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花似玉

大徐國,隆泰二十一年。

金秋十月。

雲淡風清,碧空萬裏。

這個晌午,皇宮中的氣氛十分緊張,太監宮女們的腳步匆忙而焦急。京城中的達官将相們也沒閑着,他們領着家眷紛紛出府。

當下正是秋高氣爽,層林盡染,若能踏出屋檐,陶醉于遍山紅葉,賞金燦的果實,絕對是一件樂事。很顯然,達官将相們并不是游山玩水看花賞景的,只聽他們聲音嘶啞的道:“快,快,那邊還有一棵桂花樹!”

于是,衆人一湧而上,不顧體面,生怕搶不到。

搶?

他們先是把自家府中的桂花樹刨了,然後把路邊的刨了,還是不夠,他們只好進百姓家。

剛開始時,他們都比較有官樣,肅目正色的:“你的這棵桂花樹,本官買了,開個價吧。”

遇到那種不要銀兩的老百姓,只道是:“這棵桂花樹在小人家已有數百年之久,是小人的爺爺的爺爺種的,祖宗留下的,多少銀兩都不賣。”

他們就急了,也不打官腔了,低聲道:“給你家換一個大點的院子要不要?”

家雖小,其樂融融,天倫之樂不在于院子大不大。

他們沒辦法了,只好沉聲的威脅道:“你們一家人的命,要不要?”

一棵桂花樹這才終于到手了,他們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又趕緊去找下一棵。

桂花樹為什麽突然就貴不可言呢?

祥鳳宮裏,晌午時分,皇後娘娘梅雪苔正準備沐花瓣浴時,只見一株桂花枝從窗外探了進來,花蕊萬點妝在枝梢,清香似天外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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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時看得癡了,情思忽地彈起,猶記起青澀少女時光,那個明朗男人左手執于背後,右手捧着書卷,在桂花樹下,悠然的讀道:“暗淡輕黃體輕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二十年來從未停歇過的怨恨,沉甸甸的壓在她的心口。那個明朗男人早已像風一樣的自由,去了他該去的地方,而她卻始終覺得他就在身邊,像風一樣存在着。

梅雪苔摘下一朵桂花放在掌心,命道:“從明日起,在皇宮中,但凡是本宮的目光觸及到的地方,都要有桂花。”

皇上龍體康健時,皇後垂簾聽政,他們共同将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如今,皇上重病卧榻,政事皆經皇後過問,普天之下,還有誰敢明目張膽的不把皇後的話放在心上?

皇後的貼身侍女便将皇後的旨意走露給了達官将相們,上有所好,下必皆盡全力的效勞。

但凡沒有送桂花樹的官員的名單,侍女都會詳細的記錄在案,并呈交給皇後。

一時間,桂花樹便貴不可言了。

四季芳菲遍繞,每一種花,都有屬于它的花期。

花的美,在于它生命的短暫與蒼促,散盡一縷清香,讓人震撼,令人惋惜。

花又是幸運的,它有過陽光的溫暖、大地的呵護、蝶兒的纏綿、善男信女的欣賞,如此極致的綻放,刻骨銘心的相伴,轟轟烈烈的一場,無疑是一個完整而美麗的生命。

試問天下誰敢與花兒試比?

唯有女人。

她們美得閉月羞花,活得多姿多彩。

可惜的是,有很多女子卻不如花兒的幸運,她們匆忙的枉費了一生,對七情六欲皆都是淺嘗即止,對生活皆都是随波逐流,感慨于命運的無常,卻是雙手一舉無條件投降。

也有一些女人,她們絕不甘心只是活着,當命運刁難她們的時候,她們會先嘗試着與命運握手言和,但當命運不識擡舉時,她們便就毫不掩飾嘴角的譏诮,甚至是冷眼相看嘲笑命運,并且伸開手,狠狠的捆了命運一個耳光。

大徐國的皇後娘娘梅雪苔,就屬于這類敢跟命運宣戰的女人。

梅雪苔相信:一個真正的女人,應該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通過自己的方式一手遮天。

夕陽西下,一抹殘陽投射進來。

梅雪苔正在沐花瓣浴,薄薄的殘霧升起,空中泛着淡淡的殘香,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的殘笑,昨夜的殘夢還記憶猶新。

殘。

絕不會再有別的任何字,更适合用來形容她。

她對自己的生活,同樣很殘忍。

沐浴,是一種享受。

作為一個女人,若能時刻沐浴在她所愛的男人的滋潤裏,便就是命運給的莫大的眷顧。

梅雪苔沐浴在清水中,幾瓣花浮在她滾圓的胸前,她的纖指輕撩着如絲綢般光滑的肌膚,微微的刺激在激蕩着。她阖上雙眸,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玉琢般的雙足翹在木盆沿上,秋風吹來,輕撫着腳掌心,陣陣惬意。

她懂得一勞永逸的取悅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當然不會舍得讓自己受委屈,想要什麽就要得到,要不到的就索性毀掉。

不可否認,她有着天生的資本:美貌。在成長的過程中,她又多了一樣東西:膽識。

她的美貌和膽識,在歲月的洗禮下,所滋生出的魅力,毫不誇張的與生俱增。

侍女來報:“啓禀皇後娘娘,平王來了。”

梅雪苔笑了笑,昨日宣他進宮,他竟是今日才來。

她揮手示意,讓平王進來,命所有人都退下。

她的兩只腳緩緩的相互搓揉着,絲絲酥麻,一想到他,她便不由得緊緊的并攏着雙腿,竟是連呼吸也變得沉了。

女人都愛幻想,幾乎是無時無刻的不在幻想着各種美事。她也在幻想,像許多寂寞的女人那樣,幻想着一件能讓女人很愉悅的事,她的胸膛起伏不定,水面蕩起圈圈漣漪。

她将手背貼進紅唇邊,皓齒輕輕的咬着手指的關節,耳朵豎了起來,聽腳步聲由遠及近。

侍女輕道:“啓禀皇後娘娘,平王走了。”

梅雪苔只是微微的一怔,眼皮也沒有擡一下,漫不經心的問:“走了?”

侍女道:“回皇後娘娘,是的,平王剛踏進寑宮,見皇後娘娘在沐浴,便扭頭就走了。”

梅雪苔只是微笑一笑,他敢拖延了一天的時間才進宮,也竟然敢不知禮節的擅自離開。

猛得,梅雪苔從木盆中站了起來,水珠灑落在空中,瞬間墜落,地面濕了一片。朵朵花瓣貼在她緊致白皙的胴體上,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三十七歲的女人,她有着一張二十歲的美麗容顏,平坦的小腹,豐挺的胸,纖細的腰,修長筆直的腿,即是十八歲的少女應也不及她這般令男人心動。

梅雪苔道:“起駕平王府。”

平王府離皇宮需乘馬車一個時辰,平王府裏住着的是五皇子,平王是他的王爵封號,他的名字叫徐風來。

十四年前,梅雪苔帶着年僅五歲的徐風來外出打獵時,途經一棵石榴樹,那棵石榴樹已伫立了上百年之久,徐風來便翻身下馬駐步在樹下仰望着,看樹杆上被時間侵蝕的痕跡,看樹枝間露出鮮紅水晶果粒的碩果。

梅雪苔見狀,便果斷的命道:“來人,把樹上的石榴全摘下來!”

徐風來道:“兒臣只想要一個石榴。”

梅雪苔道:“即是喜歡,就應該全部的得到,無所謂需不需要。”

石榴樹枝葉茂盛,累果懸挂,獨自長于荒野中。

徐風來擡起孩子氣的臉,默默的看着衆人在石榴樹上爬上爬下,将石榴一個不剩的全摘了下來。

當晚,梅雪苔回到皇宮後,遞給皇上一個石榴,對皇上說:“你要為平王建一個平王府。”

皇上對她用的是‘你’,而不是尊稱,已經是習以為常,道:“你身為皇妃,私自出宮打獵,已是有失體統。”

梅雪苔道:“人若不會變通,不如像體統一樣,死了算了。”

皇上道:“你身為皇妃,應該注意身份。”

梅雪苔道:“人若不為自己活着,而做他人的附屬品,死了倒也不虧。”

皇上道:“你不怕朕會成全你,讓你死?”

梅雪苔道:“能為自己而死,死也沒什麽可怕的。”

皇上道:“你在求朕賞你一樣東西時,是不是該有點禮貌?”

梅雪苔道:“我是在要回我的東西,這并不是誰的賞賜。”

皇上問:“你的東西?”

梅雪苔正色的道:“對,凡是我想要的,就都是我的。”

當時,梅雪苔只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嫔妃,一個從未被皇上臨幸過的妃子,級別甚微。

一個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遇到這種思維方式很奇怪的女子,該怎麽辦?殺了她?太容易了,一句話就能讓她死,還可以選擇讓她死的痛快,或是死的痛苦。殺一個輕易能殺的人,太沒有成就感,每個人都有一點雄心,那就是征服對方。

在皇上的授意下,梅雪苔主持了大建平王府,位置就選在那棵石榴樹的周圍。即是徐風來喜歡,梅雪苔就要幫他擁有到,且不管徐風來想不想要。

平王府豈能在荒郊野外?梅雪苔向皇上要到了巨資,蓋好房屋和店鋪,讓京城中的百姓和商戶搬遷,吸收大量的外郡縣的人,如今的平王府處在最繁華的地帶。

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并且還必須得到時,除了勇氣和智慧,還缺一樣東西:權力。

梅雪苔在得到權力的同時,她的雙腳下分別踩着一個皇後的屍骨。

梅雪苔是六年前被冊立為皇後的,這六年來,朝臣們私下總議論一件事:太子何時被廢?

衆人皆知平王是皇後唯一的一個兒子,依皇後的英明果敢,六年過去了,怎麽仍無動靜?

身着鳳凰彩繡,烏黑的發髻上插着一支九尾鳳釵,妝容端莊高貴,梅雪苔已到了平王府,她遣退所有的侍從,獨自走向院中那棵石榴樹。

這棵古老的石榴樹,枝條茂密,向四面八方延伸着,鮮紅的果實點綴在深綠色的葉子間,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一個穿着淡藍秋衫的少年,正躺在柔韌的樹枝上,枕着雙臂閉目養神,嘴裏銜着一朵黃花,腰間的佩玉在半空中懸着。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安靜,喜歡安靜。

梅雪苔站在樹下,仰着頭,伸手握住了那塊佩玉,輕輕的一拉。

他将頭一側,睜開左眼朝樹下看着,再緩緩的睜開右眼,微微擡起頭,伸了一個懶腰,從樹上跳了下來,負手而立,喚道:“母後。”

他輪廓明朗,姿容賽過琉璃,風儀清舉,眼睛裏永遠有着一種真,像是認真,又像是純真。他渾身洋溢着美玉般的氣場,飛而上天,宇宙不夜;潛入海,照水國以奪犀。

他就是徐風來,當朝梅皇後娘娘衆所周知的唯一的兒子:平王。

鋪天的樹蔭擋住了陽光,梅雪苔牽着徐風來的手,走向溫暖的太陽底下。

徐風來瞧了她一眼,感受到了她冰冷而柔軟的觸碰,随及緩緩的抽出了手。

梅雪苔一怔,凝視着他,許久,道:“我知道你已經有過女人,你也很會挑女人。”

徐風來道:“是的。”

梅雪苔道:“你給她們贖了身,帶回府,過一夜後,便給她們大筆的盤纏,讓她們離開。”

徐風來道:“是的。”

梅雪苔道:“你确實需要一些經驗豐富的女人,她們能教你了解女人的身體,你對她們付出的感謝,也比較得體。”

徐風來沉默着。他的确需要女人,有過一段時間,他對女人也頗為好奇,他不僅能在身體上滿足那些女人,還能讓那些女人知道她們不是随意茍且之人,他尊重她們,用一種很直接的方式:讓她們自由,給她們銀兩。

梅雪苔道:“像你這種年輕健壯的皇子,本不必花銀兩,就能有各種女人想讓你睡。”

徐風來道:“不用花銀兩的讓我睡的女人,僅有一個,是兒臣的結發妻子。”

妻子,不僅僅是女人,更是愛人,是親人,是知己,超越一切金錢和欲望。

梅雪苔心中一沉,他已經十九歲了,已不是那個時常奔跑着投入她的懷中,稚氣的喊着母妃的孩子了。他長大了,看過很多書,閱過很多人,也該娶妻子了。

梅雪苔試探性的問:“你遇到喜歡的女人了?”

徐風來道:“沒有。”

梅雪苔溫柔的笑了笑,問:“你想不想找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

他想,他做夢都想,甚至是當他與那些女人在床上時,眼睛一閉,他腦中想的竟是她。多麽的罪惡,簡直讓他吃驚。

是何時有這種想法的?應該是在他十四歲那年,是個冬天,下着很厚的雪,馬車壞在路上,他步行走了一個時辰的路進宮給她請安。她看到他時,一語未發,頓時眼圈就紅了,緊緊的握着他冷冰的手放在她顫抖的唇邊。那時,他的體內突然就燃起了一團火。

徐風來正色的道:“世上難再找到像你這樣的女人。”

就像是梅雪苔總是知道什麽時候自稱為‘我’,什麽時候自稱為‘本宮’一樣,徐風來也總是知道,什麽時候稱呼梅雪苔為‘母後’,什麽時候稱呼梅雪苔為:你。

梅雪苔眼波如春水般顫動,輕道:“只要你想,你就能有。”

徐風來一字一字的道:“你始終是兒臣的母後。”

梅雪苔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幽幽的道:“你知道我不是你的……”

徐風來打斷了她的話,說:“你是,你一直是。”

梅雪苔笑了笑,溫柔的道:“徐風來,你也一直是屬于我的。”

梅雪苔清楚的知道徐風來是屬于她的,就像是日月所照耀到的每一寸疆土,也注定将被她握在掌中一樣,一樣的讓她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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