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觸摸了淚的骨骼(換行修改)
月明星稀的晚上,童歆只身翻牆躍出沈家大院。身後淡然的空氣裏,是睡得香甜的沈家衆人。誰也不知道,今天心血來潮下廚的她在大家的晚飯裏多加了一味睡覺專用藥物,今夜的美夢恐怕會維持很長時間。
她想打車,可是沒有錢,只能立在寒冷的夜風裏不知去向。如果是從前,即使嫁人也還有一個娘家可回,但是很可惜,那個娘家有些過分遙遠。她靠了街角的路燈,晃悠悠地仰了臉。今夜,月亮渾圓,像兔子的屁股,毛茸茸得可愛。人的心一旦自由,連相處久了的世界都會變得分外美好。就像此時此刻,她終于可以仰天長嘯,為自己吶喊兩聲。
腳步輕快地走了兩條街,世界變得透亮,有送報紙的大叔騎着電動車從童歆的身邊穿過。大家行色匆匆,不會停下來聯想,此刻路過的路人甲會是離家出走的小婦人。
意識到沈家衆人的睡夢快要完結,童歆即将變成被沈家通緝的罪犯,還是不要在街上招搖比較保險。可惜,她還是沒有錢,能用的現金是零,其他的巨款則已經被沈玄凍結,她的身價一文不值。對于沒有方向感,沒有親戚朋友,沒有金錢的人來說,唯一的生路,恐怕只有智慧。
所以,童歆攔了一輛出租,喊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地址。或許這麽早,還會在門口偶遇出門的尹湛,真要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事實難以預料,童歆卻精準地預料到了,正巧在出租抵達巷口的時候,看見了尹湛的保姆車。她果斷地沖出去,擋下剛剛發動的車子,勇敢地堵住了大明星的出路。
尹湛跳下車,拉了她的手問:“發生了什麽事?”
“還錢!我是來讨債的。”童歆攤開手,在尹湛迷惑的眼神裏傻兮兮地淺笑。她回身望着出租車裏不耐煩的司機大叔,貼上去小聲道:“先把打車的錢給我付了。”
尹湛點頭,親自把錢塞給司機。沒想到,那個司機認出了他,順便索要了一個簽名。童歆跟在他的身後罵罵咧咧,一個勁兒不滿地嘟囔着:“你為啥給他簽名,他也不說打個折,好歹我也算是偶像的再生父母!”
尹湛拉了她的胳膊,把她塞回車裏,在助理姐姐的質疑裏小聲問:“你一大早跑出來,沈玄不會找你麻煩?”
童歆歪了頭,瞅着車外動起來的風景回答:“我離家出走了。”
年輕的時候,童歆就是離家出走的一把好手,三天一走,兩天一走,所謂走走更健康。這四年多,她已經在家憋出了抑郁症,如果再憋下去遲早會精神崩潰。所以,縱容了自己的任性,離開了沈玄的家。
尹湛沒有細問,但是顯然不會就此放手,既然童歆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了自己,那只能說是上天給有情人的機會,他是時候崛起奪回對童歆的主導權了。
說到做到,尹湛在短短的幾天裏就為童歆租好了房子,搬進去之後還留下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錢。
童歆詫異地握着他的手,感動起來:“你這是落井下石?”
“雪中送炭!”他笑得格外開心,好像卸掉了臉上的一層皮。
兩個人摟摟抱抱一會兒,就聽見尹湛激情宣言:“我現在有能力養活你了,所以,咱們在一起吧!”
童歆一邊點頭,一邊隔着抱着他的手數錢。心底暗暗地湧起幸福的滋味。如果是從前,聽到如此霸氣的占有欲,自己一定會首當其沖地窩進他的懷裏,過着屬于自己的小日子。可是,現在的她沒了那股關于幻想愛情的熱情,聽在耳裏的無非是紙鈔摩擦皮膚的聲音。
尹湛被助理接走後,童歆拿了錢,環顧着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妥當的新房,默默轉了身,跨出房門。自此,她的氣息在沈家和尹家的歷史上消失了兩年。
這兩年,她輾轉了很多國家,在世界地圖上流連忘返。沈玄和尹湛收到的明信片上永遠只有一句話:有本事,來抓我啊!
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但是,她真的就這樣扔下那些破破爛爛的家事情事,跑到陌生的語言不通的國家過起了颠沛流離的生活。流浪讓人感知孤獨,孤獨讓人流連溫暖。但是童歆卻是例外,她只想靈魂自由,所以更加迷戀流浪。
沈維夏和龐荻結婚的宴會上,童歆背着帆布旅行包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衆人愕然迷茫的眼神裏擁抱了這對新人,沈玄首當其沖,抓住她瘦了很多的胳膊嚷:“你在耍着我玩兒嗎?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
童歆歪頭微笑,完全被曬黑的臉上擁堵各種新鮮的表情,她放下背包,掏出一些特産,分別遞給在場的熟人。然後掏出一張白紙,遞給沈玄,末了還補充一句:“這是給你的禮物!”
所有人都不知趣地望過去,看到的字體卻是:離婚協議書。她湊過去指指簽名的地方,笑道:“我簽好字了,你回去思考好了就簽一下吧。”
會場一片嘩然,閃光燈見縫插針地亮起。童歆重新背了包,沖閃爍的燈光微笑。
身後的沈家三人組錯愕地凝住她的背影,卻不知道臉上的表情已經崩塌。他們沉默着,久久地注視已經消失在大門口的人影。
童歆用童爸爸救濟她的錢買了一棟小樓,自己做老板開了一家風格迥異的咖啡廳。公開招聘的時候,尹湛藏在人群裏,帶着墨鏡瞅着一板一眼的童歆。面試結束後,她指着他的鼻尖喊:“那邊那個帶墨鏡鴨舌帽的兄弟,要面試的話就露出臉來,要起哄的話就轉身向後走。”
尹湛順從地摘了墨鏡,卻站在原地沒敢出聲。他驚異地發現,童歆周圍的氣息更加淩厲了,比當時那個瘋狂的丫頭還要瘋狂。
“你是我認識的那個童歆嗎?”他問出口,并嘗試地靠過去。
童歆蹙眉一笑,解釋道:“不是啊!我長大了!”
尹湛停在在她面前,卻沒有沖過去抱住她的勇氣,冥冥中,有鋒利的刺沿着她的身形擴展開來。那是拒人千裏之外的武器,刺痛對方的心。
聽說童歆向沈玄提出了離婚,尹湛以為這是自己把握時機的最好機會。他不厭其煩地游蕩在咖啡廳的附近,希望能夠找到機會将童歆拿下。
因為有當紅一線明星尹湛的背書,童歆咖啡廳經營地有聲有色,許多尹湛的粉絲都認為,這家名為“傷夢圓”的小店,是他們的偶像頻繁出沒的地方,看着人山人海的人流,童歆生氣地把尹湛拒之門外。并且貼出告示,尹湛的fan不得入內。
如此大張旗鼓的做法卻沒有換來尹湛的消停,他坦言童歆是自己迷戀了很多年的女人,今次相遇一定要為糾結多年的感情畫上句號。聽到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許多粉絲還表示了感動和支持,她們默默流了眼淚,祝福一對出神入化的情侶找到屬于自己的結局。有了尹湛的解釋,咖啡廳也安靜了很多。
童歆手下的幾個店員娃娃經常圍在一起探讨老板的感情經歷,在他們眼中,精明的老板從來都是工作狂人。對于徘徊在咖啡廳附近的男人并沒有過多反應,就好像外界的呼聲只是沒頭蒼蠅,煩人急了就找個蒼蠅拍拍死他們。
比如經常光顧咖啡廳卻被轟出去的沈家三人,以及從來沒有給過好臉色的當紅明星尹湛。他們都是被拍爛的蒼蠅,卻連同童歆說兩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至于童歆為什麽會變得如此六親不認鐵血無情,她是這麽和龐荻解釋的:“當年對他們掏心掏肺,落得下場不過是沒了自由。不管是誰,只是想把我圈在家裏養着。如果真是那樣,随便買個充氣娃娃都比我實用。”龐荻聽了這話,當即沒了言語。她已經無法理解眼前這個童歆,用一句話概括:她的心死了。
大約是龐荻回家闡述了童歆的主題思想,第二天就接到了沈家律師的電話,說是要約個時間協調一下離婚的相關事宜。童歆定了自己的閑暇時光,光鮮亮麗地趕赴刑場。卻只見沈家老大沈玄坐在沙發上半閉雙目養神。童歆扭頭想走,卻聽到蒼老了很多倍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歆歆,看在我比你大了十九歲的份兒上和我說幾句話行嗎?”
童歆扶着門框,看見拐角處若隐若現的沈維裏的腦袋。她走了兩步,揪住他的衣領問:“這一出請君入甕是你出得馊主意吧!”
對方錯愕地呆立兩秒,随即點頭。
童歆嘆氣,挑了他的下巴再問:“兩年前,你可憐我嗎?”
沈維裏搞不清她的意圖,只能繼續沉默。童歆拍拍他的肩,安慰般輕笑了一下,坦言道:“當年我離家出走,你是知道的,為什麽沒有向你家親愛的總裁報告,還不是覺得我可憐,想放我一馬?我理解你的意思,所以走得很潇灑。”
沈維裏突然想到,兩年前童歆端着那碗雞湯瞅着自己的時候,眼睛裏那些漂浮不定的表情。當時,她是在向自己告別。沈家唯一得到告別的人就是自己,可是,他竟然忘記了感激。此刻,她雖然咄咄逼人,卻依舊感激他的陪伴,在那段沒有陽光的日子裏,是他做了一個勉強可以依靠的朋友陪在她的身邊。即使現在,她也不想就此斷了兩個人之間那卑微的默契。
所以,沈維裏垂了頭,後悔幫沈玄出了這個主意。她不想看見的不是沈玄本身,而是那段令她難過傷情的往事。
“對不起!”沈維裏擡起頭,眼睛裏居然滲出了水汽。他望了望童歆的眼睛,讓開了擋着她的路。并且含蓄地表示,離婚的事情,他會站在童歆這邊幫她解決。
有了沈家的卧底,童歆的婚姻生活結束得很平和,她不要沈玄的錢,只是把當時童老爹公司的股份要回了一些,那是她的陪嫁,也是她告別青春的紀念。
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童歆孑然一身。再次呼吸了久違的自由空氣,突然有些延展蜿蜒的傷痛緩緩淌下臉頰,她摸摸潮濕的臉,邁出了嶄新的一步。
回到家,面對全新的生活環境,童歆苦澀地牽了嘴角,笑得懵懵懂懂。簡單地勾勒出自己的人生坐标: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愛上了還是騙子的尹湛,為她傾其所有,換來的不過是沒有意義的承諾和那傷害了父母的婚約;大學畢業不久後嫁給了援助童家走出危機的大聖人沈玄,為他失去了作為母親的資格,換來的不過是一場沒有自由的禁锢。兩場關于愛情的邂逅,都讓她心有餘悸。她奢望的不過是有一個懂她的人,至死不渝地陪在身邊而已。卻終究抵不過殘酷的現實,此時此刻,端了咖啡窩進沙發,她才終于明白,愛一個人,先要學會愛自己。
将近午夜,電話突兀地響起,因為來顯上閃爍着沈維裏的大臉,童歆才勉為其難地接起了電話,那邊混亂一片,斷斷續續有人在哭。沈維裏哽着嗓子,瑟然道:“總裁開車回家的途中遇到了車禍,現在危在旦夕。”
童歆慌了手腳,不知道要接什麽話。明明剛才還在為自己重獲自由吶喊助威,卻不想有人被她的吶喊重傷。
還好沈維裏腦子清楚,幫她指明了出路,他說:“我知道你不願意來看他,但是看在曾經幸福過的情分上,能不能陪他一會兒?在推進手術室之前,他還在喊着你的名字。”
童歆點頭,飛也似地沖出家門。她不想用這種方式告別那個住在心裏很多年的男人。他帶給她的好,卻是真的好,只是被不好遮掩了光芒。蒙蔽了她的眼睛。
她曾經想過,即使不再是夫妻,也希望他能夠安詳地活着。可是現在,剛剛宏偉起來的思考,頓時坍塌。開車的手,一個勁兒地顫抖,就像是心情無法停靠一樣。
當她沖上電梯,跌跌撞撞地出現在手術室門口,卻目睹護士們推着沈玄路過身邊的剎那。她聽到沈維裏悲涼的話:“醫生說,可能醒不過來了。”
她扭身,拉了沈維裏的袖口,結巴道:“什麽……什麽……意思……”
“腦死亡……”他垂了手臂,眼睛裏的光全部暗了下去。
童歆搖晃着靠上身後的牆壁,感覺陰冷的風正在侵蝕身體。心髒被什麽東西牢牢牽扯,錐心地疼痛遏制了全部思想。她就這樣呆呆地滑坐在地上,将萬物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