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陪她躺了好一會兒, 她睡覺,他就看她,為她整理鬓發, 纏着發梢繞圈兒,間或親她臉頰、鼻尖、嘴唇, 眼裏帶着柔情與疼惜, 抱着她想要把她化在自己懷裏。
待林眷柔沉沉睡去後, 程禮彰小心翼翼地起身, 去為她做晚飯。
卻半彎着腰, 半晌沒起來身。
她雪白的一雙手,正緊緊地攥住他衣服下擺, 指甲尖上一彎月牙泛着白。
他的懷抱遠離,沉睡中的林眷柔似有所覺, 眉頭微微攏起,凸顯焦躁。
她顯而易見的害怕令程禮彰心頭一痛,垂首吻在她額間,又回身躺下,将她圈在懷裏,給助理發了短信要他訂了餐送過來。
又躺了一會兒, 室內溫度舒适,懷中美人馨香柔軟,窗簾厚重,仿佛暗夜深沉,程禮彰禁不住,也緩緩睡了過去。
林眷柔卻做了噩夢。
姜石慘白的臉近在咫尺, 一手狠捏她脖頸, 另一手握有利刃, 正在一寸一寸割破她衣襟。
恐懼的顫栗順着脊骨往上湧,頭皮一陣陣發麻,她忍不住哭叫着掙紮,卻發現自己手腳無力,恍然變成了十二歲時的模樣。
她悚然一驚,隔着朦胧的雙眼,拼盡全力凝眸,卻看到姜石臉上的皮膚一片片緩緩剝落,露出森森白骨,鮮紅的血液一滴滴打在她的頸上,血線蜿蜒間,她看到腐肉新生,白骨重塑,那張臉變得冷厲起來,藺凱的眸子裏蘊含着瘋狂的恨意,一手高高舉起,閃着寒光的匕首瞄準了她的咽喉,挾裹着厲風猛然刺下!
她一聲驚叫,緊緊閉上雙眼,等待着那叫人血液四濺的致命一擊。
“叮——”
然而刀刃落地,一聲脆響,她明明阖眸,卻看到霖世生怒斥藺凱:“你這孩子怎麽長不大!匕首是能随便拿着玩的嗎?給妹妹道歉!”
表面斥責,實際卻在為他開罪。
她看到陳靜儀聽到這話,目光瞥見床上那塊暗紅血漬,眸光微動,瞬息之間就做出了選擇,她擡手,狀似無異地挪了下被子,将它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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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藺凱的瘋狂卻絲毫沒有被打壓,他伸舌舔了舔嘴角,目光淬毒,嘴角勾着一抹惡意的笑,朝藺世生道:“你小情人的女兒,滋味不錯。”
藺世生眸光一寒,帶着利刃刷刷掃射到瑟縮在床角的林眷柔身上。
她很狼狽,頭發散亂,臉色慘白,然而衣着整齊,唯一不協調的,便是領口被割破的一小塊布料,軟軟地垂在平坦的胸口。
藺世生心裏微微松了口氣,眼神卻仍舊冰冷。
“小孩子家家,胡說什麽?”他面無表情,神情冷漠,朝身後人一擺手,“先帶少爺過去,在車上等我。”
一直默默寡言跟在身後的司機走上前來。
藺凱猛然後退一步,嘶吼:“我不走,我要殺了這個賤女人!”
藺世生紋絲不動,司機仿若沒有聽到他的抗拒,上去一個擒拿,輕松将他制在手中。
藺凱眼眸泣血,拼命掙紮,卻被他輕而易舉便拎了出去。
室內恍惚一片寂靜。
藺世生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林眷柔和陳靜儀不約而同地抖了一瞬,陳靜儀猶豫着開口:“阿生……小凱不是有意的,眷柔不會記恨他的。”
林眷柔聽聞這話,輕輕擡頭看了一眼陳靜儀。
而她卻背對着她,看不清臉上什麽表情。
藺世生笑了下,沒回她,卻擡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床上的被子。
“阿……”
陳靜儀話剛出口,他就擡手将那薄薄一層随手掀起,嘴角帶着點笑意,眼底卻陰森森的。
他指着床上那塊微微發紅的血漬,笑道:“我們小柔也長大了。”
他擡眸去打量林眷柔。他與陳靜儀這麽多年,似乎從來都沒有把這個拖油瓶般的怯懦的小姑娘放在眼裏。然而現在,望見那塊暗沉的印跡,破門而入時藺凱伏在她身上顯而易見的意圖,令他驚覺,林眷柔長大了。
因為是周末在家,她穿了睡衣,奶白色的長袖長褲,遮的嚴嚴實實,然而袖管裏伸出的纖細手腕,瑩白玉潤,帶着少女的光澤,細細的血管攀爬在上面,泛出一點點紫色。
她眼裏蒙上的那層水霧還未散去,此時見他看她,也擡頭小心與他對視一眼,又仿佛被冒犯了般,慌亂地移開了眼。
藺世生盯着她,眸色漸漸深沉起來,林眷柔察覺到他宛如實質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她略顯不适地小幅度挪動了一下,半垂着頭,小心翼翼地輕輕咬唇。
貝齒瑩白,小小的幾粒,卡在唇肉上,令她略顯蒼白的嘴唇顯出幾分血色來,粉嫩嫩的。
勾得人眼熱。
藺世生仿佛喟嘆一聲,眼裏帶了點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想起手下的彙報,藺凱仿佛着魔般日日跟蹤林眷柔,他那時并未放在心上,還嗤笑自己青春期的兒子果然是少年意氣,情窦初開,不知女人曼妙滋味。
然而此時此刻,他突然微妙地同自己的兒子心意相通了。
她仿佛一朵新開的夾竹桃,嫩蕊輕綻,然而因太過幼小,令她的少女芬芳成了毒藥。
藺世生幾乎就在這一刻做下了一個決定,他要把林眷柔養在眼皮底下,看着她長大,至于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輕勾唇角,面部線條柔和下來,眸光仍盯緊林眷柔,卻對陳靜儀道:“靜儀,這些年難為你了,找個時間搬過去老宅那邊住吧?”
陳靜儀愣了一下,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樁事來。畢竟她曾經明示暗示許多次,卻都被他一口回絕了。
後來她也有了自知之明,不再拿這個來困擾她。陳靜儀十分明白,她愛藺世生,把他放心頭上,藺世生卻只把她當個消遣。
她擡眼去看藺世生的側臉,卻看到了他眼裏泛出暧昧又浪蕩的光芒,這眼神她太熟悉,兩人輾轉床第間時,她不止一次見過他這樣看她。
陳靜儀渾身一僵。
一個大膽又可怖的念頭倏然闖入她腦中,密密麻麻的顫栗感從脊椎直沖大腦皮層,她嘴唇抖了幾抖,一層冷汗爬滿脖頸。
心髒砰砰狂跳之間,藺世生最後看了一眼林眷柔,幾乎帶着柔情道:“小柔不要怕,小凱已經被帶走了,再沒有人來傷害你了。”
林眷柔擡頭,茫然無措地點了下頭。
藺世生轉頭,臉上的表情已再無蹤跡可循,他朝陳靜儀擺了擺手,示意她跟上自己,便徑直出了門。
陳靜儀暗自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房間內再次空曠起來,林眷柔的心卻仍舊在大力地擊打着胸腔,一聲聲打在她的嗓子眼兒裏,壓的她作嘔。
她沒聽懂藺世生的意思,為什麽在藺凱差點侵犯她、殺掉她的時候,藺世生終于松口,要陳靜儀搬去那邊……
如果搬去那邊,和藺凱住在一個屋檐下……林眷柔捏緊身前的被子,驚恐地搖了搖頭。
不、不行!她不願意和他一起生活。
況且……一個做小三的媽媽,已經讓她良心難安,自我厭棄。而在女主人剛剛去世、屍骨未寒的情況下,兩人便堂而皇之地入住老宅,她年齡雖小,卻也知道這種事情多麽遭人唾棄與不齒。
她眉頭緊皺,心煩意亂地思考,該怎樣拒絕藺叔叔的要求——她跟他并不熟悉,而陳靜儀從不會征求她的意見。
門外有細碎的聲音傳來,透過未曾關嚴的門縫,林眷柔擡頭正巧看見陳靜儀端着茶水,回身輕輕的阖上了書房門。
鬼使神差地,她輕手輕腳下了床,光着腳,小心翼翼挪到了書房口,側耳貼在了門邊,冰涼的木板刺地她心髒緊縮,偷聽別人談話這個事實令她又羞愧又緊張。
然而想到藺凱……抗拒戰勝了一切,她深深吸了口氣,側耳凝聽。
裏頭有細微的聲音傳來,接着水杯輕輕磕碰在桌上,然後寂靜下來。
陳靜儀為坐在書桌後的藺世生上了茶,自己随後在小沙發上坐下。背上的冷汗經由這暖烘烘的室內蒸烤,把裏衣浸潤透徹,此時涼津津地貼在她皮膚上。
她擡首看了眼窗外,寒風蕭瑟,枝頭零星枯黃殘葉,迎着風微微顫動。
藺世生呷了口茶:“下個月搬吧,問問小柔喜歡什麽風格的內飾,我吩咐人把房間翻修一下。”
“阿生,我們住這裏已經習慣了,就不搬過去了吧?老宅那邊比較遠,她還要上學,市區這邊到底方便一些。”
陳靜儀與藺世生說話時,總顯得很溫柔,不似與林眷柔交談時,總不冷不熱,沒個好臉色。
然而今天她的話裏帶着些難以察覺的顫抖。
“你想說什麽,直接說。”藺世生聲音平淡。
“……孩子們合不來,不住一起,對他們都好。”
藺世生輕輕笑了,林眷柔聽不真切,側耳貼在門上,屏息凝神,裏面男人道:“我看藺凱挺喜歡她……”
男人聲音漸輕,林眷柔聽得吃力,身體緊緊地貼在了門上,猝不及防間身後穿來一把毫無情緒的聲音:“林小姐。”
林眷柔心髒猛然一縮,下意識往後退,腳步踉跄,跌落在地。
她既羞又愧,耳根紅如血,半晌不敢擡頭。
對方靜了一瞬,平淡道:“林小姐,請回房吧。”
林眷柔鼓起勇氣擡頭,發現原來是去而複返的司機。
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垂着頭咬唇:“對不起。”
而後匆忙離開。
陳靜儀優雅地坐在沙發上,左手側放,此時卻微微捏緊了裙邊,她擡手喝茶掩飾一瞬:“她要上初中了,寄宿學校,在家裏住不了幾天,就不要麻煩了吧?”
藺世生一時沉默無言,片刻,他笑了笑,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仿若不經易道:“我記得你一直都很讨厭你這個女兒的啊……今天怎麽回事?”
陳靜儀額間那未曾幹卻的冷汗倏然又冒出一層來。
“我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當年那個……□□犯的女兒吧?嗯?”
藺世生在警告她。
陳靜儀心如刀割,熱血汩汩沖向耳膜,卻意外地冷靜起來,他在警告她,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要她看清自己的地位,要她知道,有些事,不容她置喙。
養在身邊的金絲雀,只有一個選擇——順從主人的一切心意,吞掉自己的一切想法,做個空殼般的傀儡美人。
精致的花瓶,從不說話。
藺世生離開了,陳靜儀獨自坐在書房出了會兒神。
她确實厭惡林眷柔——她仿佛一枚罪惡的勳章,永遠纏在她身上,甩不走扔不掉,時時刻刻提醒着她肮髒不堪的過去。
她早想要抛棄掉她。
然而,在看到藺凱撲在林眷柔身上的時候,陳靜儀突然恐慌起來,她的女兒,也要步她的後塵嗎?
想到多年前那個罪惡、混亂、不堪的夜晚,陳靜儀雙唇發顫,眼眶含淚,她擡手想喝一口熱茶,手卻抖地拿不起那此時此刻仿佛重若千斤的杯子。
倏忽間她想起,林眷柔的父親林逾曾在她耳邊溫柔的低語:“靜儀,不要怕。”
她的淚湧出來,頰上水光閃亮,陳靜儀恍恍惚惚,做出了一個決定。
林眷柔坐在床上等了一會兒,感覺腹部有些抽痛,有溫熱的東西溢出來,她渾身僵直,去往廁所,看到內褲上斑斑血痕。
她吓得臉都白了,想到藺凱撲過來壓在她身上那一瞬,那種不可名狀的惡心與羞恥感再次充斥在腦中,她臉色漲紅,嘴唇卻毫無血色,不知所措地坐在馬桶上,不知道該怎麽辦。
良久,門輕輕被敲響了。
林眷柔輕聲說:“是誰?”
陳靜儀臉色不太好,徑直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林眷柔已經把褲子穿好了,卻仍舊坐在馬桶上,此時擡頭,看到陳靜儀遞過來一小片白色的東西。
她說:“你來初潮了。”
林眷柔想問初潮是什麽?然而不知為何,這個不認識的詞語好像天生就與羞恥挂鈎,她舌頭轉了兩轉,也沒有問出來,只伸手接過。
陳靜儀開口指導她該怎麽用,随後冷然道:“我會送你回D市。”
林眷柔起先有些疑惑,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就帶了笑,聲音清脆:“是不是不去藺叔叔家,要回我們自己家了?”
她聲音雀躍,小小的臉上帶着興奮——因寄人籬下,母親待她太過冷淡,小心翼翼的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情緒外露過了:“我們一起回去嗎?”
陳靜儀盯着她小小年紀,卻已初見美人風貌的臉龐,不知為何神色暗淡了下來:“不,你自己回去。”
林眷柔嘴角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眼神卻先一步沉寂了下來。
她安靜片刻,擡手按了沖水鍵,盯着馬桶壁上那一絲暗紅被吞噬殆盡,才道:“為什麽?”
陳靜儀卻答非所問:“D市的那套房子還在,我會定時給你打生活費和學費,我還有一個遠親兄弟在那邊,有事可以找他,今晚收拾東西,明天就送你走。”
林眷柔怔了怔,望着她的背影,鼻間帶了酸意,再開口時有些甕聲甕氣地:“媽媽,你終于要抛棄我了嗎?”
陳靜儀站定,沒有回頭,輕聲說:“是。”
林眷柔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出乎意料地,陳靜儀竟也站在原地沒動。
林眷柔盯着窗外一片枯葉落下,終于問:“……你為什麽那麽讨厭我?媽媽。”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天色已暗,沉沉暮雲壓在窗口,籠在她頭頂,讓她心頭一片陰霾。
也仍未聽到陳靜儀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