田大郎的要害。

田大郎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如果按照平時來說,郭氏這般對他的家人不敬,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和她大吵一架,就是把她趕回娘家他也不會心軟。可聽到郭氏要把他的兒子們都帶走,他就不樂意了。

“你……不要東扯西扯的,我跟你說的是咱娘的事,你扯上兒子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這種不敬長輩的話會影響到他們,小來和小虎都是我田家的子孫,你想走就走,孩子要給我留下!”田大郎嘗過長子離開他的滋味,不想再失去其他孩子,對兒子的歸屬權很是看重。但對于妻子,他一直抱着順我者留下,逆我者滾開的态度。

郭氏聽他說得這麽不像話,不由得目眦盡裂,擺出要和他拼命的架勢:“田大郎,你毀了我的又田,別想再毀掉小來和小虎。我原來也以為離開田家會讓孩子們的前途盡毀,不過看到又田現在過得很好,才發現真正錯的人是我。我在你田家委曲求全,侍奉公婆,一心只求我孩子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走出門不被人因為他們的父母家人戳脊梁骨,可我的得到的是什麽?是你們田家人無休無止的索取和壓榨。小來和小虎繼續呆在田家,只會被你和你那自私自利的爹娘兄弟永遠利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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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她恍然大悟,她的大兒子即使被趕出去,即使她這個做娘的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去保護他,依然無怨無悔的為她和兩個小兒子着想,掙了錢更是不忘孝順她,為了小來和小虎的前途主動提出送他們進學堂讀書。

相比之下,她這個丈夫和婆家一家子只會要求她做飯幹活,做的飯菜不合胃口就甩她臉色。田老爺子常年裝聾作啞,任蔡神婆在家裏興風作浪,哪怕趕走親孫子他也滿不在乎。

自己的丈夫是個所謂的爛好人,對父母孝順,對兄弟侄兒友愛關懷,對村子裏的各種人都可以有求必應,唯獨對她和兒子們要求苛刻。

“田大郎,你究竟有沒有成家立業的自覺!你都成親二十年了,兒女都有了四個,連外孫子都出生了,你把這個家當做什麽了?為你娘你兄弟斂財的工具嗎?你去你二弟家裏看看,看你的侄兒侄女吃的什麽穿的什麽,你再看看我兒子閨女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說了這麽多郭氏猶不解恨,繼續刺激他:“你問問村子裏哪個人不在背後看你田大郎的笑話?你弟弟田二郎從你娘那裏搜刮來田家的家産,去城裏買房子開鋪子,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你弟媳整天瞧我就跟瞧要飯的似的,你的侄兒侄女什麽時候看得起我的孩子?”

聽到這裏田大郎沒有底氣的辯駁:“那都是老二一家做生意掙的錢,你就算眼紅也不能這麽說他們,他到底是我弟弟。”

郭氏冷笑一聲:“弟弟?你把他當親弟弟對待,你有問過人家把你當哥哥了嗎?哪個成家十幾年兒女都有三個的弟弟要靠他哥哥去養活?自己的地懶得去種都給哥哥種,收回來的糧食他有少拿半斤嗎?你給你爹你娘幾十年如一日的種地幹活是孝順,你給你三十歲的弟弟任勞任怨農活全包那是愚蠢!”

田大郎被她說得惱羞成怒,他這輩子沒被人這麽數落過,黑着臉舉起手來想打她,郭氏說他的話粉碎了他自以為掩飾很好的幻境。他為父母弟弟任勞任怨服務了幾十年,別人在背後說他蠢的話他不是沒聽到過,但他自以為很高尚,村裏人的閑言碎語那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弟媳和侄子對他們一家的态度他也不是沒看到,不是不生氣,可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侄兒侄女還小,他不能和小孩子計較,等他們長大了就知道自己這個大伯的好處了。弟媳一個婦道人家,更不能和她斤斤計較了。

總之,郭氏說的沒錯,在這個世界上,他的父母弟弟親戚甚至同村的人都比他的妻兒來得重要,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那些人,并理所應當的要求他的妻子兒女忍受貧困的生活和他做一樣的事。

“你也只會窩在家裏打我了。”郭氏不服氣的看着他揚起的巴掌,“我嫁到你們田家二十年,為你生兒育女,除了坐月子的日子我少幹過一天活嗎?我不是顯擺自己的功勞,更不是用這些話來壓你,我只想問你一句,這些年我自己做過的事我可以說問心無愧,那你呢?你就從來沒有愧疚過嗎?”

田大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緩緩放下舉起的手,捂住雙眼。是的,他當然愧疚過,在兒子被趕出去的當天晚上他就後悔了。

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老老實實在家務農,兩個小兒子活潑可愛,這些都是他最大的驕傲,可是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沖動的要把大兒子趕出家門。那時候他爹病了一晚上,他娘拉着他哭哭啼啼,話裏話外都是他的大兒子克祖宗家人,是個不祥之人。

他想這怎麽可能,他的大兒子他看着他長了十六年,從剛生下來一個的小嬰兒到長大成人,包含了他所有的期待。突然被告知其實他的大兒子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其實他是老天的棄兒,他不可能不心痛。

可他的字典裏有個詞叫做“大局為重”,如果大兒子的存在威脅到田家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他爹娘他弟弟弟媳,還有他侄兒,尤其是連九泉之下的老祖宗都不得安寧,他怕了,一紙文書隔斷了父子親情。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沒關系,還有兩個兒子呢。從那以後他硬起心腸把大兒子抛之腦後,專門訓練二兒子熟悉各種農活,恨不得他一夜長大成為自己的得力幫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郭氏剛開口就被闖進來的人打斷。

“爹,娘,你們不要吵架。”田小來可憐巴巴的看着郭氏和田大郎,鼻子一抽一抽的,明顯哭過了。

田小虎縮着腦袋哇哇大哭,跟在哥哥的身後拉着他的衣襟,看到哥哥哭了之後他就跟着哭,一直沒停過。

田大郎破天荒的在郭氏之前安慰兒子:“沒事,我們不吵了,你帶着小虎快睡覺去。”

田小來受寵若驚,趕快主動坦白:“爹,你和娘是不是因為我和小虎想去學堂讀書的事吵起來的?我們不去了。”

田大郎和郭氏大吵一架後心力交瘁,聽到兒子要讀書的話也沒有力氣吃驚,停頓片刻,反倒用平和的語氣說:“既然你和小虎想去,那就去吧,多讀書總是好事。”

這下連郭氏都有些吃驚,田大郎竟然這麽好說話?

“謝謝爹。”田小來心裏的擔憂被喜悅沖淡,聽話的帶着小虎去睡覺,臨走前再三念叨,“您和娘千萬別再吵了。”

經過這一出,郭氏平靜下來,她剛才和田大郎争吵的話也是一時意氣,抒發心裏的委屈。畢竟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郭氏是最了解田大郎的人,他拙嘴笨舌的連自己都吵不過,難怪人人都想從他這裏占便宜。

也怪自己以前順着他的脾氣,對誰都和和氣氣。自己嘴上說着要離開,可兒子還小,肯定不願父母分離,以後要改改自己,不能任人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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