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莊內朝東的高陽殿,是最大的宮殿之一,皇上下榻、處理政務都在此處。

國舅爺在一刻鐘前入了高陽殿,這時坐在皇上右下側,吹胡子瞪眼兒道:“孟家那小丫頭也太過無法無天了!”

要不是她扔的那鞭子,馮詹易又怎麽會被躁怒的馬兒甩了出去。

皇上手裏捏着一串佛珠,假模假式地轉來轉去,他年紀不大,可臉上已有幾根皺紋,明黃色的龍袍穿在身上竟有些松垮。

他不耐道:“你還是管好你兒子。”

國舅爺灌了一杯茶下肚,陰陽怪氣道:“這些年我們馮家,對皇上可是忠心耿耿,你讓我們往東去,我們不敢往西走,我們馮家就是你手裏的一把刀,皇上可別做那卸磨殺驢的事。”

皇上盤着佛珠的手一下便停了下來:“怎麽,我對你們家做的那些肮髒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還少麽?”

眼看着兩人就要開始嗆起來,國舅爺身邊那個小厮打扮的人忽然出聲:“皇上、國舅爺,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

說話的人是江逸亭,他扮作随從跟着國舅爺入的高陽殿。

皇上轉頭看他一眼,随即将手邊茶盞拂落在地,也不知是在朝江逸亭發脾氣還是國舅爺。

“沒一個省心的!”

江逸亭沒接話,反倒是國舅爺開口:“太後一個婦人,膝下又并無所出,早就該将大權放下在後宮頤養天年。”

這話是挑着皇上的痛處在說,他本來是沒有資格登上龍椅的,是太後看在他母妃早死,好拿捏,所以才在先皇駕崩之後,把他扶上了這個位置。

可也這麽多年了,太後卻依然死死捏着權勢,就連方珩舟說話都比自己管用。

皇上實在是不甘心,直到今日還得仰人鼻息。

明面上的風光有什麽用,那些朝臣誰不知道朝中真正做主的人太後,上回戶部尚書都敢在群臣面前駁了他要修繕宮殿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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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快要入秋,過了便是冬季,到那時糧食産量不多,戶部還得撥銀子出去給百姓。

皇上憤怒極了,這才六月,戶部就敢拿冬日裏的事來搪塞,膽子也太大了。

偏偏此事是有太後在他背後撐腰,堂堂一國之君,最後修繕宮殿之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皇上氣得臉色發青,他重重拍了拍桌子,怒道:“既然年事已高,還在前朝指手畫腳做什麽。”

江逸亭看着他發怒,并未在這時候去觸這個黴頭。

國舅爺仿佛并不怕他,繼續道:“此事還得細細規劃,既然大殿下願意為我們做事,那我們的勝算便又多了一成。”

皇上臉色依舊不好看,朝江逸亭問道:“新梁的人怎麽說?”

“我們先斬斷太後的左膀右臂,方珩舟是首要人選。”

國舅爺接話道:“若不然明日狩獵後便賜婚。”

“他必定會當衆回絕。”皇上想也不想便道。

“要是回絕,那便是讓皇上丢了臉面,也讓新梁顏面盡失。”

公主江凝月是新梁送來跟方珩舟和親的,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紀,前陣子惜妃給江逸亭寫了信箋,提起這事來,只可惜新梁上下高門出身的貴公子都沒有願意迎娶江凝月的。

畢竟她的親哥哥還在大周做質子,身份如此敏感的情況下,自然沒有人願意淌這趟渾水。

而願意娶江凝月的商賈,惜妃自然又都看不上眼。

也正是因此,江逸亭才有了這主意,他立刻提筆書信,可信箋不是給母妃的,而是他那位二弟,當今新梁君王。

江逸亭提到大周朝的現狀,皇上是個傀儡天子,身後依舊是太後垂簾聽政,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都由太後決策。

而太後身邊有兩名大将,一個是老對手孟家大将軍,一個是老相識兩年前将新梁打得節節敗退的方珩舟。

又将大周的功勳之家都一一羅列了出來,這封信箋足足寫了十頁,最後分散開送出去的。

新梁君王自然對此心動不已,他上位之後,一直平平淡淡,沒有幹出什麽實績來。

若是新梁能奪下兩年前割出去的城池,那百姓自然更加對他愛戴有加,最好……最好大周內鬥不斷,他能從中坐收漁翁之利,甚至吞并大周也不是沒有可能。

兩人的計劃很簡單,江逸亭在大周做內應,挑撥皇上與太後的關系,而江凝月這公主也是兩人計劃內的犧牲品。

皇上給方珩舟賜婚,他若是不同意,江凝月便會自刎在衆位使臣眼前,新梁死了位公主,自然會向大周施壓,皇上再一怒之下定方珩舟的罪。

大周混亂之時,便是新梁有機可趁的時候。

無論皇上和太後哪一方占了上風,最終都會因為內耗,朝堂之上自然不比從前。

江逸亭此人表面翩翩君子,他的主意卻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雖說虎毒不食子,可惜妃也因為自己處境艱難,十分渴望江逸亭能回到新梁,一兒一女,她選擇了這個兒子,讓江凝月千裏迢迢來到大周。

皇上和國舅爺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兩人還心底洋洋得意,能利用新梁的人來對付太後和方珩舟,不論如何,他們都可以置身事外。

方珩舟雖是太後親侄,可這天下可不是姓方的。別的使臣将此事看在眼裏,自然也會心底有所計較。

皇上表了态度,要真是他能得到好處,少不了讓別人也分一杯羹。

“方珩舟盛氣淩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他上回還威脅我兒,說是留他一命還有用。”國舅爺說着恨不得拍案而起,方珩舟實在是太過放肆,不把他馮家放在眼裏。

江逸亭适時地添油加醋道:“我不過是父皇的一枚棄子,當年方珩舟把我帶入長安,我便沒有想過回去的打算。”

他說着又開始表忠心:“若是今後皇上與國舅爺能奪回權勢,那新梁還不是手到擒來,到那時,只懇求二位放我與家人團聚。”

江逸亭言辭懇切,皇上最是喜歡這樣的人,明明身份地位不低,卻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你所求的,自然會滿足你。”

他笑了起來,眼睛裏滿是對權利的渴望。

江逸亭默了默,又道:“那今夜我去見一見凝月。”

“好,你同她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事成,今後必定會給她追封谥號。”

一個弱小女子的性命,被他們攥在手心裏,江逸亭想想都覺得自己有夠無恥。

只不過,皇上這句話說得沒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幾人各懷心思,臉上都帶着笑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大太監的聲音,嗓音細細地:“皇上,宮裏司天臺派了人來。”

司天臺?

皇上皺了皺眉頭,和國舅爺對視一眼,清了清嗓子便道:“讓他進來。”

來人是小司辰,司天臺的得意徒弟,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十分機靈。

皇上自然認得他,看他規規矩矩行完禮,便擡手道:“你師父可是有什麽交代?”

小司辰聲音尚且稚嫩:“我師父近來觀天象,見天上雲彩怪異,又特意讓臣夜觀星辰。”

“師父說,近日興許有天災。”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都不免倒吸一口涼氣,天災人禍,天災最為致命,一是沒有預兆,二便是不知後果如何。

皇上有些急切,問道:“大旱還是洪水?”

畢竟是天子,此等事自然要上心百倍,若是下頭民不聊生,那麽方才的計劃便要被打亂了。

小司辰卻沒答話,而是雙膝“砰”地一聲跪倒在地,他低匐着身子,道:“師父說他學藝不精,看不出是大旱亦或洪水。”

這也是司天臺急急讓小司辰來皇莊的原因,算不準,也看不出,若是無事還好,可若有事,他萬死難辭其咎。

若是平日裏小司辰說這話,他一定害怕極了,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對,召來殺身之禍。

來之前師父特意囑咐過,先去禀告皇上,此事要不要讓太後知曉,再由皇上定奪。

皇上臉色有些不好,自大周建朝以來,歷書上倒是記載過一次天災,雨水像從天上掉落的瀑布一般,下了一天一夜,直接将好些城鎮都淹沒。

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天災朝中損失慘重,一時間哀鴻遍野,四處都是死屍,烏鴉連活人都不怕。

在無人得見的地方,江逸亭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國舅爺急忙問道:“此事可不能胡言亂語,你師父敢不敢說個準話?”

小司辰雙手交疊在一起,額頭磕在手上,低低道:“我師父說,待皇上安然無恙回長安,他便自請歸鄉。”

皇上聽到這話,氣得将佛珠重重甩在他身上:“司天臺那老兒,竟敢咒我?”

小司辰還有句話沒敢說,師父仔細觀察那顆南鬥星日漸微弱,這兩日更是看不大清。

他還記得師父捏着胡子搖頭,最終朝他低聲道:“紫薇南鬥星,此人應當有帝王之相……”

堪堪說了這一句,司天臺便不敢再說,若此次天災是沖着皇上來的,他自然無能為力。

小司辰這兩日已經被吓過好幾次,所以現在皇上震怒,他也并未有多大的起伏。

本來司天臺是要親自前往皇莊的,小司辰不忍師父年事已高,若真是觸了皇上逆鱗……

國舅爺也将眉頭緊皺:“你方才說的什麽?擡起頭來,再說一遍。”

小司辰咽下一口唾沫,緩緩擡頭,道:“我師父說此次天災損害不大,只是會傷人。”

皇上更是吓得暴跳起來:“那如何解?該如何解?!”

小司辰接連搖頭:“師父尚未找出化解的法子。”

“那你來做什麽?你告訴朕,你來做什麽?”現在的小司辰站在皇上對面,就仿佛是一條催命的鬼。

自古以來,司天臺一職便深得各位君王信任,他們說的話也從不會信口開河。

小司辰背後冒了些冷汗,幸好師父還有囑咐,莫要将南鬥星一事說出口。

“師父說他興許學藝不精,正在宮裏研究星盤,這陣子我會伴随在皇上左右。”

皇上快步朝他走來,朝他心窩狠狠踹了一腳:“你們師徒妖言惑衆,是要讓搞得人心惶惶麽?”

小司辰畢竟年紀不大,被這麽一踹跌坐在地起不了身,他艱難開口:“臣入皇莊後,便直接來了高陽殿,別的地方別的人都未曾見過。”

皇上氣得滿臉通紅,直捂住胸口。

江逸亭站在國舅爺身側,卻想此事實在不湊巧,若是沒了皇上,方珩舟定不會那麽愚蠢,能夠哄騙得他對付新梁。

那他今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江逸亭出聲朝小司辰問道:“你師父可還有說別的?”

“再沒了。”

司天臺看這天象蹊跷,也覺得萬分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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