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雪山

這個問題讓莫爾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說:“你知道托雅鎮存在許多神明, 是吧?”

科斯莫不太明白莫爾的意圖,就只是謹慎地點了點頭。他的确知道。

面前這位雜貨鋪店主就身份不詳,托雅鎮還有紅葉這樣與時間有關的神明存在;此外, 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裏,那些神明也全都虎視眈眈。

他當然知道這些神明的存在。托雅本身就是特殊的、曾經是達文波特·馬庫斯的領地, 但最為特殊的,是托雅鎮聚集了許許多多奇妙的力量。

莫爾便說:“那麽, 你認為, 這麽多的神明聚集在一起, 會不會帶來什麽問題?”

科斯莫迷惑不解地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說:“應該……會?”

莫爾笑了一聲, 說:“當然會。托雅鎮才多大的地方。往常,神明自己的領地都比這大得多, 現在,祂們卻不得不與彼此分享土地。

“這讓祂們感到不适, 也讓祂們的力量感到不适。因此, 「雪山」就出現了。”

說了這麽多, 科斯莫還是沒能明白,“雪山”究竟是什麽。

“「雪山」本身就讓你想到什麽?”莫爾似乎并不想直白地坦誠這個秘密,而只是不斷地提示着科斯莫。

科斯莫想了想,試探性地給出了自己的想法:“寒冷、凍結、純白……冰天雪地?”

莫爾點了點頭,但沒有繼續說下去。

科斯莫意識到自己還沒猜中那個正确答案, 就只好絞盡腦汁,繼續說:“呃……攀登?”

莫爾嘆了一口氣:“「雪山」是一種狀态、一種影響力……不要想着雪山的外表, 想想雪山會帶來什麽。”

科斯莫的臉都皺了起來:“為什麽您總是喜歡打啞謎?”

Advertisement

莫爾啞然, 然後聳了聳肩:“我以為, 作為一個人類, 你很容易就能想到答案。”

科斯莫呃了一聲——他總不能反駁,說自己不是個人類吧?

莫爾便說:“雪盲症。”

科斯莫恍然。

醫學中的雪盲症,是太陽的紫外線引起的一種眼部炎症,會帶來疼痛、怕光、流淚、視線模糊等等症狀。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的時候,純白的雪地反射的光線,就容易帶來「雪盲」。

當然,科斯莫知道莫爾所指的「雪盲」,一定不是醫學意義上的。

“所謂的「雪山」狀态,就是當你身處這樣一個神明混居的地點,那些原本可以避開的力量、那些力量帶來的更深層次的影響,終究會傷害到你的靈魂與你的本質。

“這就像是純白的雪山反射着太陽的光線,并且是如此純粹地反射,以至于這本該無害的太陽光,就成了傷害你的眼睛的利器。

“在托雅鎮剛剛出現的時刻,這種情況發生了許多次。一些弱小的神明,或者一些其他的生物,比如弱小的人類,總是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就受到其他力量的影響。

“他們可能性情大變、可能突然發瘋。那些力量像是無孔不入的陰影,鑽入他們的身體與靈魂,成為他們的一部分。力量本身就存在某種污染。

“你經歷過紅葉之日。還記得那貼附在你身上的紅葉嗎?”

科斯莫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他還記得那可怕的「肉絲」。

“實際上,那就是紅葉的标記,标記你成為紅葉的備選獵物。而你之所以沒法将那些紅葉摘下,就是因為你無法抵抗紅葉的力量。

“如果你想要強硬地摘下紅葉,那麽這種行為帶來的結果——以及傷害,實際上并非紅葉本身造成的。

“當紅葉标記了你,而你又無法反抗這種标記,紅葉就相當于變成了你的靈魂的一部分。而你想要做的是将你的靈魂的一部分剔除出去——這首先就會傷害到你自己。

“我不确定你當時遇到了什麽情況。不過,據我所知,如果你想要摘下紅葉,那麽你就會感到自己的軀體好像也跟着被分割出去一樣。

“根據……呃,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理論,總之,按照他們的說法,人類的靈魂與身體是不可分割的、是相互交融的。

“所以,當紅葉成為你的靈魂的一部分,你想要摘下紅葉,這種靈魂的異動也會顯示在身體上,就好像你的身體也被切割了。”

莫爾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然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思考是否有什麽地方說的不夠完整。

他瞧了科斯莫一眼。

而科斯莫只是在虛心地聽着。

這倒是讓莫爾感到憊懶了——他說這麽多,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試探科斯莫。對于這些高深的理論知識,科斯莫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自然也暗示了他自身的學識與力量。

……但是,科斯莫好似真的一無所知一樣。

莫爾皺了皺眉,然後繼續說:“總之,在紅葉之日,你只是面對單純的紅葉力量的侵襲,但是在冬天的「日子」裏,你可能會遇到無數不同的神明力量的污染。”

科斯莫目瞪口呆。

莫爾又說:“我剛剛說過,在托雅鎮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這種情況更加常見一些。當時還是「法律」負責管理托雅鎮,而「法律」是個遠比紅葉更加苛刻的神,祂并不喜歡這種混亂的局面。

“因此,當時祂就利用祂自己的「律令」的力量,強制地将這種……「力量的污染」,變為某個時間段的常态、某種常規的秩序存在,也就是冬日的「雪山」。

“有一些鎮民認為,「法律」之所以死在三十年前,就是因為當祂這麽做的時候,祂動用了自己的本源力量,這讓祂變得虛弱了起來。

“畢竟,将這些可怕而瘋狂的力量約束、規劃起來,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恐怕耗費了「法律」相當程度的力量。

“不管怎麽說,這就是「雪山」的由來。因為集中在了同一時間段,所以數量的确變多了,但是這種污染的情況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莫爾用一種相當客觀的語氣評價着。

……但是科斯莫可察覺不出那種……「溫和」。

他有點回不過神。他再一次感覺到那種存在于托雅的、詭異又瘋狂的危險。

人們是無法從這種看似普通的、美麗又平凡的鎮子的外觀上,察覺出這種危險,正如同原來的那個科斯莫·蘭赫爾在托雅鎮上生活了一周時間,卻一無所獲一樣。

那像是一條藏在你房間陰暗的、不被關注的角落裏的細小毒蛇,緩慢地爬行着,陰冷的目光始終盯着你、觀察着你,只等待着你松懈的時刻、放松的瞬間,然後猛地啃噬你。

科斯莫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這麽怕幹什麽?”莫爾幾乎啼笑皆非,“我說了,用雜貨鋪裏的東西就能解決。”

“怎麽解決?”科斯莫相當懷疑。

“想要抵抗「雪山」,要麽你自身足夠強大,要麽有其他的力量來幫助你。雜貨鋪的東西就可以成為這種「幫助」。”

“什麽意思?”科斯莫迷惑地說。

“也就是,如果你提前被某種力量「标記」的話,那麽其他的力量也就不會來理會你了。”莫爾聳了聳肩,“相當可靠,是不是?”

科斯莫嘴角抽了抽,感覺不到這做法可靠在哪兒。

他略微懷疑地盯着雜貨鋪那些貨架上的玩具,便問:“這些就可以嗎?”

“是的。”莫爾說。

“這是哪種力量?”

莫爾相當惡劣地說:“你猜?”

科斯莫露出死魚眼。

莫爾随便地往天上一指,說:“這象征着雜貨鋪,以及,格列高利。”

科斯莫一怔。

那些貨物與雜貨鋪有關,他并不意外。但是,格列高利?

太陽?

為什麽雜貨鋪裏的這些玩具會與格列高利有關?

“呃,為什麽是太陽?”科斯莫懷疑地問。

他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孩子口中的腦筋急轉彎——天上最亮的星星,是太陽。

這個謎題與孩子有關,所以,太陽也就與玩具有關?他總覺得這個聯想不夠合理也不夠準确。可能有其他什麽更加直接的關聯,只是他還一無所知。

“雪山、雪盲,太陽。”莫爾說,“「雪山」這個說法可不是随便來的。”

科斯莫仍舊不太明白。

雖然雪盲症這種說法的确是因為「雪地更容易反射太陽的光線」,但是,這顯然與那些奇異力量的污染截然不同。

雪山、雪盲、陽光,這些都只是一種指代與比喻,科斯莫仍舊不了解其背後的本質。

但是莫爾卻懶得說那麽多了。他今天已經解釋了夠多。

想了想,他就跟科斯莫說:“我懶得和你講故事。總之,如果你真的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的話,就去讀讀那本書吧。”

“啊?”科斯莫沒反應過來,“哪本書?”

“洛弗給你的那本書。”

“……《鏡記》?”科斯莫這才想起來那本被他束之高閣的書籍。

莫爾點了點頭。

科斯莫心中的好奇心噌地一下燃燒了起來。

他又問:“但是,你之前不是說,這本書可能有問題?”

“雖然有問題,但反正洛弗已經死了。”莫爾笑着說,“說不定,你還能從書中找到他死亡的原因?”

……科斯莫覺得,閱讀那本書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至少不像莫爾說的這麽容易。

但是科斯莫不得不承認,他可恥地心動了。

這一天下班之前,莫爾就讓科斯莫随便挑一個玩具帶回家。科斯莫選了選,選中了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塞進包裏。畢竟這比較好帶,大概巴掌大小。

一定程度上,他挑選這個洋娃娃,是因為他想到了紅葉之日當天,那個出現在廣場上的小女孩。

他回到家的時候,三只貓已經在了。他們分享了彼此今天的收獲,并且都注意到那個謎題的陰魂不散。

于是,科斯莫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從櫃子的最底下拿出了那本書。

《鏡記》。

在這初冬的夜晚,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閱讀這本書。畢竟,他越是了解托雅鎮的謎題,就越是意識到這地方并不簡單。

神明、人類、不明生物全都聚集于此。他聽聞了神明的隕落、發覺了時間的倒錯、注意到不可思議的力量的影響。

紅葉之日當天的經歷仿佛正恐吓着他,讓他放棄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他不得不留在托雅,不得不經受這個選擇所帶來的危險。他已經知道了許多,而如果他無法知道這所有假象之下的真相,那麽他可能畢生都會懊惱于此。

……他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像是一座原本離他千萬裏遙遠的山峰,或許此生他都不會踏上前往這座山峰的道路。但是陰差陽錯之下,這山峰此刻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已經踏上攀登的漫長路途,而他怎能半途而廢?

科斯莫深吸了一口氣,翻開了這本書。在書的扉頁,他瞧見了幾行小字。

“敬告:想要閱讀這本書的讀者,都需要在自己的手邊擺放上一枚鏡子。你得時不時去看一眼鏡子,這樣,才能确定自己毫無改變——才能确定,你仍舊是你自己。

“鏡子會倒映出你如今的樣子,不管這樣子是不是過去的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