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奇怪的怨

風,吹黑了天,吹散了星,吹亂了思緒。

在一片寬敞的空地上,提親隊伍最後一夜駐營。

此處距離大徐國與大孟國的邊界還有十餘裏,明日夕陽西沉前便能會合。

從前方回來的禁衛軍來報:“大孟國的百餘名士兵已駐紮在邊界迎候。”

篝火旁,任晶瑩依偎在徐風來的懷裏,與他十指相扣,遙看着無邊的夜色,喃喃的輕語道:“有夜晚,就有黎明,就像是,有相遇,就要有離別。”

她的語氣裏沒有感傷,仿佛是在娓娓道來一種感觸。

徐風來何嘗願意黎明的到來,又何嘗願意離別。

任晶瑩探着小腦袋,摟着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溫柔的輕道:“一想到再有五個月,就能和你成親拜堂,我就好開心。”

徐風來擁着她,眼神裏深情款款,道:“然後,我們将不再有離別。”

任晶瑩甜甜的笑着,竟是連浩瀚夜空裏若隐若現的星星也眨着眼睛,為他們默默祝福。

他們的心都痛的不輕,卻也将淺淺的呼吸歸于寧靜。

他們就那樣十指相扣,相互依偎着,不敢再多想當天亮後,他們将短暫的分開。

篝火已滅,不遠處紮營的帳篷裏的燭火只有三三兩兩的在亮着。

要入夢鄉了,天總是會亮的,該來的總歸會來的。

半晌,徐風來鄭重的道:“任晶瑩,請你記住,只要你說:‘徐風來,我想和你一起隐居,過山野鄉林。’,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毫不猶豫的帶你走。”

徐風來知道,任晶瑩成長于民間,她不适合在權欲紛争的宮廷,他不願意她難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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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來很希望,就在此時此刻,任晶瑩能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将趁着夜色,抛棄一切帶她走,與她雙宿雙栖,從此不離不棄。

難免,徐風來想到了梅雪苔,他一直知道他不過就是梅雪苔用了畢生的心血捏的一個泥人,他活着的根本意義,就是為了證明她的存在,而她的存在卻不僅僅只需要他。他也一直知道他是徐風來,是要為自己活着。

任晶瑩輕輕的點頭,道:“我記住了。”

任晶瑩知道,她永遠不會說這句話的,因為徐風來是五皇子平王,他屬于宮廷,當他喚着梅雪苔為母後時,他就有他的職責和使命。任何女人,都不能以愛一個男人為名義,讓他抛棄他的身份和責任,而是應該與他一起,完善他的人生。

更何況,這是一種逃避。任晶瑩沒有天大的本事化解所有的危機,但是她有膽量面對。

寒冷穿透了靈魂,思緒也漸漸的凍結了。

他們回到了馬車裏,溫暖襲來,這一夜會很難熬,而過了這一夜,将會更難熬。

徐風來道:“你先休息,我半個時辰內回來。”

任晶瑩微微一笑,颌首,瞧着馬車簾緩緩的放下,周圍一片寂靜。

被單上有他的發,她輕輕的撚起,小心的放進了荷包裏。

還沒到半個時辰,馬車簾就被掀開了,任晶瑩擡起頭一看,不是徐風來,而是花一朵。

花一朵跳上馬車,一臉的不開心,就像是個嫉妒的丈夫,也像是個吃醋的小媳婦。

任晶瑩開心的喚道:“花一朵……”

花一朵哼道:“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呸,應該說是沒有不偷腥的貓。”

任晶瑩一怔,很奇怪的看着他。

花一朵盤腿坐着,拿出酒壺猛得灌了兩口酒,翻了任晶瑩一個白眼,語氣很沖的道:“看什麽看?你連一個男人也看不住,索性死了算了。”

任晶瑩咬着唇,怯怯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

花一朵撥出彎刀,遞給她,道:“拿着,三選一,第一:去閹了徐風來,第二:在霜小霜和露小露那兩個狐貍精臉上劃幾刀;第三:抹脖子自殺。”

任晶瑩接過彎刀,瞧着花一朵,輕道:“怎麽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沖她吼道:“一個男人大半夜的進兩個女人的帳篷,這麽半天還不出來,你說能怎麽了?你動動你的笨腦子,好好的想想。”

任晶瑩輕道:“你是說,徐風來正在露小露和霜小霜的帳篷裏?”

花一朵哼道:“你也可以去用眼睛看看。”

任晶瑩輕道:“哦。”

花一朵皺着鼻子,哼道:“你不生氣?”

任晶瑩輕道:“我為什麽要生氣?”

花一朵哼道:“只有像你這種笨女人才會問出這種弱智的問題。”

任晶瑩輕道:“徐風來大半夜的進了她們的帳篷裏,我就應該生氣?”

花一朵譏笑的道:“別告訴我,你大方到徐風來随便跟別的女人睡覺,你都能一‘哦’置之。”

任晶瑩輕道:“你好像很生氣?”

花一朵忽然跳了起來,‘呯’的一聲磕到了頭,他不顧疼,大聲的道:“我生氣?我怎麽會生氣?我生哪門子的氣!”

任晶瑩忍着不笑,輕道:“我相信徐風來,他不會打別的女人的主意。”

花一朵哼道:“呸,你真有自信。”

任晶瑩輕道:“我對我和他的愛情很有信心,誰也無法幹涉,誰也無法挑撥。”

花一朵哼了一聲,揉了揉鼻子,瞥了任晶瑩一眼,道:“男人都喜新厭舊,你憑什麽覺得他會是例外?”

任晶瑩輕道:“就憑我此生都對他始終如一。”

花一朵哼道:“這算哪門子的混蛋邏輯。”

任晶瑩輕道:“我愛他是我的事,只要我愛他,我就應該相信他。”

花一朵哼道:“即使你在馬車裏愛着他,他去帳篷裏睡別的女人?”

任晶瑩輕道:“你為什麽要這樣懷疑他?”

花一朵恨恨的道:“他好色成性。”

任晶瑩輕道:“愛一個人,就永遠別懷疑他。”

花一朵翻了任晶瑩一個白眼,哼道:“你對愛情好像很有經驗?”

任晶瑩輕道:“這不是經驗,只是一種方式,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愛他。”

花一朵哼道:“你還有什麽自己的方式?”

任晶瑩輕道:“愛一個人,就要對他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對這份愛情有信心。”

花一朵哼道:“信心有個屁用。”

任晶瑩微微一笑,輕道:“有信心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将來,有将來就有美好的結局。”

花一朵自顧自的飲着酒,他的眼睛裏蒙着一層薄薄的霧,将來會是美好的結局嗎?

任晶瑩輕道:“我陪你喝酒?”

花一朵哼道:“你幹什麽要陪我喝酒?”

任晶瑩輕道:“在這個時候,我好像除了能陪你喝酒,也不知道能陪你幹點什麽。”

花一朵哼道:“你趕緊拿着刀子,去找徐風來。”

任晶瑩笑了笑,輕道:“我不去,你想去就自己去。”

花一朵哼的一聲,自顧自的喝着酒,心道:徐風來不是一直只喜歡溫柔的女人嗎?霜小霜那麽冷,露小露那麽豔,他也喜歡?

任晶瑩輕問:“這些天,你都在哪裏?”

花一朵哼道:“到處玩兒。”

忽然,花一朵的耳朵豎了起來,猛得向任晶瑩撲去。

是徐風來回來了,他看到了他的黑珍珠,不由得想到了花一朵,趕緊大步的走向馬車,掀開馬車簾,看到花一朵正壓在任晶瑩的身上。

徐風來握着的拳頭狠狠的打在馬車上,一顆心悸在一起,滿眸痛楚,為什麽?她心甘情願跟花一朵?她一點也不反抗?

花一朵慢慢的翻個身,似怨似嗔的瞧着徐風來,得意的道:“你回來的太早了。”

徐風來緊抿着唇,緊蹙着眉,看着任晶瑩的平靜和明亮的眼睛,心疼得簡直不能呼吸。

任晶瑩連忙移身上前,衣衫自然是整齊的,她投進徐風來的懷裏,摟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渾身在顫抖個不停,感受着他的寒冷,感受着他的僵硬,緊緊的貼着他。

徐風來沒有擡起胳膊擁着任晶瑩,而是冷冷的看着花一朵,沉聲道:“出去。”

花一朵也一拳頭狠狠的打在馬車上,毫不畏懼的怒視着徐風來,冷道:“該出去的是你,你就跟畜牲一樣,見到狐貍精就要上。”

氣氛霎時冷凝,徐風來和花一朵在對視着,眼睛裏都燃燒着火焰,充斥着怒氣。

徐風來道:“你一定要逼我動手嗎?”

花一朵吼道:“你要是不動手,你就是烏龜王八蛋!”

花一朵哼了一下鼻子,滿腔的怨漲紅了他的臉,他的眼睛裏好像已經濕潤了。

徐風來的拳頭握得更緊了,喘着粗氣,青筋凸起。

任晶瑩更緊的抱着他,把腦袋深深的埋在他的懷裏。

徐風來攬着任晶瑩,一字一字的道:“花一朵,你不過就是仗着本王愛任晶瑩罷了。”

本王。

這個尊貴身份的自稱,徐風來很少用到。

花一朵笑了,笑得撕心,笑得眼淚也落下來了,像是聽到一個沒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他胡亂的擦着臉上的淚,不屑的道:“呸,你若是愛她,你就不會半夜走進那對狐貍精的帳篷裏。”

徐風來沉聲道:“這與你何幹?”

花一朵的眼圈紅紅的,他咬着嘴唇,惡狠狠的道:“你比我還不要臉,你真好意思承認自己連畜牲也不如,很多畜牲都是終生伴侶,你根本就做不到。”

徐風來看着花一朵臉上的淚,哭了?難道是任晶瑩懷疑他跟露小露和霜小霜,然後她向花一朵訴說委屈,此時的花一朵要替任晶瑩抱不平?

花一朵咬牙切齒的瞪着徐風來,怒沖沖的道:“我都嫌你髒,你就不為自己做的事惡心?”

徐風來努力的移開視線,從鼻音重重的呼出一團氣,輕握着任晶瑩的胳膊,尋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神裏自如自終似水般的溫柔而深情款款。

花一朵拿着酒壺,猛得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嗆了,不停的咳嗽着,咳嗽的眼淚滑落着。

任晶瑩扭頭去看花一朵,咬着嘴唇。

徐風來板正任晶瑩的臉,凝視着她,解釋道:“我剛才去找露小露和霜小霜,是因為,我要确認她們會全心全意的保護你。”

花一朵接道:“傻瓜才相信。”

任晶瑩溫柔的輕道:“我相信你。”

花一朵哼道:“你不僅笨,還沒用,你應該狠狠的抽他幾個耳光後,再說:我相信你。”

徐風來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緊鎖着眉頭,坦誠的問花一朵道:“你也愛任晶瑩,是嗎?”

花一朵冷笑着哼道:“呸,只有最大的笨蛋和最混蛋的畜牲才愛她。”

徐風來冷靜的道:“我承認我是最大的笨蛋和最混蛋的畜牲,請你以後對任晶瑩放尊重一些,與她保持适當的距離,可以嗎?”

花一朵哼的一聲,微揚着下巴,瞥着小嘴,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徐風來又鄭重的道:“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的成見,我不指望能跟你化幹戈為玉帛,只請你以後能稍微的給我一點面子,別讓我太難堪,可以嗎?”

花一朵咬着嘴唇,下巴仍舊微揚着,眼睛拼命的眨着,眼圈似乎又紅了。

任晶瑩自始自終依偎在徐風來的懷裏,有一種無言的溫情。

徐風來掀開車簾,輕咳一聲,道:“請在馬車旁邊搭一個帳篷。”

霜小霜緩緩的從馬車後走了出來,道:“是,平王。”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哼哼的道:“這兩件事我都可以答應,不過要有兩個條件換。”

徐風來靜靜的看着花一朵,深情的擁着任晶瑩。

花一朵瞥了一眼徐風來撫摸着任晶瑩頭發的手,哼道:“我從來就不願意吃虧的。”

徐風來道:“你說。”

花一朵道:“你是接受我說的條件了?”

徐風來正色的道:“我只是接受你把條件說出來。”

花一朵哼道:“第一個條件是:你站着不動,讓我打一頓。”

徐風來皺起了眉。

花一朵哼道:“你答應我第一個條件,我就答應你的第一個要求。”

徐風來站着不動,讓花一朵打一頓,花一朵以後就能尊重任晶瑩。

真要命。

徐風來沉吟道:“我答應你。”

他們下了馬車,冬天的夜晚雖是無風,仍舊是寒冷的鈍骨。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擡起頭瞧着負手而立的徐風來,笑得很愉快,哼道:“你就不擔心我一腳把你踢閹了?”

徐風來正色的道:“這對你沒什麽好處。”

花一朵哼道:“也沒什麽壞處。”

徐風來道:“開始打吧。”

花一朵握緊了拳頭,咬着嘴唇,隐隐的問:“你真的為了那個笨女人,全豁出去了?”

徐風來道:“她恰好值得。”

花一朵怨意叢生,他掄起拳頭狠狠的打在徐風來的臉上。

鮮紅的血溢在徐風來的嘴角,他一個踉跄後,就又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花一朵心中酸楚,心髒被捏得很緊很疼,他對着徐風來一陣拳打腳踢,緊握的拳頭如雨點般的落在徐風來的胸膛,腳一下又一下的踢着徐風來的腿,似要将二年多的怨氣全發洩出來,可不知為何,他一邊打着徐風來,他的眼睛裏竟是流出了淚,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臉上滑落,如刀割的疼。

任晶瑩站在馬車旁,咬着嘴唇默默的看着,她的雙手在揉着衣角。

徐風來一動不動的,這一陣拳打腳踢都不及剛才打在臉上的那一拳重,不及那一拳疼。

露小露和霜小霜躲在帳篷裏偷偷的瞧着,驚嘆着:愛之深,恨之切呀!

花一朵終于打累了,猛得撲到徐風來的懷裏放聲大哭,緊緊的攥着徐風來的衣襟,哭得很兇,像是壓抑許久的委屈終于有了宣洩口。

徐風來一怔,他被花一朵的哭,懵住了,奇怪的要命。

猛得,花一朵就不哭了,放開了徐風來,仰天大笑,拎着衣袖擦着臉上的淚,難掩喜悅的道:“這樣打你,實在太爽了,我太開心了,當一個人在非常難過或是非常開心時,難免失态,你該不會笑話我吧?”

徐風來只好搖着頭,道:“不會。”

花一朵喃喃自語的道:“你是寧願流血也不流淚的人,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寧可流淚,也不願流血,你該不會覺得我沒出息吧?”

徐風來只好道:“不會。”

花一朵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我就是喜歡流淚,就像是你喜歡挨打一樣。”

徐風來胸悶的一擊,他發現這個花一朵确實喜歡流淚,可沒有誰喜歡挨打。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盯着徐風來嘴角的血,顫顫的從懷裏取出手帕,湊上前,不由得要去擦拭。

徐風來向後退了一步,道:“第二個條件是?”

花一朵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咬着嘴唇,又将手緩緩的縮了回來,聲音很輕很弱,怕是會驚動了脆弱的心髒般,道:“第二個條件是:明日我當一天的平王。”

徐風來道:“原因?”

花一朵道:“因為,明日要将任晶瑩交給大孟國的人。”

徐風來道:“這倒沒錯。”

花一朵道:“我要為任晶瑩的安危考慮,這個條件你是非答應不可了。”

徐風來道:“若是你得到了什麽消息,請不妨直言相告。”

花一朵道:“明日讓我當一天的平王,你就什麽都知道了。”

徐風來沉思着,這個平日裏簡直讓人不可理喻的花一朵,此時竟顯得很胸有成竹,難道他掌握了什麽情報?

花一朵拿着酒壺,大口的喝了一口,吧唧吧唧的,道:“我累了,我要去睡覺了。”

花一朵轉身走了,到了馬車旁,看也不看任晶瑩,徑直就跳上了馬車。

徐風來沒有注意到花一朵的背影單薄而悲傷。

任晶瑩這才飛奔到徐風來的身邊,投進他的懷裏,踮起腳尖,溫柔的親吻着他的臉。

徐風來抱起她,朝着搭好的帳篷走去。

任晶瑩沒有問:疼嗎?

因為任晶瑩知道答案是:疼,再疼都值得。

花一朵大口的喝着酒,睡意竟是敵不過醉意,他覺得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流淚。

任晶瑩蜷在徐風來的懷裏,輕問:“你知道花一朵為什麽流淚嗎?”

徐風來問:“為什麽?”

任晶瑩輕道:“因為他怨你,怨你拿走了他最珍貴的一樣東西,卻不還給他。”

徐風來嘆道:“他也總是這麽說,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拿走了他的什麽東西。”

任晶瑩溫柔的笑了,緊緊的依偎着他,任晶瑩知道這樣東西是什麽,這真的是一樣很珍貴的東西,非常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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