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愛情是一道模糊的疤
鄉村生活,一切從簡。因為暴發戶的根基并不穩固,所以童歆本自小就沒有多少大小姐的脾氣。她的家庭也注定不會被上流社會肯定,他們只會和她家的錢打交道,卻不是針對人本身。童歆老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童老爹也經常告訴她,人活在世錢是提高檔次的決定因素,有則多多益善,無則全力争取。即使一直過着奢侈的生活,童歆都沒有忘記自己的理想,她想要在不屑錢財的時候為自己努力一把,哪怕一切都只是瞬間。
就像是現在,圍繞在一圈沒有勢利眼的孩子之間,童歆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靈魂還是幹淨純潔的。她願意為孩子們制造快樂,竭盡全力釋放自己。
當然,孩子們是世間最好相處的人群,他們無法分辨虛情和假意,只要對他們好,就一定會換來真心實意。
童歆在鄉村小學的實習工作,除了吃飯很少外都很恰意。有課上的時候和大家打打鬧鬧學習一下,沒課上的時候就溜到地裏幫農民伯伯收割,既然是新手,自然不會被大家嫌棄。大家都說,小童的領悟能力極強,學得快有幹勁兒。不過,沒有人知道,孩提時代的她也有一個樸素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塊自己的土地像陶淵明那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雖然夢想往往不會被從一而終,但是依舊會在心裏悄悄地美好一下。就像現在。
來村裏的第三個星期,校長為僅存的三個老師開會。說是有城裏的企業家組成了慈善團體要對學校進行捐助以改建學校的環境,提高教學質量,輔助下一代孩子的健康成長。
老校長已經年過五十,雖然硬朗,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多到可怕。想必一直操勞,把滄桑都凝聚在了臉上。童歆看着大家亮起來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笑做一團。
老校長望着兩間搖搖欲墜的瓦房,突然轉身瞅住了童歆。
“小童啊,你是城裏人,知道城裏人的規矩。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城裏商量建設新校舍的問題吧。”他的笑溫暖如冬日裏融化冰雪的陽光,輕柔卻不乏濃烈。
童歆一直喜歡這樣質樸的笑,更是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她和老校長沒有耽擱,徑自搭了村頭王大叔的拖拉機,轟隆隆的進了城。
童歆本就是住在這裏的人,沒有什麽緊張感。倒是身邊的老校長,臉上的汗水越爬越多。等到了約定見面的會議室,他的臉已經徹底通紅。
童歆坐在他的身邊,有些擔心地望着他的臉,小聲問:“您沒事吧,中暑了?”
可是這個秋季,哪還有中暑之說?她楞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老村長的顧忌。所以,開始在心裏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拿下金援,并且多多益善。
信心滿滿的童歆捏緊拳頭,等待着推門而來的大批肥頭大耳的有錢人。不過,進來的人只有兩個,有些頹敗的中年大叔和一位有些瘦弱的白面小哥。四個人相互對視一眼,官方地點頭哈腰。
童歆平日最厭惡社交,尤其是這種裝模作樣的好人。但是,考慮到孩子們的幸福,她還是忍下了心底的厭惡,笑容恬淡溫婉,完全就是大家閨秀的氣質。跟在尹湛身邊待久了,自然學會了裝模作樣。
好歹談話的內容簡單明确,對方沒有刁難他們,只說要派了觀摩團去學校看看,一來決定撥款的事宜,二來對捐款者有個交代。老校長和童歆自然欣慰感激,一臉要哭出來的感動樣兒。倒是對面的頹敗大叔,一直低頭沉思,話很少,也不擡頭。細節上的問題都是白面小哥負責,四個人的會面,慢慢得也少了尴尬和緊張。
談話敲定了方案和流程,大家都如釋重負。互相寒暄了幾句就要散夥,老校長歪頭瞧着童歆,湊過來問:“是不是要一起吃個飯?”
童歆搖頭,扁着嘴嘟囔:“他們想吃鮑魚魚翅,咱們哪有錢弄?”
老校長無言地垂了頭,只好作罷。
四個人走出會議室,白面小哥和老校長在前面有完沒完地繼續剛才的尾聲,童歆和頹敗大叔跟在後面沉默。走過長廊,馬上要分手之際。童歆鞠了躬,禮貌道別。
卻聽到對方有意無意地詢問:“和你男朋友還好吧,他有沒有刁難你?”
童歆擡頭,莫名地瞅着頹敗大叔的臉。看了一會,覺得似曾相識的面熟起來。她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您是那個時候的,上廁所?沈玄……叔叔……”
“看來是剛想起來啊!”對方有些失望,但是笑容卻是暖的。
童歆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湊上前,“那件事,要保密的。”
沈玄點頭,篤定地看着她。童歆這才放心地拉了他的胳膊,沖前面的老校長喊:“校長,我和這個叔叔認識。”然後又轉了頭,茫然地嘀咕:“叫叔叔會不會很奇怪?您貴庚?”
“也是叔叔的年紀了吧。”沈玄挑挑眉,摸摸歲月不饒人的臉。
童歆覺得他有些洩氣,幹脆拍着他的肩膀保證:“有滄桑感并不叫老……”
沈玄被逗樂,笑了起來。童歆緊緊他的胳膊,馬上單刀直入地問:“既然您是這次捐贈事件的負責人,就說明咱們還能見面的,以後請多多關照,還有啊,醫院那件事,請忘記。”
沈玄被她那直白的眼神攝住,急忙點頭,承諾般低語:“一定一定!”
童歆也笑着沖他眨眨眼,奔着前面的老校長去了。
因為也算是認識的關系,這次的捐贈事件很順利。老校長很信任童歆,每次有什麽會議啊面談啊都讓她自己解決,所以,偶爾也會和沈玄一起吃個飯,聊個天什麽的。
童歆本來是那種代溝觀念很重的人,可是沈玄卻是個例外。雖然是大叔的年齡,骨子裏卻有股淡然的頹敗氣息,整個人看上去也是懶懶散散的,相處久了,讓童歆覺得他其實有返老還童的跡象,完全沒有大叔應該有的架勢。
沒了代溝,兩個人倒是聊得很開心。他是臺灣人,到大陸做生意。童歆怕他一個人無聊,就在沒有課的時候約他到村子裏收地,或者幫農民伯伯曬玉米。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的他,玩兒的非常開心。
沈玄的家庭情況,童歆也非常八卦的弄了個清楚。貌似是在十年前就離婚了,有個十八九歲剛成年的兒子,剩下的就是酷愛收養孩子,只要到孤兒院見到自己對上眼的娃娃,馬上就會領養回家。從發家致富的20幾年裏,收養了近乎10幾個孩子。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白面小哥秘書,就是養子之一,名字叫做沈維裏。
童歆一直在想,要是自己是孤兒,沒準也會被收去當個養女之類。所以,她會非常耍賴地嚷:“要是你收養我,會給我起什麽名字?我要叫沈維美。”
每當這種時候,沈玄就會笑着摸她的頭,告訴她這個名字很不錯。
但是,童歆心裏很清楚,自己好歹也是房地産大亨的獨生女,他們上流社會的圈子消息非常靈通,沈玄也沒有理由不知道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只是,他一直都沒有提起,她自然當做他不知道,繼續過着貌似清苦的生活。
冬天下初雪的時候,尹湛接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剛剛大四的學生居然能夠接到電影,童歆敢肯定,他那張美輪美奂的臉一定被潛了。為了拍片需要,要去巴黎一個月,童歆給他打電話告別,順便把買好的毛衣寄過去,囑咐要注意身體。
當時在一邊喝紅酒的沈玄在她放下電話後,居然調侃她“簡直就是老夫老妻的平淡對話。”童歆瞪了他一眼,眼睛裏卻被抹上了憂慮。
她坐到沈玄的身邊,談起了自己的愛情經歷:
“那個時候,我沒有覺得他帥,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愛上他。只是後來發現,他真的願意在逛街的時候為我系鞋帶,冬天的時候也願意讓我用他的身體取暖,甚至是在學校考等級考試的時候自習室沒有座位,他都會大老遠跑來幫我占位置。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得這麽理直氣壯。”
童歆靠上椅背,将KTV的音樂關掉。本來是沈玄想唱歌邀童歆作陪,結果兩個人借着暈黃混亂的燈光卻開始“知心姐姐”的游戲。
沈玄低頭轉着紅酒杯,并沒有給她任何一種眼神鼓勵。他知道,童歆只有說出來,才會舒服。和平相處也有兩個月了,他們之間最多的話題就是尹湛。他的好,他的不好,她都像是玩笑一樣笑着說出來,娛樂他,也娛樂自己。
“我是拿你當朋友才告訴你的,總有一天,我會分手,徹徹底底的離開他的身邊。”
童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滑膩膩的紅酒流過嗓子卻是滾燙的疼。她放下酒杯,吐了一口酒氣。
沈玄搶下搖晃在她面前的酒瓶,帶點責備地說:“不要喝了,再喝就醉了。”
“醉了挺好啊!”童歆爬過去搶酒瓶,顫巍巍的手指觸到冰涼的玻璃,緩緩砸在了沈玄的大腿上。她拾起手,委屈地瞧了他一眼随即倒進了他的懷裏。溫暖一觸即發,讓她的醉意更加朦胧。她靠着他的心口,伴着心跳咕哝:“你說,人活着為了什麽?我沒有什麽龐大宏偉的夢想,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走。我只是希望遇到我的人都能從我的身上得到幸福。我想讓大家幸福,包括他。”她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然後心滿意足地一醉不醒。
沈玄搖搖頭,嘴角的嘆息卻凝成了焦慮。他雖然與她相差了将近二十歲,卻并沒有時間的鴻溝。他理解她,就像她願意說給他聽一樣。只要有心的人,都會明白愛一個人的傷和痛。
他低頭望着懷裏的人,慢慢拖起她的臉,幫她調整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姿勢,自己則安靜地守在身邊。屋內的隔音設備并不能遮擋外面的鬼哭狼嚎,大家都像是發洩一樣唱着能夠吓死外星人的歌,整間屋子被震懾得仿佛搖搖欲墜。
沈玄欠身拿起酒杯,望着酒面上搖曳的燈光,花裏胡哨的顏色随着波紋此起彼伏,好像能夠掩人耳目。他晃晃酒杯,扭頭瞧着大腿上流着口水的睡臉。不禁感慨:現在的女孩子都活得這麽沒有防備啊!就在他脫下外套罩在童歆身上的同時,她懷裏的手機顫巍巍地抖起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起來。
來電顯示上赫然寫着:尹湛。
他楞了一下,慢慢劃開了接聽鍵。對方清澈的嗓音馬上被空氣吸收,變得空曠。
“歆歆,明天劇組放假,我能回去看你啦。”
沈玄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緩緩吐出幾個簡單沉穩的字:“不好意思,童歆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能夠清晰地聽到尹湛的心咯噔一聲,怎麽掩飾還是能夠清楚的分辨,說話的人是個男同志。他僵硬地靠上牆壁,穩住潰散的嗓音問:“請問您是?”
“我是她叔叔。”沈玄慢悠悠地回答,語調平坦。他不是在說謊,事實上自己的身份也确實應該是這樣。
尹湛稍微放心了一些,馬上露出社交習慣:“您好,請問童歆現在怎麽了?”
“喝得有些多,正在睡覺?”沈玄繼續坦白。
聽到“睡覺”這種字眼,尹湛的眼睛馬上暗了下去,他調整姿勢,讓呼吸能夠暢通。
“她現在在哪兒?”
“ktv!”
沈玄仍然坦白,雖然有想過,如果說童歆在酒店或者自己家會不會造出點緋聞危機,但是轉念一想,這樣說了反而會毀掉童歆的清白,不太好。所以,他選擇說實話。如果對方懷疑,那是他小肚雞腸,如果對方不夠緊張,那是他的愛太過貧乏。不管哪種,自己都不會有損失。
尹湛也确實沒了擔憂,幹脆道了謝,囑托等她醒過來回個電話便挂掉了。沈玄放下手機,再次低頭瞅瞅不省人事的童歆,開始百無聊賴地分析尹湛的心理。他會生氣嗎?還是根本無所謂?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倒希望他能生氣,哪怕假裝都好,這樣童歆會覺得自己有被重視。女孩子總會在這種時候執着于自己的存在感,雖然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想了一會兒,包房的門被叩響。沈維裏探出頭,小聲問:“總裁,剛才林老板打來電話,邀您賞月。”
“賞月?”沈玄重複,完全沒有起身的意圖。他看了沈維裏一眼,厭煩地擺手道,“推掉,我不适合那麽有情趣的活動。”
“是!”沈維裏點頭,正要關門,眼睛卻發現了醉在夢裏的童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剛才看見童老板經過,您小心一點。”
“知道啦!”沈玄依舊是剛才的模樣,好像所有事都與自己無關。他靠着沙發,沉沉地阖上眼皮。腦海裏翻騰起意義不明的畫面,自己和尹湛分列童歆的兩邊,默默地瞅着對面大海裏初升的太陽,暖洋洋的朝霞鋪上彼此的臉,卻未見笑容。他們就這樣呆呆傻傻地望着太陽,久久平靜無話,直到累昏過去。他不知道腦袋裏的這幅場景有什麽暗示,也不知道這樣想的目的又是什麽,總之,想來想去,都覺得是自己變年輕了。他抖了一下,大腿上的童歆便睜開了眼睛。
她仰面朝上,迷蒙的雙眼還找不到焦點。
“我睡着了?”她問,并且慢慢直起身。
尹湛點頭,活動了一下被壓麻的大腿。
“你怎麽不叫我?這種地方睡覺好沒有品格啊。”童歆搖晃着沉重的腦殼,不禁皺眉嘟囔:“難道紅酒都灌進腦袋裏了,好重?”
“剛才尹湛來過電話,我接了。”沈玄把手機還給她,眼神平靜無波瀾。
童歆接過手機,微微掃了一眼黑乎乎的屏幕,也沒有多話直接把它塞回了口袋。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嚷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