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星墜長夜(6) 番外一(長珩和藏星)

“李大夫,鄙人蘇信是這裏的茶戶。侯爺吩咐過了,請随我入茶園。”

一個皮膚黝黑的壯漢子,領着李大夫從路口走進茶園。

馬匹被栓在了一邊,幾個茶戶坐在田坎上等着,見了李大夫和蘇信走過來,紛紛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

這裏的茶樹都是有人悉心照料的,長得比野茶樹好得多,枝繁葉茂的。剛剛抽出一兩片新芽兒,往下都是墨綠色的舊葉。蘇信扯了幾個麻袋分給大夥兒,大家按照李大夫的要求,将整個茶田的茶樹葉撸得光禿禿的,今年的新茶決計是喝不上了。

李大夫頂着大日頭摘茶葉,而鐘大夫沉默的立在宅院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徒弟春來連聲喚了好幾句他都置若罔聞。

就這麽心不在焉地一直等到太陽西斜,才看見一衆馬匹馱着茶葉沐浴落日餘晖回來。他回了神似的,高聲喊道:“春來,叫人出來出來拿藥。”

李大夫從馬匹身後出來,在宅院還有段距離的空地上就拉着人停下了。他朝蘇信道謝:“謝謝諸位了,就将茶葉送到這裏吧,我喚人來取。”

畢竟是瘟疫,大家都還是有些害怕的瘟疫就此擴散。

見着人都散去了,鐘大夫一行人才從院裏出來。

鐘大夫經過李大夫時沒正眼看他,倒是李大夫主動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将那茶田糟蹋才湊到這些,幸好是夠了。”語氣帶着些調侃,動作也親昵。

鐘大夫委實是高興不起來,但李大夫難得給他好臉色,還是悶悶的回道:“那便好。”

阿宋接着李大夫的背簍背在背上拉着他就往裏面走,他的腳步都輕飄飄起來,高興的說:“如此一來,大夥兒都有救了。”

李大夫瞅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那還不趕緊熬藥去。”

“好勒,我這就去跟阿星姐一起打水。”

這病好得慢,需要連着服藥一月有餘才能好全。這幾日的藥都換成了大量的茶葉,內院裏茶香漸漸替代了藥味。院子裏陸陸續續有些病人出來活動,宅院裏漸漸熱鬧了起來。想是再過不久,所有人就都能痊愈。

阿宋見藏星想的出神,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阿星姐吃飯了,叫許多聲都不應,當你是在忙,原來是躲在這裏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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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星笑出聲來,“抱歉,我想事情呢。”

她并沒有想什麽具體事情,只不過是無端覺得惴惴不安,又落不到實處去。

此時離這裏一千多裏地的藏劍峰上,一個年輕的弟子正跪在議事廳裏聽着掌門師傅對他離山之前最後的訓誡。

這是景雲第二次下山,頭一回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跟着四長老下山去除江南的一處水祟,只在山下停留的不到十日,但比起無趣的山中修煉的日子,山下可有意思多了。終于等到掌門委派他下山做事了。

“此妖善僞作凡人,你可擦亮了眼睛別讓他逃了。彼時若遇上什麽困難,傳信回來告訴你大師兄,他自會下山接應你。”

景雲不耐煩的點了點,高聲道:“知道了知道了。”心裏卻腹诽這掌門老頭這麽這麽啰嗦。三百年修為的花妖而已,怎麽還需要大師兄出手,這麽瞧不起自己的嗎。

大師兄景風是他的孿生哥哥,但修為實力卻遠在他之上,主管着門派內大大小小的事務忙得抽不開身,這才讓下山的機會落到了景雲的頭上。景雲仙術不行,但勝在劍術不錯。

待到景雲離了山門,那議事廳的座上的幾個長老中才有人出聲嘆了一口氣,“人間已經有數百年沒見浮月花妖了,這次興許又是白跑一趟。”

首位上的掌門沒說話,只是一步一步走下高臺,看向了雲霧籠罩的另一座山峰。

藏劍峰的修士以修劍聞名于世,而人類之軀修行不易,要想修為突破得快免不得要借助外力。而這外力自然就是妖族的妖丹。

小妖的妖丹自然極易煉化,但大妖就算是被擒住往往也會自廢妖丹拼個魚死網破。為了能成功煉化大妖的修為,藏劍宗先師試了許多種辦法最後發現只有浮月花妖的花粉,在制服大妖時喂其服下,強烈的致幻作用下,妖族很難保持理智,于是只能任人擺布。

密卷中記載浮月花生在異界一個叫做蒼鹽海的地方,若非修煉成妖否則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雲夢澤的。将花妖鎮壓回原型,置于近月峰頂受月華,輔之淬火術法,能使浮月花粉對妖族的致幻作用更甚。

宗門內近五百年成功飛升的修士都少不了浮月花粉的幫助,如今的這幾個長老和掌門已經卡在修煉瓶頸百年有餘,但宗門內所捕的最後一只浮月花妖已在兩百年前死去,再不飛升就都只能以凡人之軀入輪回了。修行百年自然都不甘心就此前功盡棄逝作一捧黃沙,所以一直在派出大量妖侍尋找浮月花的線索。

那日藏星施法迷住的兔子本該在一個時辰之後就恢複原狀的,但卻不幸被一只的狐妖抓住。

這只狐妖半年前被與藏劍峰的弟子抓去削去半顆妖丹收作妖侍,雖被放出來收集情報,但失去半顆妖丹等同于失去半條命,它只能想辦法尋機會立功将剩下的一半妖丹要回來。

闖進來那只兔子本來是要當作晚飯的,正想下嘴卻發覺它身上有其他妖族留下的痕跡。怕有毒,于是仔細查後發現妖力泛紫且致幻,極有可能就是那群劍修要找的浮月花妖所為。

狐妖也活了幾百歲,自然知道浮月花妖生在蒼鹽海,極少數會流落到雲夢澤。雖不知道藏劍峰的人為什麽要找這種花妖,但這無疑是自己活下去的機會,于是帶着兔子的屍體跋山涉水去藏劍峰告知此事。

假作證據為了邀功換回自己妖丹的妖侍不勝枚舉,但既是個線索又不能放過于是決定派出宗門內最沒正經事幹的景雲去先行看看情況,屆時若真是浮月花妖他們幾人再前去,也免得白跑一趟。

☆、46. [最新] 星墜長夜(7)   番外一(長珩和藏星)……

一月之後,遷厲所所有的病人都接連病愈返家。

侯爺為了嘉獎幾位大夫賞下不少金銀器具,又在醉仙樓裏設下慶宴。

藏星這晚才得空往巽府回。府中沒了主事的人,一群小丫鬟巴巴的等着她回來。沒想到她這一去就是兩個月。

“阿星姐,你終于回來了。”

“快到這邊跨個火盆,去去晦氣。”

“熱水已經備好了,阿星姐你先去沐浴吧。”

“老爺這幾個月都沒回來過,你不用擔心。”

小丫鬟們七嘴八舌的向藏星說着,藏星耐心的一個一個把她們安撫好了,又發了這幾月的工錢,這才進了房間準備沐浴。

藏星推開自己卧室的門,屋裏都有丫鬟天天打掃着,兩個月不曾住人也仍舊整潔幹淨。她褪去了衣服往屏風後走,木桶裏盛滿了小丫頭們剛剛準備的熱水。

直至身體整個被熱水包裹,她才慢慢放松了身體,緩緩閉上眼将上半身依靠在木桶邊上。一切似乎都轉危為安了。

皇宮內,監欄院。

青天白日的卻房門緊閉,只開着了小半扇窗,只在屋裏點着幾盞不算很亮的燈。

小桌上焚着味道極其濃郁的香。

大太監王仁忠正閉着眼,陷在搖椅裏,聽着圈養的小雀不安的啾啾叫。他微微勾起嘴角,慢悠悠的說:“說吧,這宮廷深院裏咱家能有什麽大喜事。”

立在一旁已經站了小半會兒的太監這才敢擡起頭看向王仁忠,小心翼翼又略帶一些興奮的道:“手底下的人今日在上書房外截到了一封奏書。”

“可又是說咱家權宦誤國的。”

“您多慮了。是說寧安侯使人私采貢茶之事。”

王仁忠聞言,霎時睜開了眼睛,從椅子裏緩緩坐直了身子,“仔細說給咱家聽聽。”

待那太監說清楚了這事後,王仁忠撫掌大笑,“沈昌遠啊沈昌遠,你踹在咱家心窩那一腳,咱家可記了半輩子了,本以為躲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就抓不住你的痛腳,不曾想這老天竟是開眼了。”

王仁忠兀自的笑了好一會兒,才向那右邊暗處瞥了一下,幽幽道:“小順子。”

那暗處走出來一太監,低着頭應道:“奴才在。”

“山高水遠的咱家是不方便親自前去脫不開,這事兒啊以後就讓你去辦,就算動不了寧安侯也得讓他不舒坦,知道知道咱家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

那叫小順子的太監俯身朝萬仁忠一拜,擡臉露了個臉,“幹爹放心。”

皇帝還在上書房批奏折,他撐着額頭,皺着眉,疲倦不堪。

王仁忠立在身側,示意小宮女奉茶上來。

沒一會兒,一盞清香四溢的茶便被恭恭敬敬的端上了皇帝的書案。

皇帝随手端過茶杯,喝了一口,眉頭皺的更緊了。他啪的一下将茶盞擲到地上,沉聲問道:“怎麽不是前幾日一直在用的雲妙?”

奉茶的宮女當即跪倒在地,一言不敢發,只将頭叩在地上不住打顫。

皇帝就要起身将腳踹向宮女的頭時,王仁忠才挑開簾門,低聲喊道:“陛下息怒,今日手下的人整理貢品時,發現庫裏已經沒有雲妙茶了,這才換了新茶。”

皇帝斜眼看了王仁忠一眼,臉色漸漸松和了下來,“好在這兩日便又是雲妙采茶的時候了,這事兒就你親自去督辦吧。”

轉念又想到,“朕記得寧安侯辭官以後,便是住在了大巫山下的小鎮。你也替朕順帶問候一下他。”

王仁忠微笑着一副和善模樣,低聲應道:“是,老奴明白。”

王德順在內務府領了皇上賜給寧安侯的賞,一路南下到了淮靖縣。

淮靖縣縣令一收到信兒,腦袋上就急得直冒汗。往常也都是地方官員組織人手将貢品送去皇都,怎麽碰巧出事了這回,還由宮裏的人親自來取貢茶了呢。況且侯爺不都把這禀明貢茶之事的折子遞上去了嗎?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先跟寧安侯通通氣。

王德順也懶得拐彎抹角的,只派人給淮靖縣縣令打了個招呼,就直奔大巫山而去。縣令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派人去通知,就聽說王德順已經在去侯府的路上了,

這如日中天的權宦與昔日權臣的恩怨自己這種小角色左右插不上手,以免惹更大的禍上身還是就裝聾作啞吧。

身邊的小太監敲了門便立在一旁候着,侯府的人打開門來便被這陣仗吓了一跳,好一會才小跑着進內院通報。

寧安侯正與夫人沒等到關于此事的回信兒正覺不妙,沒想到卻是等來了一群閹人。

侯爺夫人的臉色一白,與侯爺對視了一眼,二人都知道,此事不可能息事寧人了。

如今的聖上,雙目雙耳都被身邊一群宦官死死捂住,以王仁忠為首的一衆司禮監太監在實權上淩駕于太事閣和左右丞相之上,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饒是心裏對這群閹人再不屑,也只能笑臉相迎,因為這就是一群瘋狗。于是二人只能客客氣氣将一行人迎進府內。

不曾想對方來自并不遮掩,而是直接将貢茶一事往明面上擡,擺明了就是沖着寧安侯而來。

“侯爺不要為難與我,左右要不回貢茶就無法給聖上那裏交差的。”王德順放下侯府下人為其準備的茶,将手指放在桌面上,惬意地一下一下的輕輕叩着。

一陣一陣規律的輕敲聲,不但無法讓人覺得惬意,令人心生厭煩。

侯爺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仍舊忍着氣回道:“此事本侯已禀明聖上,無論聖上如何責罰本侯一力承擔。皇上還未給本侯答複,還請王公公多寬限一段時間。”

侯爺夫人卻絞緊了手中的帕子,侯爺是個實打實的武将,有些事情想得太簡單看不透。這群閹人本就是皇帝身邊的人,若皇帝已經知道此事,怎麽可能還派人來取茶,就算是勃然大怒也是直接派人來治罪了。

如今這群閹人大搖大擺來說是來取茶,又明明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怕是早已從中作梗,就等着來興師問罪的。

索性還有自己寄去給女兒的一封家書,興許能成為一線生機。

王德順也站起來,淺笑着看向寧安侯,“咱家可不知道皇上是如何思量的,如今咱家只知道皇上命咱家來取今年的貢茶,這拿不出來茶的大罪,總要有人來承擔。侯爺說,是也不是?”

“咱家也已經派人去茶園看過了。”他兀自呵呵笑了兩聲才接着道,“別說今年的新茶了,咱家瞧着這貢茶都給人糟蹋完了。”

“咱家尋思着許是寧安侯爺您監管不周,于是派烏衣衛去調查此事,這會子應該已經有些眉目了呢。”

侯爺心下大駭,胸口一陣一陣抽疼,強忍着不适高聲喝道:“王德順你什麽意思?”

侯爺夫人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侯爺,扭頭看向王德順,“王公公此言可是不信我家侯爺。”能将罪責攬到侯府是最好的,若是給這群瘋狗拿住一群平民百姓說事那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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