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悠悠如是
哎呀!
怎麽嘴上說着不喜歡,背地裏還偷偷寫人家的名字呀!
終于逃離了那個是非之地。
回到房間,廖清杉先是脫掉那套沾了泥漬的衣服,去浴室沖了個澡。
洗完澡後,他從行李箱裏找了件黑色T恤和黑色長褲套上,穿好之後,還鬼使神差地确認了下,衣服有沒有拉鏈這件事。
然後,頭發都沒來得及擦,就去翻看自己的相機。
來楓橋之前,廖清杉就不止一次聽說過,楓橋護城河邊的那片景很是漂亮,于是,到了這兒,辦好入住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相機走了出去。
所以,應如是猜測的“自尋短見”,和他真正的意圖,是八千萬個杆子都打不着。
那時,他之所以彎腰,是想用相機——
去尋一枚月亮。
傍晚的時候,楓橋下了一場說來就來的雨,不僅驅散了夏日的煩悶和燥熱,還讓幹涸的護城河,積了薄薄一層水。
清淺溪水成就絕妙倒影,審美絕佳的攝影師,用一個鏡頭,便巧妙地攝入了天上和地上兩個月亮。
遙遙相望,卻又相得益彰。
任誰看到都難以想象,這張構圖絕妙的照片,竟然誕生于一座經久失修的橋和一條雨後泥濘的路。
看相機和儲存卡都完好無損,廖清杉打開電腦,想要順手修一下這張照片的細節。
結果,剛掀開筆記本電腦的蓋,手機就響了起來。
一看來電,是汪施靖。
電話一通,那邊也不喊人,就直入主題地問:“你已經到楓橋了?”
“嗯。”
“拍攝不是一周後嗎,你去那麽早幹什麽?”
廖清杉服了他這個不把錢當錢的語氣:“你還知道拍攝是一周後?”
潛臺詞,你知道拍攝是一周後,你還訂這麽早的民宿幹什麽?還包場?
錢多燒的慌是不是?
“哎呀,這才多少錢,”汪施靖笑他大驚小怪,“況且,這次不花你們攝制組的錢,我親自掏腰包。”
“你錢大風刮來的?”
說完,一想,他家老爺子是做風力發電的。
這錢還真是大風刮來的。
“行行行,我這不是怕你挑才提前訂的麽,你說萬一臨跟前再訂,來不及怎麽辦,知道你是個龜毛,我還跟房東千叮咛萬囑咐,一定一定要注意衛生問題,不能留任何的衛生死角。”
“......”
“對了,問你個事。”看他沒說話,汪施靖又起了個調。
“說。”
“你怎麽不先去京溪拍,那兒不就剩個補拍了麽。”
“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着,廖清杉目光一轉,看到一個物件,突然沒了聲。
察覺到那邊沒了動靜,汪施靖揚聲問:“我又不是不知道什麽?”
“我這邊突然有點事兒,等會兒給你回過去。”說完,廖清杉便利落地挂了電話。
汪施靖:“?”
他媽的最煩說話說一半的人!
廖清杉看到的那個物件,是一個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
這次過來,他包裏備了一些處理傷口的藥,是收拾行李時随手放進去的,也難怪他一直沒想起來。
這會兒,看見了,他也就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個姑娘,雖說腳是沒崴,但因為當時動作太猛太快,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些硬的凸起,手肘處和腳踝處都有着明顯的擦傷。
想到這兒,廖清杉正準備下樓給她把藥送過去,結果,還沒走兩步呢,突然就停在那了。
然後,腦海裏就有兩個小人打了起來。
辯手1:廖清杉,你是不是有病,她受不受傷關你屁事。
辯手2:你這麽想就不對了吧,那雖然是個烏龍,但人姑娘好歹也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人家也是好心,給人家送個藥膏也不過分吧。
辯手1:相機差點給你幹沒了?這算哪門子好心?
辯手2:那你怎麽不說,人家還給你修拉鏈了呢。
辯手1:要不是她,那拉鏈能壞?
辯手2:行了行了,廖清杉,都不是我說你,你自己說說,你好意思麽,跟個姑娘這麽斤斤計較,人家說你摳,你還真的摳上了是不是。
腦海裏的小人越吵越兇,廖清杉忍無可忍地吼了一聲:“都別吵了!”
吼完一看,四下無人。
廖清杉:“......”
戲多是病,會傳染。
在原地又站了幾秒鐘,他才擡腳往門外走,邊走邊想:算了,扔她門口就走。
能不能看見就憑她本事了。
結果,命運沒給他做無名英雄的機會,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這家民宿的老板。
下午辦理入住的時候,兩個人打過照面,廖清杉知道這個男生名叫周敘,楓橋本地人,年齡和他相當,正在濱江大學讀大三。
這會兒,周敘剛把所有的硬件設施安排妥當,正準備走人,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聲:“周老板。”
周敘聞聲回頭一看,客廳的純白色樓梯上,正走下來一個少年。
穿着一身黑,面容英俊,長身鶴立,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輪廓,利落卻不單薄。
哪怕是以一個同性的挑剔視角來看,他也不得不承認。
這人帥。
是真的帥。
看到客人下來,周敘趕忙往前迎了幾步,笑着回道:“叫我周敘就行。”
“行,周敘,”廖清杉直入主題地說,“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
“幫我把這個藥膏,”廖清杉伸出手,“送到你鄰居家。”
周敘聽了一愣:“鄰居家?哪個鄰居家?”
他之所以疑惑,其實情有可原。
一般這樣的小鎮,鄰裏街坊都認識,關系也都很親近,所以,約定俗成的,一條街上住着的,都叫鄰居。
其實,說清楚是哪一家,很簡單。
“藍色大門那一家”、“隔壁那一家”、“出門左拐第一家”等都是直接又準确的定位詞。
但不知為何,最先映入廖清杉腦海的,居然不是上述這些,而是她本身。
他回想了一下她那幅漫畫上的落款,是用彩虹筆刷寫成的一個“應”字。
然後,再結合了一下他在電話裏聽到她外公對她的稱呼,對周敘說道:“應悠悠家。”
周敘疑惑未變:“應悠悠?”
“對,”廖清杉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應悠悠家。”
“哦,你說應如是啊,”周敘腦子轉了下彎才恍然大悟,“她小名叫悠悠,我們鄰裏街坊都是直接喊悠悠,沒人連名帶姓一起叫的,所以,剛聽你說,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廖清杉聽到,目光輕擡,下意識重複了遍她的名字:“應如是?”
“對啊,應如是,‘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應如是。”解釋完,周敘注意到廖清杉有些訝然的表情,笑着說,“今天下午給你登記身份證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倆名字還挺有緣分。”
一個人的名字,往往寄托着父母對子女最初的期望。
從小到大,應如是都數不清多少次了,每次介紹完自己的名字,大家都會以為她的名字來源于那句著名的詩:“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但她沒想到的是,她選定的這個一見鐘情的對象,在聽到她名字的第一瞬間,就将她名字的含義準确領悟。
“她的名字,應該不是出自這句詩。”
返回到房間的時候,汪施靖早已忘了剛才那一茬兒,重新起了個話題:“怎麽樣?楓橋美不美?”
“景色挺美的,”廖清杉說完,又在後面添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欲蓋彌彰什麽,“就是人......”
話音落地的同時,他卻有些莫名其妙地,想起剛才在河邊的那一幕。
當時情景下因為心急被掩蓋的細節和閃光點,在這個安靜的夜裏,紛紛湧出水面。
她是突然撞進來的,其出場之脫俗,叫人忽視不得。
那時月光溫柔,路燈昏黃,她在一片茫然中擡眸,烏黑明亮的瞳仁,襯得那雙眼清澈又靈動。
饒是廖清杉覺得這姑娘再跳脫、再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眼睛彎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很像一枚小月亮。
長睫輕眨時,是那般盈盈欲動。
細節漸次浮現在腦海,廖清杉的耳邊,不知不覺就消了音。
直到一個明顯揚高的分貝将他拉回現實。
“喂?杉杉?”
“杉杉?杉杉?杉杉?”
“你怎麽不說話啊?杉杉?”
廖清杉:“???”
草。
這次,他連句都沒說,就果斷地挂了電話。
周遭終于恢複了安靜,廖清杉臨窗而立,看着月亮落下的餘晖,包裹着瘦長古樸的街道。
和那座他們相遇的木橋。
看着看着,他突然來了靈感,趕緊在桌前落座,拿起手邊的電視節目策劃案,準備往上面批注一些新的細節。
結果,拿起筆的那一瞬間,竟然鬼使神差地,落下了四個字:
【悠悠如是】
鐘擺不知道轉過了幾圈,他才終于察覺到不對勁,像個寫錯題的孩子一樣,趕緊尋了一張新的紙把那個寫了她名字的一頁蓋上。
一張素淨的白紙,輕而易舉地蓋住了他吹皺滿池的心事。
卻沒蓋住,這頁策劃案又得重新打印的事實。
廖清杉覺得,今天真是諸事不宜。
去查了下水逆,一共十二個星座,恨不得有一半都在水逆。
這他媽是在懵判斷題的答案嗎?
百分之五十的正确率?
算了,還是我國的老黃歷靠譜。
于是,又去查了下黃歷:宜祈福、宜出行、宜沐浴、宜......
看到後面那兩個字,廖清杉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眨了下眼,又确認了一遍:
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