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信使
科斯莫·蘭赫爾因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
老實講,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位雇主了。畢竟肉眼可見的是,他大概也不會再與那位雇主見面了,調查任務也早已經被他抛之腦後了。
況且, 原來的那個科斯莫·蘭赫爾是個廢柴偵探,根本沒有什麽調查能力。
那位雇主之所以雇傭科斯莫, 就是為了讓他來托雅鎮送死,就是為了讓傑弗裏·格拉斯抵達托雅的時候, 能夠有一個介入其中的理由, 以及一個觀察托雅的視角。
在這個前提下, 新來的科斯莫·蘭赫爾自然也沒打算繼續這場調查任務。
但是,艾爾警員的提問, 卻讓科斯莫陡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在那位神秘雇主的視角之下,科斯莫·蘭赫爾應該去死, 而傑弗裏·格拉斯則應該活着繼續調查;而現實情況卻剛好相反。
科斯莫想了想,便說:“那是個……上了年紀的有錢人。”
艾爾等了一會兒, 然後詫異地說:“僅此而已嗎?”
科斯莫幹笑了一下。
艾爾無奈地望着他, 不禁說:“蘭赫爾先生, 我以為,作為偵探,首先也應該了解雇主本人?”
科斯莫心中叫苦。
他倒是也想了解!但是,原來的那個科斯莫·蘭赫爾拿了錢就興沖沖出發了,對那位雇主的底細、目的完全一無所知。
他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 低聲說:“那個時候……沒想那麽多。”
艾爾也不禁沉默片刻。他想,從這個角度來說, 一時興起便來到托雅鎮的科斯莫·蘭赫爾先生, 還真是……無與倫比的幸運。
他便說:“那麽, 那位雇主先生的名字, 您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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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雅有自己的調查辦法,如果有名字的話,那麽他們至少也能調查出一些相關信息。
科斯莫回憶了一下。最後,他從那封寄到自己家裏的邀請函上,想起了那位雇主的姓名。
“查塔姆。巴茲爾·查塔姆。”科斯莫說。
在聽聞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艾爾露出了一個難以抑制的、驚愕的表情。
科斯莫連忙問:“您知道他?”
艾爾沉默了片刻功夫。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初初入夜的寒意在昏暗的警局中彌漫開來。科斯莫感到一陣奇怪的、仿佛心髒緊縮起來的不安。
“查塔姆。”艾爾低聲喃喃。
“這個家族怎麽了?”
“準确來說,是這個姓氏。”艾爾說,“這是……”
“這是信使。”一個聲音突然從警局的昏暗角落中響了起來,并且接過了艾爾的話語,“在傳聞中,當信使還是一個人類的時候,當時他的姓氏,就是查塔姆。”
科斯莫下意識偏頭望過去。他望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目光嚴肅、表情嚴厲。
“局長。”艾爾說。
局長先生點了點頭。
科斯莫等着他們介紹局長的名字,但是他們卻無意繼續說下去。科斯莫不禁聯想到了鎮務法庭的登記員女士。
他想,難道當初「法律」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選民的嗎?放棄姓名,只保留身份與職務?
他來不及想那麽多,就只是說:“局長先生。”
局長先生點了點頭,便說:“蘭赫爾先生,您為我們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科斯莫左右看看,感到迷惑不解:“就算我的那位雇主的姓氏是查塔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局長先生斟酌了一下,又看了看時間,便說:“讓艾爾來跟您解釋吧。我得将這件事情轉告給其他一些存在。祂們會對這個消息感興趣的。”
他喃喃說着,一邊就已經往外走了。當他的話音落下,他的身影也已經消失在托雅的夜色之中。
科斯莫心中發緊,因為他意識到,局長先生用的代詞是「祂們」。
他暗自頭疼,覺得這種不明所以的局面實在是太令人煩惱了。
好在這個時候艾爾就開始了解釋。
“信使……盡管信使确實存在,但是信使也可以說是某種特殊的狀态。”艾爾緩慢地說,大概是在整理思路。
畢竟,他得考慮一下,如何将這些托雅鎮上司空見慣的事情,描述成科斯莫能夠理解的意思。
“您應該知道,托雅鎮上的那些鴿子,都是動物的化身,都是受到信使的力量影響,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為信使送信的。”艾爾說。
科斯莫點了點頭。他的确知道。同時他也知道,正是因為這樣,他與他的三只貓,才會在托雅鎮上得到某種特殊的關注與在意。
他說不上來這種關注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那讓他得以聽聞許多事情,但是也讓他改變了某種對峙的、相安無事的局面。
想到這裏,科斯莫突然有些明悟。
……他的到來,對于托雅鎮來說,就像是一個信號?
而如果結合信使的力量來說……
“将動物變成鴿子,幫助信使送信,只是信使力量的一種最簡單的表現形式。”艾爾繼續說,“而更高層次的表現形式,則是我們所有人、所有生物、所有存在,都可以成為信使的「鴿子」。
“只不過,我們并不是真的變成鴿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出現、我們的行動、我們的話語,都可以成為信使力量的傳遞形式,也就是——傳達某些信息。”
科斯莫認真地聽着,他知道這些信息相當重要,說不定就與傑弗裏·格拉斯的死亡有關。
“一種無形的……概念的契合?”科斯莫略微茫然地說。
“差不多可以這麽理解吧。”艾爾說,“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信使主動使用這份力量。普通人的行動即便帶來這種寓意,也不會牽動信使的力量。”
這種說法倒是與之前莫爾對于信仰的解釋有些雷同。也就是,這個世界上掌握着神明力量的存在,大多數時候都懶得理會那些人類信徒的祈禱。
放在信使身上……也就是,普通人還沒法利用信使來送信。
……聽起來,信使就像是什麽價格高昂的快遞服務。
科斯莫想東想西,然後驟然意識到艾爾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傑弗裏……我們之所以出現在托雅鎮,就是因為……信使?我們成為了信使的「鴿子」?我們帶來了——即便是我們自己都不清楚的——某種信息?”
科斯莫幾乎茫然了起來。
某種程度上,他稍微松了一口氣,因為這解開了某些謎團。但是,更多地,他卻越發狐疑與不安了。
信使究竟是讓他們送什麽信,在他們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情況之下?
而且,如果傑弗裏的死亡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麽,科斯莫·蘭赫爾的死亡是一回事嗎?幫信使送了信就要死,這聽起來有點太殘酷了吧?
“我猜測是這樣,但是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艾爾坦誠地說,“或許您的雇主的确是信使的後人,也的确是因為信使的要求才會這麽做。
“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信中的內容是什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科斯莫苦笑起來,他低聲說:“真是無奈啊……還真像是一只鴿子,盡管背負着信封,卻對信中內容一無所知。”
“您不用太擔心。”艾爾寬慰了他一句,“您,或者傑弗裏,只是幫信使送一封信而已。”
“那麽,傑弗裏為什麽會死呢?”科斯莫反問。
艾爾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想了想,就說:“至少,我确信,傑弗裏不是因為信使而死的。”
“為什麽?”
“因為信使的力量是無害的。信使只是橋梁。”艾爾喃喃說,“信使是……悄無聲息存在于我們之中的,如同空氣一般的存在。祂如果想要殺了我們,那有無數種不引人懷疑的辦法。
“祂甚至可以送出一封危險的信,當你得到那封信、甚至僅僅只是在那封信寄出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那封信可以與某些危險的東西有關,或許只是聽聞其姓名甚至其存在,就會當場暴斃。
“沒有人會懷疑信使,所以,信使也就沒有必要,以如此可怕的方式殺人。”
傑弗裏·格拉斯是被活生生吓死的。而信使有無數種更加不引人懷疑的殺人方式。
話雖如此,但科斯莫還是覺得這種說法有些邏輯不通。
艾爾的猜測的底層邏輯是,信使如果想要殺了傑弗裏,那祂可以選擇更加方便的方式;祂沒有,所以,祂也就不想殺傑弗裏。
這個邏輯倒推回去的過程,顯然存在一定問題。
科斯莫自己也不明就裏,所以就暫且将信将疑地接受了這個結論。
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便問:“對了,剛剛局長先生說,信使曾經是個人類?”
“是的。”艾爾點了點頭,“祂是從人類變成神明的。”
“人類,能夠做到?”科斯莫懷疑地問。
艾爾一瞬間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讓科斯莫懷疑自己又暴露了異域來客的身份。
不過艾爾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表情。
他說:“當然可以。神明只是一種稱呼、一種身份。”
科斯莫不敢多問。不過,結合之前莫爾的一些說法,以及安德烈·米爾的行動,他也大概明白了過來。
在這個世界,超乎尋常的「力量」是天然存在的,掌控這些力量的人類或者其他生物同樣也是存在的。但是,「神明」卻是一個獨特的身份、頭銜。
神明的确掌控力量,但是單單只是掌控力量,并不足以被稱為神明。
在這個前提之下,諸如太陽、月亮、星星這樣生來便擁有力量、同時也擁有廣泛而亘古的名聲的,從很早以前就已經被稱為神明。
至于一些後來掌握力量的,比如信使這樣的情況,就是以人類(或者其他生物)的身份得到力量,再慢慢獲得權柄與名聲,才能最終得到「神明」的稱謂,冠以「祂」的指稱。
這像是天生神與後來神的區別。
至于安德烈·米爾這樣的,就是夾在中間略微尴尬的情況。
盡管掌握了特殊的力量,有「神明之實」,但是因為年輕、名聲不足、又或者其他種種原因,終究不能擁有虛名。
……話又說回來,科斯莫曾經從莫爾那兒聽聞過「名聲」的重要性。但是,想要成神的話,究竟需要什麽樣的名聲?
信使又為什麽可以以人類的身份,問鼎神明之位?
科斯莫感到好奇,但也不是那麽好奇。說到底,他又不需要關注怎麽成神。
他回過神,突然發現警局裏居然已經一片昏暗。他又望了望窗外,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入夜。警局裏早已經空無一人。
他猛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艾爾早應該下班了,只是被自己拖在這兒聊天。他趕忙跟艾爾道歉。
艾爾啼笑皆非地擺了擺手,以某種特殊的、讓科斯莫懷疑自己又有哪兒出問題的目光看了科斯莫一眼。他說他還要再整理一下檔案與文件,讓科斯莫先離開。
科斯莫就只好與他道別。
走出警局的時候,科斯莫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他意識到這已經是可以用嚴寒來形容的溫度。在室內感覺不到,在外頭卻十分明顯。
街上空無一人。有的時候他能感覺托雅鎮挺熱鬧的,但有的時候,比如現在,他只感覺這地方如同一座「鬼城」。
他不禁暗自打了一個哆嗦,加快了回去的腳步。
貓貓們在家等他。這個想法就能讓他在回家的路途中感到十分愉快。
但是,不只是貓貓在家等他。當他走近住所的那棟建築的時候,他看見樓下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莫爾。
……莫爾過來找他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