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打車回家的路上,許澄腦子很亂,胡亂想着心事。
他越來越發覺自己沒有真正認識過陸望臣。
眼睛澀澀的,揉了幾下後卻感覺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明明小尤告訴他的是,陸望臣離家是因為和合作方起沖突,而起沖突的原因是對方酒後無意中表達了恐同的想法。
果然一遇到感情上的事,陸望臣就容易失控。
他也在小尤那裏才知道,陸望臣離家的時候也因性取向問題跟陸海鬧掰了。
小尤說陸望臣很狡猾,為了瞞天過海,和一個喜歡同性的女人計劃了好久的形婚。
但是陸望臣也很笨,清楚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卻常常為一個項目喝到吐,有時喝得快失去意識前,就囑咐小尤送自己去酒店,只怕自己醉酒回家再誤傷他。
小尤停下來問他:“他誤傷過你?”
他沒有回答,小尤又說:“說到誤傷,我想起來了,有一次你發燒去醫院,他被一群人纏着脫不了身,誰都是老油條,說什麽也不讓他走,剛好那個項目也是他一直在争取的,就讓我去醫院接你。後來嘛,哎,不說了,那時是我沖動了,來,喝酒。”
他一點點抿着酒,小尤也不勸酒,自顧自喝着。
“我這表哥,表面上臉比誰還臭,其實滿肚子碎牙。好像是你們剛分手的時候,他三天兩頭把自己灌醉,大半夜折騰得,嘶——”小尤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咂舌道,“我大半夜加班不說,送他回去還吐我一身,我那衣服洗了挂你們家,不知道你看到沒有,綠的那件,後來我拿回來一看,好家夥,皺得我直接給扔了。”
小尤說:“我這表哥生意上的事從來是親力親為,以前給他當助理的時候,那日子叫一個快活,風吹不着日曬不到,現在他被架空,我被調到行政崗,整天就是搞報表,媽的,老子真想回去繼承我爸水泥廠了。
“我現在給他跑腿純粹是為了報恩,不然他自己現在都窮得抵押房抵押車了,哪還發得出工資?
“我這老舅也是真狠了心不管他,看來也是想等他窮困潦倒自己回去。
“誰知道我表哥這次被騙錢的事有沒有我老舅在背後做推手,如果老舅真給他使絆子,表哥就是再厲害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啊.唉,說多了說多了,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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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陸望臣從不說這些?不說他從沒變過,不說他從來沒有放棄這一段感情,不說他其實沒那麽堅強,也需要被保護。
他們兩個都太笨,頑固地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愛着對方。
那個夜晚,小尤抱着酒瓶絮絮叨叨着,大排檔裏人聲鼎沸,許澄的心卻持續降溫。
為何要等他相信分開是兩人最好的選擇時,才要令他知道,他們一直深深相愛着。
在這之前,當他決定離開時,他甚至期望一切就如陸海說的那般,陸望臣是真的不愛他,這樣他還能好受些。
可是如今他才意識到,連他這樣一個跟陸望臣相處了十年的人仍對他有許多不了解,陸海将陸望臣隔離多年,又懂得他幾分?
“望臣他從小占有欲就強,電視要單獨買一臺放他房間,喜歡打臺球就把臺球桌買回家,但是他從來不在房間看電視,從來不在家裏打臺球,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只是習慣占有,不代表對這些東西有多大感情。”
這些話許澄再回想起來只覺得可笑,誰說陸望臣不在房間看電視,不在家裏打臺球。
而且如今他也可以很肯定地說,陸望臣想要占有這些東西是出于愛。
他怕陸望臣不愛他,更怕陸望臣真的愛他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段感情走向潰敗。
的士開到禦隆苑門口,許澄下車,坐在黢黑的小區花園裏吹了半小時涼風,直到一個噴嚏将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再給陸望臣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新了解他的機會。
電梯到達42樓,電梯門打開,看見過道裏熟悉的身影時,許澄只覺腳底踩空,像落在棉花上。
那人轉身,也看見了他,兩人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許澄走到家門口開門,陸望臣就靜靜跟在他身後。
門開以後,許澄先進去了。
給身後人留了門。
客廳只開了盞落地燈,陸望臣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整個人靜靜被橘黃色的暖光包裹起來。
四周安靜到似乎只剩自動燒水壺咕嚕嚕冒着汽的聲音。
客廳沒開暖氣,陸望臣沒脫大衣,坐在客廳,視線全程落在來來回回走動的許澄身上,看他從房間出來身上就換成毛絨絨的開衫睡衣和直筒睡褲,看他在客廳的開放式洗臉臺刷牙洗臉,洗臉時水開得很小,洗臉動作溫柔,幾乎沒有太大的水聲傳出。
許澄走路也很安靜,藍色的棉拖踩在地上像軟綿綿的貓爪子,一點兒聲也沒有。
不知什麽時候,許澄已站在他面前,說:“是不是有話要說?沒話說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覺了。”
“是你說我可以追你.”陸望臣坐在沙發上擡頭看他。
許澄睡衣領口寬松,露出一片白皙的鎖骨。
“也沒有大半夜就追過來的吧。”許澄說。
“他沒接你回來.”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陸望臣說,“可惜,本來還想跟他再打一架。”
許澄臉色發白:“你——”
“我開玩笑的。”陸望臣伸手牽住他,“你不喜歡的事我不會再做了。”
許澄沒回話,任由陸望臣把他抱進懷裏。
他跌坐在陸望臣腿上,被扶住了腰。
陸望臣吻他,先試探着吻了額頭,見他沒反抗,又吻了他的眼睛,輕輕柔柔的,就像十四歲那年一樣。
嘴唇往下游走,想落在唇上,卻先抵着額頭說:“好冷,要不親一下吧。”
“你不是一直在親我?”許澄的眼睛仍閉着,長長的睫毛微顫,上面好像有濕漉漉的水汽。
“你是不是喜歡我親你的眼睛?”陸望臣問。
許澄沒說話。
陸望臣說:“對不起,小時候沒經過你同意就親你。”
許澄還是沒說話,陸望臣又說:“我太笨,不懂怎麽喜歡一個人,很多方式都是錯的,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陸望臣說:“我真的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許澄睫毛上的濕潤滑落到臉頰上,又被吻掉。
“我們再試一次,如果你還是想走.”
說到這裏,他才發現自己再也說不出讓許澄離開的話。
他吻許澄的唇,只是碰了碰唇面,給了他一個幹燥的吻。
“你沒有接受他的追求,對不對?”他問許澄。
他總是要等到冷靜之後才能理性思考。
“我也沒有接受你。”許澄嗫嚅道。
“好,那我慢慢追你。”他一手橫在許澄腰後,将他貼近自己。
兩人在沙發上抱了一會兒後,許澄開始感受到彼此身體的異樣。
“要不要?”陸望臣問他。
許澄聽明白了,暖色調的落地燈光出賣了他,他的臉瞬間在半暗的客廳裏肉眼可見地紅起來了。
不管再怎麽練習,他永遠會對陸望臣臉紅。
“我要睡覺了。”許澄說着就從陸望臣腿上下來了。
“太晚了,今晚能在你這裏睡嗎?”陸望臣又拉住他的手,“明天送你去上班。”
“明天周六。”許澄提醒他。
“啊,周六了,太久沒上班只記得日期了。”陸望臣說。
“而且周舟現在買車了,我跟他車去上班就行了。”許澄沒把手抽回。
“你不讓隔壁那個送你?”陸望臣輕輕捏住許澄幾根手指晃着他的手。
許澄把手抽回來,說:“你要留下來只能睡客廳,客房沒有床。”
“能跟你睡嗎?”陸望臣臭不要臉說,“我們十年老朋友了。”
“我說我要睡覺了。”許澄憋紅臉說。
“你臉紅什麽,我也要睡覺,不然你以為我要幹嘛?”陸望臣眯起眸子看他。
“流氓。”許澄留給他一個背影,人已經往卧室走去。
陸望臣跟在他後面擠進他卧室,說:“給我拿點洗漱用品呗。”
許澄沒辦法,給他找出一次性洗漱用具,這些是之前方便周舟還有海浪的同事留宿買的。
有時海浪會接一些錢多但是需要熬大夜連軸轉的活兒。
“你家裏經常來客人?”看見一整個抽屜的一次性洗漱用具時,陸望臣僵直了脊背。
“嗯。”許澄解釋,“有時公司同事會過來家裏辦公。”
陸望臣吞吞吐吐問道:“.男的女的啊?”
“有男有女。”許澄反應過來了,想了想說,“又緊張我了?”
“沒有,一點兒都不緊張。”陸望臣飛快否認,又添上一句,“你多大人了我還緊張你。”
“嗯,那就好。”許澄把抽屜關上。
許澄沒有陸望臣能穿的睡衣,陸望臣穿一件內褲裸着鑽進被窩裏時,冰涼的四肢直接将他驚醒。
“你——”
“你不開暖氣,我快被凍死了。”
久違的熟悉的身體離他很近,陸望臣的氣息噴灑在耳邊。
“我才不冷。”許澄說。
“因為你睡覺還穿了加絨的睡衣。”陸望臣在他耳邊笑。
“那你回家開暖氣吧。”許澄把身子背對了陸望臣。
“別啊。”陸望臣的胸口貼上他的背,胳膊垂放在他腰側,“勻我點溫度,冷死了。”
“你別抱我。”許澄扭了扭腰。
“穿這麽厚還怕我揩你油?”陸望臣的下巴擱在許澄腦袋上,将他整個人抱進懷裏。
許澄沒再掙紮,陸望臣的手腳也很安分,兩人在黑暗裏各自想着心事。
“小澄,我現在沒別的想法了,只要你別推開我,我以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許澄沒回他。
“你轉過來讓我親一親吧,憋死我了。”陸望臣收緊了抱着他的胳膊。
“不睡就回去吧。”許澄淡淡回他一句。
陸望臣立刻沉默了,老老實實抱着他不說話了。
很快懷中人呼吸聲漸趨均勻,陸望臣輕輕将他轉過來,在他額頭落下一吻,然後才抱着他睡去。
有一年冬天,家裏空調制暖壞了,許澄被凍得手腳冰涼,三天沒緩過來,從那以後陸望臣會習慣性把家裏暖氣開得很足,哪怕自己也全身汗。
适當的暖氣讓人舒服,過度的暖氣讓人窒息。
許澄不說,不代表不熱。熱多了,就難免想逃了吧。
“小澄,原來笨的一直是我。”陸望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