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來
四年前,莫桑走的那天,就是很早很早的早晨。四年後,莫桑也是在很早很早的早晨,拖着行李箱,回到家門口。
莫桑沒有鑰匙。他原本的鑰匙,是和被從行李箱裏拿出來的莫寂的相冊放在一起,在莫桑房間裏的床頭櫃上的。莫桑把行李箱放在門口,然後坐在上面,等着起來買早餐的誰來開門。
天漸漸的亮了,樓上偶爾會有下來的人經過莫桑的身邊,也只是會詫異的看着莫桑一眼,接着做他自己的事。外面逐漸嘈雜的聲音從樓道開着的窗戶慢慢傳了進來,食物的香味,蔬菜攤子上的泥土味,老頭老太晨練回來彼此打招呼的聲音,各個攤位上讨價還價的聲音,如此真實。
莫桑是早上四點鐘到達的。不想敲門,不知道是單純的不想吵醒在這個屋子裏睡着的人,還是想着再遠離一會。沒有畏懼,只有厭倦。
七點多的時候,門從裏打開了,開到一半被莫桑的箱子阻着沒開動,大概開門的人之前一直在和屋裏的人聊天,視線也是看着屋裏的人的,莫桑聽到了從半開的門裏傳出來的歡聲笑語。門沒開動,這才把目光轉到門外,然後就看到了莫桑,露出一個不太熟悉的驚喜笑容,莫桑順勢把行李箱挪動,門全打開了,莫桑也跟着進去了。
開門的是莫爸爸,莫爸爸本來想和莫桑說幾句話,又發現暫時不知道要說什麽,何況還有早餐還沒買呢,于是又重新出門去買早餐,只是要買的會多一份莫桑的。
餐桌上坐着莫媽媽和莫沉、莫寂。莫桑沒看他們的反應,也知道四年不是個短暫的時間,疏離或者陌生,都是莫桑四年不回來一次時就提前知道的事。
莫桑拎着行李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間門是關着的,莫桑突然就很安心。只有自己的房間,這扇總是關着的門,才是自己唯一能在乎的東西。莫桑伸手推開,然後就是僵硬。
莫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此時尴尬的對莫桑笑着解釋着:
“莫桑啊,我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也沒來得及給你收拾東西,你先放着吧,等會莫姨過來讓他給你收拾。”
莫桑愣住了之後,還是把行李箱放了進去,聽到莫媽媽這麽說,就對她溫和的笑了一下。
“媽,沒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餐廳那裏突然傳來小孩子的聲音叫叫嚷嚷的,莫媽媽又匆匆忙忙的趕了回去。
莫桑看着自己的房間,走了進去,沒有鎖門沒有關門。現在,門鎖不鎖都無所謂了。
門外能聽到小孩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一個是莫沉的,仍然是在哼哼的無目的的聲音,只是聲音更低沉了些,另一個是說話很流利的聲音,是莫寂的,很大聲。
“媽媽,那個人是誰啊,怎麽進我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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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媽媽笑的很開心,不知道做了什麽動作,引起了莫寂的抱怨。
“那個是你哥哥啊,你不記得了?”
“我才沒有哥哥呢!”
莫媽媽被小兒子的嬌憨逗得笑了起來。
莫桑也在這邊勾起了一個淡漠的笑容。
其實自己的房間沒有多大變化,衛生看樣子時常有人打掃,被罩被褥也是常常換的,沒有什麽灰塵。只是要想莫桑忽略在地上床上到處鋪的碎紙片,卻很難。
莫桑随手撿起一張比較大的碎紙片,讀起來了上面的字:
“我邀請您到地面上來,”男爵說,聲音平靜,甚至謙遜有禮,“來重新履行符合您身份的義務。”
“我不想服從您,父親大人。”柯希莫說,“為此我很難過。”
“你記得你是迪隆多男爵嗎?”
“記得,父親大人,我記得我的姓氏。”
“你希望你配得上你擁有的姓氏和爵位嗎?”
“我将盡一切努力以更配得上‘人’這個稱號,我将具備他的一切品質。”
這是那個時候莫桑給莫寂講的故事,《樹上的男爵》。有人可以永遠生活在樹上面不用下來,而有些人卻要終生都活在地面不得逃脫。莫桑把這塊紙片撕得更加粉碎,手一揚,就融在地面上厚厚一層的碎紙片裏,看不出那些字上寫着一個說要有人的品質,現在只剩下遠遠的一片雜色了。
莫桑看向自己的書櫃,裏面果然是基本空的了。自己在家裏買過、讀過的書,現在都變成了碎紙片安穩的躺在地上。莫桑從上面踩着走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紙片的顏色還是潔白的,并不髒。莫桑走到自己的書桌上,看到自己的桌子上還躺着一半被撕碎的《樹上的男爵》。如果不是自己來了,那麽書櫃裏僥存的幾本書,早晚也是要碎在地上的。
莫桑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自己拿起了那半本書,接着撕了起來、
不可原諒。不管是誰,都不可原諒。
是誰給的錯覺,以為我向來漠不關心,便是毫不在乎呢?
當最後一頁被撕的粉碎的時候,莫桑往後靠到椅子上,腳一蹬把旋轉椅轉了個方向,對着滿地的碎片。
這個家不是要靠我最後撐起來的麽?真是使人更加的厭倦。本來還想着維持個面子過呢,莫桑這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天真了。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自己都不敢去想。
莫桑突然就想起了雲酒曾經對自己說的話:
“莫桑,你真狠心。”
那時候莫桑只是笑着回答說是不是瓊瑤劇看多了說話這麽酸,當然現在莫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什麽狠心的人。我不是狠,我只是想這麽做而已。
這一年,是二零一四年。莫桑二十二歲,莫沉十五歲,莫寂六歲。
每個年齡,都是美的這麽讓人心折。
那天早上,去買早餐的莫爸爸回來的很快。簡單的油條豆漿豆腐腦和小菜,卻也擺滿了一桌。莫桑聽到莫爸爸的招呼出來了,表情上什麽都沒帶,仍然是在外上學用的更加熟練的溫和笑容。餐桌上擺着四個座位,莫爸爸和莫寂坐在一邊,莫媽媽和莫沉坐在一邊,剛好能勾出一個完美的四邊形。
莫桑自己去客廳拿了一個椅子,放在了長桌的短邊一頭,然後坐了下來。四邊形被破壞,莫桑甚至覺得随着自己坐了下來,整個氣氛都變了。
莫桑嘴角勾着的笑愈加溫和了。這種破壞的美感。
莫桑在外面四年,自己覺得最大的收獲就是,可以熟練的控制自己的笑容了。莫桑其實去醫院看過,醫生說只是心理因素才覺得自己不會笑的。現在,莫桑雖然仍然感覺不到自己的笑容,但是已經可以完美的控制自己嘴邊洩漏出來的笑容弧度和意味。
莫桑喝着豆漿,不着痕跡的觀察着桌子的其他四人。
莫爸爸莫媽媽又老了些,但是畢竟有些閑錢可以保養,又不是做的體力活,看上去還是和三十多歲一樣,頭發也是不知道是不是染出來的黑色,只是眼神裏失去了他們壯年時期的銳氣,多多少少是老了。
莫沉仍然是全身光着的,看來莫桑走的這四年爸爸媽媽也沒有改正他這個習慣。他佝偻着腰,露出上半身深色的身軀,手顫抖着捧着裝着豆漿的碗,時不時的嘿嘿一笑,仍然是那種不知道想什麽或者連想都沒有的傻态。
莫寂長得很好看,是放到海報裏都毫不遜色的好看,穿的很幹淨,但是神态裏沒有那種電影裏小童星頭發打上摩絲故作成人的神态,此時正在巴拉巴拉的和莫媽媽撒着嬌,莫媽媽也經常随着他機靈的話而笑着。
莫爸爸頓了頓,對莫桑說話了。
“莫桑,你這幾天先在家休息休息,過幾天就去公司上班吧。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
“是。”
這天是周五。吃飯的時候莫姨就來了,看到莫桑來了很高興,雖然也沒說些什麽。莫爸爸莫媽媽去上班了,途中去送了莫寂去上學前班。等到家裏人都走了,莫桑就到衛生間拿了掃把和簸箕,走到自己的房間裏。
莫沉本來還是坐在餐廳的。他的飯吃完了,莫姨拿來一條毛巾把莫沉手上臉上都擦了一遍,然後就去收拾廚房了。莫沉對着桌子發呆,手放在腿上,不知道想了什麽,突然發出一陣樂不可支的笑聲。
他擡頭看了看前面,剛好看到莫桑去廚房拿掃把和簸箕,于是跟了上去。
莫桑聽到聲音,一看莫沉也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心裏有些不悅,自己房間的這些東西脫不了是莫沉做的,莫寂也肯定出了“一份力”,但也是在莫沉的幌子下做的。
莫沉是全身光着的。他十五歲了,如果是正常的孩子,也馬上就要中考升高中了。莫沉卻是個傻子,不穿衣服在家裏晃蕩的幽靈。
莫沉現在的表情卻很奇怪。陰着臉,又有些興奮。
莫沉是記得哥哥的。他當然記得。只是後來他的記憶常常模糊不清,又被別的雜亂思緒給混淆。他對哥哥的記憶最後的一點,只是有一天起床到處轉悠的時候,看到哥哥的門關着,于是蹲在門口等,可是等了很久都沒等到。
然後是媽媽說哥哥走了,自己不信,媽媽就把哥哥的房間門打開,果然裏面是空的。
然後就沒有記憶了。
其實,那個時候莫沉的記憶就混淆了。他知道有一個哥哥,可是找不到,每一次的暴躁發火之後,腦子裏的微薄記憶都會又被削弱一層。
然後是這天,莫桑回來了。
莫沉本來只是好奇有這麽一個陌生人的,可是看着莫桑回頭用不耐煩的口氣問他“為什麽要站在這裏”的時候,莫沉突然就想起來了。
這是哥哥,這是我的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是想下一個周再更的。可是評論都是懷疑我要棄文鼓勵我別坑的,于是我奮起證明給你們看我的坑品……
同時寫三個文真的太苦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