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水麗人

任晶瑩最喜歡的季節是秋天,她在秋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每天去河水裏洗澡。

殺手不喜歡秋天,他說:“秋天滿目蕭瑟,草木搖落,蟲聲幽怨如訴,只會讓人感傷。”

任晶瑩說:“秋天裏有金燦燦的糧食和清涼涼的河水。”

殺手是一個人,一個男人,他應該有名字,而任晶瑩卻喜歡叫他殺手。

殺手的職業就是殺人,他不介意他的女人叫他殺手,他最喜歡在夏天殺人。

任晶瑩前幾日剛滿十八歲,殺手送給了她一串珠形圓滿、色澤銀白的珍珠項鏈,任晶瑩戴着它在銅鏡前左顧右盼的,臉上散發着甜甜的喜悅,她歡樂的說:“殺手,你對我真好,這件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殺手當時正在喝酒,捧着酒壺往肚子裏灌,他先是笑了笑,笑得很得意,然後他說:“鬼才知道你的生日,我是在殺了一個肥子時,順手從他老婆脖子上摘下來的。”

任晶瑩也笑了,咯咯的笑着,笑得很快樂,去給殺手做下酒菜了。

任晶瑩很愛笑,從小到大就沒有見她流過一滴眼淚,她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從小時候起,就很幸運。

在她剛出生一個月時,被棄于一棵梧桐樹下,她幸運的被一個老實男人撿去了。

在她五歲時,老實男人病死了,她幸運的被鄰居的一對夫婦收留了。

在她六歲起,放牧時陷進過沼澤、砍柴時摔斷過左腿、包攬所有的家務還經常挨打……,每日僅有一只饅頭,每晚睡在羊圈裏……,她幸運的生存着。

在她十三歲時,一場洪水沖毀了家,她幸運的活了下來。

在她十四歲時,颠沛流離中,她幸運的遇到了殺手。

如今,她十八歲時,将幸運的遇到她生命裏最重要的男人。

青色的草正在慢慢的被染成了淡黃色,五彩缤紛的野花開遍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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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腳下有一條蜿蜒的河,像是一條藍絲帶,終年流着潺潺的清水。

有一戶人家就住在河邊,木屋的門前挂着一大束野百合花,院中有一棵粗大的柳樹,柳樹下有一個身穿青色裙紗的女子,正在蕩着秋千,她的名字叫任晶瑩。

她小巧的耳朵上,別着一朵紅豔的花。

她赤着纖秀的雙腳,右腳裸上系着一串銀鈴,叮叮的響聲清脆。

當秋千高高蕩在半空中時,能看到她筆直而瑩潤的小腿,潔白的如雲。

她在哼着小曲,唇角含笑。

看上去,她真是一個快樂的少女,悠閑而自在。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秋千還未停穩,她就跳了下來,摔在地上,她連忙站起身,雙手提着裙擺,飛快的朝着河水的上游奔去。

草,撓着她的腳心,癢癢麻麻的。

她迎着風奔跑着,蓬散着的長發在風中飛舞,青色的裙紗緊貼着她的身體。

她就像是一只在空中翺翔的燕子,那麽的歡快而喜悅。

她沿着小河翻過一個山坡,一大片野百合花映入眼簾。

花,很美很香很豔。

她并沒有奔向花叢,而是徑直奔到了河邊,娴熟的褪去裙紗,一絲-不挂的滑進了清涼的河水,溫柔的水瞬間就将她包圍了,她靜靜的享受着水流,什麽也不想。

天藍,雲淡,水溫柔。

她時常這樣,一邊在河水裏玩,一邊等殺手回來。

殺手每一次殺完人,總會來到這裏,洗他的刀,洗他的手,然後把她從水裏撈出來,夾在胳膊下,帶回他們的木屋。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殺手時,他正準備殺人,她直直的看着,眼睛眨也未眨,她在等着他動手時,該死的人已經死了,甚至沒看到他是何時出手的。

她一直覺得他很厲害,所以,她從不為他擔心,他總會在家裏的食物所剩無幾時,帶着新鮮的食物回來。

忽然,她看到了一個男子,在上游的河岸坐着,正癡癡的看着她。

她很熟悉這種目光,殺手每次看到她在洗澡時,就會用這種目光。

但是,這個人并不是殺手,殺手的右臉上有一道很長的刀疤,這個人的臉卻是那麽的好看,很好看,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正在看她的男子,眼眸裏有溫柔,用一種十分投入的欣賞神情,就像是在欣賞一副曠世絕倫的作品。

她沒有慌,也沒有怕,她緩緩的淌着河水,朝着上游走去,逆流而上。

那個男子也沒有慌,也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是神情更陶醉,眼眸更溫柔。

她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清澈的河水中,她完美的胴體一覽無餘。她沒有扭捏的将雙手抱在胸前,而是伸開她的雙臂輕擺着,河面蕩起一波一波的漣漪,她胸前的兩點小巧的嫣紅時而在水面上,時而在水面下。

她凝視着他,輕輕的問道:“我叫任晶瑩,你叫什麽名字?”

流水在波動,她就像是出水的洛神。

她的眼睛很美,所有春風的溫柔以及所有晴天的明朗,都栖息她的雙眸之中。

他癡癡的看着她,說:“我叫徐風來,任晶瑩,你真美。”

任晶瑩笑了,咬了下唇,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黑馬,問道:“它呢,它叫什麽名字?”

徐風來仍舊沒舍得将目光移開,答道:“它還沒有名字。”

任晶瑩笑了,輕問:“它會喜歡黑珍珠這個名字嗎?”

徐風來看着她明媚的笑顏,點了點頭,道:“它會很喜歡。”

任晶瑩笑得很開心,笑得很天真,輕問道:“水溫剛好,你要不要下河洗澡?”

徐風來搖了搖頭,溫柔的說:“我去那邊采幾支百合花,等我回來時,你穿好衣服在黑珍珠的旁邊等我,好嗎?”

任晶瑩笑得臉也紅了,像是熟透了的正待采摘的蘋果,她從嗓子裏說出一個字:“嗯。”

徐風來站起身,大步的朝着那片百合花走去,他顫抖的心跳似要将這片寂靜的大山吞嚼。

這裏是大徐國的邊界。

徐風來沒有帶任何随從,而是獨自一人前往大孟國。因為,那些随從,包括平王府裏的所有侍從,都是梅雪苔的人。他想要自由。

途經一片大山時,鬼使神差的,他便縱馬沿山坡而上,想在山嶺中舒緩一下疲倦的神經,翻了兩個山坡後,看到了一條河,徐風來便坐在河邊休息。

于是,徐風來看到從山坡上跑下來一個女子,再看着她褪去衣衫步入河水中。

徐風來就那樣默默的看着她,她的皮膚很白,她的身體發育的很好,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的唇角天生的帶笑,她就像是從九天而來的仙子,如此的不惹塵埃,她又是那麽的快樂,像是一尾活力十足的魚。

他見識過許多女人,卻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如此舒服。

她沒有十分精致的五官,也并沒有美得驚天動地,然而,她渾身洋溢着一種清水的透澈和陽光的暖意,使人賞心悅目。

就在一瞬間,徐風來只覺得胸腔猛得一震,一股熱血湧起,停在咽喉處。

心,跳得很快。

伊人柔美明豔,當屬他心之所歸。

徐風來在任晶瑩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他想要尋找更多更真實的自己。

任晶瑩已穿好裙紗,濕漉漉的長發被随意的挽了起來,她站在黑珍珠的旁邊,面帶微笑的瞧着徐風來,他穿着淡藍秋衫,衣服裁剪的很合身,他走路的模樣很穩重,他說話時的神态很大方,她還注意到他的眼睛很真摯。

徐風來捧着一大束野百合花往回走,朝着她走去,然後,就看到她朝着遠處的一個男人奔去。他立在原地,懷中的百合花像是在哭泣,他靜靜的看着。

是殺手回來了,他騎着一匹像鮮血一樣紅的馬,一只手拉着馬缰,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刀,馬背上馱着他和一個麻布袋子,他的腰間別着一只酒壺。

任晶瑩朝着殺手飛奔過去,殺手騎着馬從她的身邊馳過,徑直縱馬到河邊。

殺手的白衣上沾着紅色的鮮血,不是他的血,他身上的血不是紅色的,應該是白色的。他跳進了河水裏,連同他手裏的刀。

頓時,河水被染成了紅色。

任晶瑩又飛奔着折回河邊,她在笑,開心的喊道:“殺手,殺手。”

殺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徐風來,随即便低着頭洗他的刀,河水突然變得很冷。

任晶瑩坐在河邊,雙手托着下巴,笑得很甜,道:“殺手,你的馬叫紅珍珠,徐風來的馬叫黑珍珠。”

殺手連眼皮也沒有擡一下,冷冷的說:“袋子裏有一件花裙子,是給你的。”

任晶瑩連忙跳起來,打開那個麻布袋子,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件花裙子。任晶瑩把它拿了出來,在身上比劃了幾下,笑得很開心。她趕緊把身上的青色裙紗脫掉,換上了花裙子。

花裙子很合身。

任晶瑩在原地旋轉着,像是一只花蝴蝶,她笑得很愉快,道:“殺手,這一定是你為我度身定做的吧?”

殺手冷冷的道:“它是我從一個妓-女身上剝下來的。”

任晶瑩仍舊在笑,她不在乎這裙子是怎麽來的。他每次都給她帶東西回來,沒有一樣是他花錢買的,但是,她不在乎這些,每一樣東西她都很喜歡。

徐風來已走到河邊,很有禮貌的拱手道:“幸會,在下徐風來,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殺手瞧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有理會,自顧自的清洗着刀柄。

任晶瑩踮着腳尖,俯到徐風來的耳邊,輕聲的說:“他叫殺手,他喜歡殺人。”

徐風來将百合花雙手遞給任晶瑩,又拱手道:“殺手,如今天色将晚,不知可否留在下一宿?”

殺手的眼睛裏自始自終透着殺氣,他走上河岸,繞過徐風來,将麻布袋子扔在馬背上,在馬肚子上拍了兩下,馬奔跑起來,朝着家的方向。

任晶瑩嗅着花的清香,偷偷的瞄了一眼徐風來。

殺手将任晶瑩攬腰抱起,夾在胳膊下,大步的朝山裏走去。

夕陽的餘光把群山灑了一層橙色,薄霧緩緩的升起,那條藍色的河異常的寂靜。

徐風來牽着馬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的後面,翻過了一個山坡,能看到幾間木屋,他繼續向前走着,當他們走進木屋後,他停在離木屋不遠的一棵樹下。

木屋中點起了燭光,任晶瑩的影子投射在窗紙上,徐風來靜靜的看着。緊接着,殺手的影子也投射在窗紙上,徐風來清楚的看到殺手伸手掴了任晶瑩一個耳光。

徐風來快步的奔過去,推開了木屋的門。

殺手坐在桌前,長刀放在手邊。

任晶瑩面帶微笑在倒酒,桌上擺着兩個涼菜,看到徐風來推門而進,任晶瑩笑道:“你來得正好,殺手剛說要我去找你,問你介不介意睡在柴房裏。”

徐風來道:“不介意,多謝。”

殺手從任晶瑩的手裏奪去酒壺,就猛得往嘴裏灌,他的手緊緊的握着長刀,手筋凸起着。

任晶瑩道:“徐風來,來,我帶你去柴房。”

到了柴房,徐風來問:“他剛才打你了?”

任晶瑩笑了,她閃爍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輕道:“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根本就舍不得打我。”

徐風來跨出柴房,回到剛才的木屋,站在殺手的面前,很冷靜的說:“你若再敢打她,我會殺了你。”

殺手繼續喝他的酒,夾起一片豬耳朵細嚼慢咽。

任晶瑩站在木屋門前,輕聲道:“徐風來,你能過來嗎?”

柴房裏,任晶瑩已經收拾出一片空地,鋪了一床幹淨的被子,她遞給徐風來兩塊點心,輕輕的說:“紅棗餡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徐風來接過,咬了一大口,道:“喜歡。”

任晶瑩笑了,笑得很開心,小臉緋紅。

山坡上,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繁星像珍珠一樣鑲在夜空。

寒冷在安靜中滲透着。

深夜的大山很冷,徐風來難以入睡,他靜悄悄的坐在柴房裏,直到他聽到細碎的腳步聲,聽到柴房的門吱呀一聲的開了,他身子一倒,像是睡着了。

任晶瑩鑽進了徐風來的被窩裏,緊緊的貼在他冰冷的身體,輕輕的說:“你一定是冷得睡不着,抱着我睡你就能窩和一點,以前,冬天很冷的時候,我就是在羊群裏抱着小綿羊睡。”

徐風來抱着她,一動不動的抱着她。

她的确很溫暖,比小綿羊還溫暖,他的熱淚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這是他睡過的條件最差的地方,卻讓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好。

不知是緣還是劫,徐風來遇到了任晶瑩。

任晶瑩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她就像是像露水。

命運給過她很多的不公平,她都默默的接受了,并感激生活給予她柳暗花明的幸運。

天亮了,一輪紅日還沒有竄過山頭時,任晶瑩就醒了,她睜開睡意朦胧的眼睛,身邊已沒有人。

任晶瑩緩緩的站起身,推開了柴房的門。

樹下的黑珍珠也不見了。

殺手正在院中砍柴,院中堆着很多砍好的柴。

還未等任晶瑩開口,殺手就冷冷的說:“他死了。”

徐風來死了?

任晶瑩咬了下唇,從沒有流過淚的她,突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去摸,濕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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