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難了宿緣
平王府的馬車疾馳在黑暗中,穿透了這片寂靜的夜空。
徐風來端坐在馬車裏,緊抿着唇,內心隐隐作疼,表情一絲不茍的。
他不時的掀開車窗簾,看看還有多久能到。
盡管他知道還需半個時辰,但他在半個時辰內,肯定會至少掀起十次車簾。
他着急,不安,更多的是擔心。
為什麽?
任晶瑩為什麽離開了平王府?
她應該很明白他的對她的愛,專心而深情,她根本就不必猜忌苦惱。
難道,是威脅?
任晶瑩受到了別人的威脅,不得不離開平王府?否則院中怎麽會沒有傳出任何的動靜?
徐風來的雙眉不由得深蹙着,拳頭握得更緊了,眼睛裏集着一團寒氣。
馬車終于停下了,徐風來掀開車簾,見已到了林木森的府門外。
府門上赫然刻着:督禦史府。
府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很醒目,威嚴裏有幾分陰森。
徐風來緩緩的下了馬車,負手而立,耐心的等待着侍從的通報。
盡管他很想大步的走進去,但他的教養提醒着他一定要沉着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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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可能天生就淡定的。
在剛開始時,是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沖動,讓自己淡定下來;慢慢的,淡定就成為了一種習慣,在舉手投足之間透滲着;後來,淡定就成為了一種能力。
徐風來也曾年少沖動,當他意識到他是誰的時候,他已懂得收斂,并修複自己的情緒。
很顯然,他做的恰如其分的好。
徐風來被請進了府中正殿,奉上的不是冒着熱氣的茶,而是酒。
甘香甜美的葡萄酒,紅豔豔的,盛在晶瑩剔透的玉杯裏。
殿中的燈很多很亮,即是白晝也不及這般的耀眼。
兩人已是沉默了許久,林木森忍不住看了一眼徐風來,他坐得很端正,面無表情。
林木森道:“平王何不品嘗品嘗臣珍藏多年的紅葡萄酒?”
徐風來道:“不必。”
林木森道:“平王不喜歡紅葡萄酒?女兒紅或竹葉青,臣的府中也有。”
徐風來道:“不必。”
林木森道:“平王深夜駕臨臣的府中,不是為了品酒的?”
徐風來道:“不是。”
林木森道:“臣的府中除了各種美酒,竟還有能吸引到平王的?”
徐風來正色的道:“我來接我的女人。”
林木森笑了,笑得陰森森的,用一種奇怪的語氣道:“平王的女人不見了?”
徐風來正色的道:“是的。”
林木森又笑了,笑得得刀子一樣刺着徐風來的心,徐風來一直是面無表情。
林木森收起了笑,道:“平王懷疑平王的女人,在臣的府中?”
徐風來道:“是的。”
林木森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道:“平王懷疑臣與平王的女人私通?”
徐風來肅目的看着林木森,正色的道:“我确定是你的人,帶走了我的女人。”
林木森冷道:“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徐風來正色的道:“林大人有什麽打算,不妨明說。”
林木森道:“臣很想問平王,平王如此誣陷臣,是作何打算?”
徐風來冷靜的看着林木森,林木森亦冷靜的回視着。
片刻,徐風來移開了視線,正色的道:“花一朵花公子可是林大人的人?”
林木森毫不猶豫的道:“不是。”
徐風來一怔,又正色的問:“林大人确認不是?”
林木森很肯定的道:“臣确認,花一朵花公子,不是臣的人。”
徐風來緩緩的站起身,拱手道:“抱歉,多有打擾。”
林木森也站起了身,道:“平王是要告辭了?”
徐風來道:“是的。”
林木森道:“平王剛才不是信誓旦旦的說,确定是臣的人,帶走了平王的女人?”
徐風來又拱手,恭敬的道:“實在抱歉。”
林木森輕啜着葡萄酒,想不到徐風來竟如此大丈夫,敢理直氣壯的要人,也能放□份禮貌的道歉。
徐風來見林木森不理會,他并沒有着急離開,畢竟是自己的過錯在先,便解釋道:“我原以為花一朵花公子是林大人的人,一場誤會,還請林大人海涵。”
林木森忽然笑了,笑得很寒很陰,道:“平王是懷疑花一朵帶走了平王的女人?”
徐風來正色的道:“這俨然已與林大人無關。”
林木森問:“為什麽與臣無關?”
徐風來道:“因為花一朵不是林大人的人。”
林木森正色的道:“花一朵确實不是臣的人,他是臣的朋友。”
徐風來又是一怔,的确,林木森的人與林木森的朋友,這是不同的概念。
徐風來禮貌的問:“我想見花一朵花公子,不知林大人可否代為引見。”
林木森道:“他現在不在府中。”
徐風來問:“林大人可知道他此時在何處?”
林木森道:“每天晚上,賭場、青樓、平王府,在這三個地方肯定能找到他。”
徐風來道:“多謝。”
說着,徐風來便要告辭。
林木森輕啜着美酒,道:“平王今晚是一定要找到花一朵了?”
徐風來道:“是的。”
林木森道:“平王是準備挨個賭場搜,挨個青樓找?”
徐風來道:“莫非林大人願意分享一個更好的辦法?”
林木森忽然笑了,漫不經心的道:“平王十分肯定是花一朵帶走了平王的女人?”
徐風來肯定的道:“是的。”
林木森道:“為什麽如此肯定?”
徐風來并不打算隐瞞,正色的道:“因為他不僅是林大人的朋友,也是任晶瑩的朋友。”
林木森對任晶瑩這個名字并不陌生,甚至是當徐風來說‘我的女人’時,他不禁就想到了任晶瑩。
林木森道:“這能說明什麽?”
徐風來緩緩的道:“花一朵要帶走任晶瑩時,她盡管不願意,但是卻一句話也沒說,默默的就跟他走了。”
林木森陰森的笑道:“這似乎說明了平王沒有看好自己的女人。”
徐風來正色的道:“是任晶瑩為她的朋友着想,息事寧人,以免滋生事端。”
林木森道:“即是朋友,他們一起出去玩玩,你何必如此不放心?”
徐風來正色的道:“因為花一朵是個男人。”
林木森譏诮的道:“恰好平王是一個度量小的自私男人?”
徐風來正色的道:“恰好我看得出花一朵并沒有把任晶瑩當成朋友。”
林木森沉吟道:“他确實沒有把任晶瑩當成朋友。”
徐風來知道,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是不可能産生純正的友誼,要麽男人想,女人不願;要麽女人願,男人不想。
林木森又道:“不過,他對任晶瑩并沒有惡毒之心”
徐風來不語,除非他能立即見到任晶瑩,并且任晶瑩安好無事。
腦中一旦浮現出任晶瑩,他的心就猛得疼得不輕,想要趕緊去找她,他還有一點點的耐心與林木森說一句告辭的話。
還不等徐風來開口,林木森又道:“平王何不先回平王府,說不定平王的女人正躺在床上等着。”
徐風來一怔。
林木森緩緩的道:“平王的女人方才确實被花一朵請來作客了。”
徐風來正色的看着他。
林木森慢慢的倒了一杯葡萄酒,不慌不忙的道:“當平王剛踏進臣的府中時,花一朵就将平王的女人送回去了。”
徐風來道:“多謝。”
話還未落音,徐風來就大步的跨了出去。
林木森端起酒樽,将紅葡萄酒一飲而盡,表情淡然。花一朵是他的朋友,與花一朵有關的事,他總會很認真的對待,絕不辜負‘朋友’二字。
朋友,是一種很大氣的情感。
朋友做了一件事,好的或壞的,都不需要極力的宣揚或偏袒。應該是胸懷坦蕩,認真的與朋友一起擔當。
一起擔當,這才是‘朋友’二字的真谛。
任晶瑩雖然并不深谙此道,但是,她知道她的愛人與她的朋友,應該和平共處。
當任晶瑩正在蕩着秋千時,花一朵來了,他揉了揉鼻子,環抱着胳膊,哼道:“你是選擇乖乖的跟我走,還是選擇讓我強行帶走?”
任晶瑩輕道:“我選擇乖乖的讓你帶走。”
花一朵擁着任晶瑩,腳尖輕點,躍入半空,輕易的翻過了高高的圍牆,恰好落在馬背上。
任晶瑩四下張望,見已到了院外,輕問:“我們半個時辰內能回來嗎?”
花一朵哼道:“不能。”
任晶瑩輕道:“一個時辰?”
花一朵道:“不能。”
任晶瑩咬着嘴唇,喃喃自語的道:“徐風來豈不是會找不到我?”
花一朵不耐煩的道:“你剛才還挺乖,現在怎麽這麽墨跡。”
駿馬已是蹬開四蹄,沿着圍牆的小道奔跑着。
任晶瑩拽着花一朵的衣衫,輕道:“過會你送我回來時,就說是我要跟你出來的罷。”
花一朵哼道:“本來就是你要跟我出來的。”
任晶瑩也輕輕的哼了一聲,柔聲的道:“你真的好不講理。”
花一朵道:“你如果不想跟我出來,剛才怎麽不大喊大叫?”
任晶瑩輕道:“還不是不想你和徐風來之間有矛盾。”
花一朵哼道:“呸。”
任晶瑩輕道:“你早點将我送回家,好嗎?”
花一朵哼道:“不好。”
任晶瑩輕道:“我不想徐風來為我着急。”
花一朵哼道:“我就是要讓他着急,急死他。”
任晶瑩輕道:“你明明很….”
說剛欲說出口,任晶瑩趕緊打住了,換了一句話道:“你一定特別讨厭他?”
花一朵連連點頭,大聲的哼道:“非常,他比你這個笨女人還讨厭,天底下簡直找不到比他更讓人讨厭的了。”
任晶瑩輕道:“我看得出來。”
她是真的看出來了,當她看到花一朵振振有詞的與徐風來糾纏時,她忽然就明白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他的眼睛在月亮的照耀下,閃着微光,有點暖,有點亮。
駿馬跑得更快了,任晶瑩連忙下意識的摟着花一朵的腰,花一朵狠狠的打了一下她的手,哼道:“你真的就不能矜持一點?”
任晶瑩忍不住笑了,胳膊并沒有收回來,咬着嘴唇,學着他的話,輕道:“你有沒有發現,天底下簡直找不到比你的腰還細的……男人?”
花一朵吼道:“笨女人,給我閉嘴。”
任晶瑩偏不閉嘴,又輕道:“我猜你穿着花花的裙子,一定非常的漂亮。”
花一朵的臉好像有點紅了,他嘀咕道:“你見過男人穿裙子的?”
任晶瑩不說話了,偷着笑。他的腰細細的,背窄窄的,身上香香的。
花一朵帶着任晶瑩到了都禦史府,來到了他的屋門外。
任晶瑩的眼睛眨呀眨的,輕問:“花一朵,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一個秘密?”
花一朵微皺着眉,問:“秘密?”
任晶瑩點頭,輕道:“對啊,在我家裏說不方便,所以你才帶我來這裏。”
花一朵哼哼哼的幹笑了幾聲,道:“我帶你來呢,是想讓你看一個很有趣的事。”
任晶瑩輕道:“什麽?”
花一朵指着花園裏的一簇花,難掩驚喜的道:“看,水仙花竟然提前開花了。”
任晶瑩瞧着,還沒到花期的水仙花,竟然提前綻放開了一朵花,她笑了。
過了片刻,任晶瑩輕問:“你帶我來,就是為了看提前開花的水仙花?”
花一朵道:“你以為呢?”
任晶瑩溫柔的笑了,她看着花一朵,花一朵在面帶笑意的看着水仙花。
任晶瑩的心裏暖暖的,生活中的一些小驚喜,他願意分享給她,她知道了花一朵也把她當作朋友的。
當侍女俯耳告訴花一朵,徐風來找上府時,花一朵便将任晶瑩送回平王府了。
月光像是薄紗一樣,輕輕的灑在夜空,陣陣涼風吹襲。
任晶瑩蕩着秋千,輕道:“花一朵,你就永遠也喝不醉嗎?”
花一朵盤着雙腿坐在落葉堆裏,拿着酒葫蘆咕嘟咕嘟的喝了兩口,意猶未盡的道:“我每天都喝醉。”
任晶瑩輕道:“喝醉的感覺好嗎?”
花一朵突然就笑了,笑裏有幾分無奈,淡淡地道:“很好,能睡得很香。”
待秋千停穩後,任晶瑩緩緩的站了起來,走向花一朵,坐在他旁邊,輕問:“這酒,能不能讓我喝一口?”
花一朵把酒葫蘆遞給了她,叮囑道:“這酒很貴的,只準你抿一小小小口。”
任晶瑩接過,聞了聞,真香,她淺淺的抿了抿,很辣。
花一朵奪過酒葫蘆,往嘴裏灌了一大口,問:“好喝?”
任晶瑩點了點頭,輕道:“好喝。”
花一朵又将酒葫蘆遞給她,道:“允許你再抿一小口,過會我找徐風來一起結賬。”
忽聽院外一聲咳嗽,一個熟悉的聲音,冷靜的道:“花公子,改日在府中備些下酒菜,我好好的陪你喝幾杯,如何?”
是徐風來,他走進了院內,腳步沉沉的踩在的落葉上,瑟瑟作響。
任晶瑩溫柔的笑了,連忙站起身,投進徐風來的懷裏,将小腦袋緊緊的貼着他的胸膛。
徐風來的心很緊,他的手指顫抖了一下,還是艱難的擡起了胳膊,擁着她。
徐風來看到了任晶瑩與花一朵那麽的親密,坐得那麽近,在說話時,語氣也那麽的溫柔,痛苦已将他整個人燃燒着,他真的無法視若無睹,盡管任晶瑩說她只把花一朵當作朋友。
花一朵跳了起來,環抱着胳膊,哼道:“放開她!”
任晶瑩探出頭,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花一朵,又看了看徐風來,察覺到氣氛異常的緊張,不由得緩緩的松開了胳膊。
徐風來卻是緊緊的把任晶瑩抱在懷裏,還在任晶瑩的發間輕輕的吻了一下。
花一朵氣得跺腳,大聲的道:“你們每次都在我面前摟摟抱抱的,真惡心人!”
徐風來肅目的看着花一朵,正色的道:“你有權利回避。”
花一朵撥出腰間的彎刀,寒光一閃,猛得朝着徐風來刺去,鋒利的刀刃上沒有殺氣,只有一種情緒,是憤?是恨?是怒?不,是怨。
徐風來擁着任晶瑩,側身閃開了,喝道:“請自重!”
花一朵一刀刺空,他穩穩的立在原地,很快的收回了刀,握着彎刀的手在顫抖,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盯着徐風來,幽怨的道:“今晚,我非殺了你不可!”
說着,花一朵又舉刀朝着徐風來狠刺,這一刀很急很快,有極大的怨和極深的苦,他使用了全身的力氣,對準了他的眉心。
眉心穴,一旦刺中,能讓人在瞬間死亡,絕對沒有活着的可能。
刀,刺破了風,刺破了夜,刺破了花一朵的心,刺破了那日日夜夜的澀。
花一朵的瞳孔收縮着,聚集着濃濃的怨氣,直逼徐風來的眉心穴,他一定要讓刀刃沾染着徐風來的血,直取徐風來的命,只要這樣,怨才能一筆勾銷,苦才能煙消雲散。
徜若真的能一筆勾銷,徜若真的能煙消雲散…….
徐風來沒有躲,也沒有慌,他的左臂緊緊的抱着任晶瑩,冷靜的看着花一朵的刀朝着他的眉心刺來,他的雙眼裏都是刀,在月光下異常明亮的刀,很寒,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