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綻
第二天, 沈清梨起了個大早,跑道樓下甜品店, 排隊買了幾樣招牌甜點。
拎上打包精致的點心盒子, 沈清梨直奔君聿。
上班時間,街上來往人很多,汽車鳴笛聲、穿插期間的抱怨聲不絕于耳。
君聿離碧灣青城不遠, 不過兩公裏的路程。
沈清梨索性直接步行過去,一邊走着,竟被自己逗樂了。
想她沈清梨陰間作息許多年, 到如今竟然會因為追男人勤奮起來。
早八點,君聿上班時間,沈清梨穿着一襲裙裝,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之間顯得格外紮眼。
前臺小趙遠遠地看到她,眼睛倏然就亮了起來。
這姑娘她昨天見過, 一開始以為她只是個尋常不過的當事人, 也沒太在意。
直到傍晚下班時,這姑娘在大庭廣衆之下,旁若無人地抱了他們的冷面boss!最最要命的是,他們的宋律師非但沒推開人家,還滿臉受用的樣子。
小趙看的眼睛都直了, 忙掏出手機, 将這難得的一幕拍照發到了公司的群裏。
群裏當然沒有宋南谌。
下班時間,吃瓜群衆火速到位, 紛紛猜測這姑娘是何方神聖,竟然能降服他們的冷面閻王。
宋南谌此人面冷心也冷, 在昆城時,多少女孩子前仆後繼, 其中不乏姿色上乘家世又好的,可結果無一例外,連宋律師的衣角都摸不上。
所裏的女律師一開始也熱情地前仆後繼,想着,好歹近水樓臺,總比旁人概率大些。
可一段時間後,凡是跟宋南谌搭檔過的女律師都被他慘絕人寰的工作強度虐的體無完膚,拍拍屁股溜之大吉,更不敢有別的非分之想了。
他們甚至還在私下偷偷讨論,宋律師這人是不是有什麽隐疾,不然怎麽快30的人了,一丁點私生活都沒有。
而宋南谌也印證了他們的這個猜測,他全年無休,天南海北地飛,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像是個不會為凡塵駐足片刻的谪仙。
“您好!”小趙笑着招呼沈清梨,瞥了眼樓上,意有所指,“您是來找宋律師?”
沈清梨一愣,旋即不好意思地垂眼,“對,我來找宋旸。”
小趙的笑僵在臉上,懷疑自己聽錯了,臉色飛速變幻,結結巴巴地問:“您……找誰?”
沈清梨以為她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宋旸,宋律師呀!他不在嗎?”
小趙又看了眼樓上的方向,信息量太大,她反應了好半天。
這姑娘前腳還跟宋律師摟摟抱抱,這才睡了個覺的功夫,就又勾搭上了他們的小宋律師。
難道傳說是真的,宋律師真的有什麽隐疾?
小趙晃晃腦袋,重新打量面前的姑娘:鵝蛋臉,杏眼桃腮,典型的東方姑娘的長相,身材也好,看起來很清麗很端莊,沒想到私下玩這麽開。
小趙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吃瓜吃得興奮,又為他們宋律師感到心痛。
好容易千年鐵樹開花,卻是朵爛桃花。
半晌,小趙回過神,帶着點不滿,語氣也不如方才客氣:“宋旸律師去法院了,要不您給他打個電話吧?”
“法院啊!”沈清梨對面前小姑娘的反應渾然不覺,想了想,抿唇,“算了,我還是等會兒他吧!”
說着,拎着手上的甜點坐進了大廳的休息區。
小趙盯着那道纖細的背影,忍不住嘀咕:“所以,老板好容易動一次凡心,這麽快就被劈腿了嗎?”
不過五分鐘,宋南谌慘遭劈腿的消息在公司各個八卦小群流傳開來,傳得有鼻子有眼。
“被劈腿”的宋南谌正坐在辦公室,聽助理彙報今天的工作進展。
一只黑色的簽字筆捏在手裏,在指間快速翻轉。
“大概就是這樣,那南城那邊,您還要親自過去嗎?”助理小心地問。
按着宋南谌以往的習慣,他從不在乎案子的大小,也從不端自己大律師的架子,只要需要出差的活,不管多遠的地方,他都盡量自己去。
助理不知其中緣故,只當那是他的某種怪癖。
不都說,越是優秀的人,行為習慣越與常人不同?
宋南谌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擱在桌上:“不了,安排別人去吧!”
助理驚訝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才低低應了聲:“好的。”
末了,助理突然想起:“對了,宋律師,這有您的快遞。”說着,将一只順豐的快遞紙袋遞過來。
宋南谌接過,寄信人是宋曼。
宋曼既然沒有提前打電話通知他,想必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宋南谌暫時将這封信放在桌子上,先埋頭處理手頭的工作。
一小時後,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宋南谌轉了轉有些發僵的脖子,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給一個合作多年的老友打電話,對方是某建築裝飾公司的老總。
“呦,老宋,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對方語帶調侃。
從前,向來是他因為公司運營方面的各種問題巴巴求助宋南谌,還要撞運氣,看看宋南谌有沒有檔期出手幫忙。
宋南谌語氣淡淡:“我有個朋友需要裝修,想請孫總幫忙。”
對方愣了下,以為接到了大單子,語氣明顯激動幾分:“哎呀,感謝宋律這個時候還能想到我,是個什麽項目?”
宋南谌:“大概一百來平米,圖片我發你。”
“多……多大?”孫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平?”
“嗯,”宋南谌淡淡應聲,“做不了?”
摸爬滾打到如今的地位,孫總哪能聽不懂他話裏的不尋常,八卦地問:“你朋友?”
想起沈清梨的臉,宋南谌忍不住勾了勾唇:“嗯。”
孫總懂了,毫不掩飾地笑了幾聲:“行,我親自去監工,只是不知道還有什麽要求?”
宋南谌想了想,毫不客氣地提要求:“給你一天時間。”
挂了電話,宋南谌彎着的唇角都沒收回來,将手機揣回兜裏,宋南谌擡眼朝窗外看。
工作時間,一樓大廳空空蕩蕩,陽光透過辦公樓藍色的玻璃灑進來,在米色地磚上反射出滿室璀璨。
忽的,他在一樓角落的休息區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整個人懶懶地歪在沙發裏,面前的桌子上還放了只包裝精致的盒子。
宋南谌轉身,推開門大跨步朝外走。
沈清梨等啊等,陷進沙發裏就要睡着,卻始終沒等到宋旸。
倒是接到了個陌生電話,對方稱是宋律師的朋友,想找她談裝修的事。
沈清梨有些驚訝,再次嘆服于宋律師的超高效率。
看了眼時間,雙方直接約在了碧灣青城樓下的咖啡廳。
等不到人,沈清梨起身,将那只裝着甜點的盒子遞給了前臺的小姐姐:“麻煩您等宋旸律師回來後,把這個給他,就說是沈清梨給的。”
“啊,好,”小趙接過,頓了頓,提醒道,“您不上樓看看去?這就走了?”
她的眼睛努力朝宋南谌辦公室的方向瞥,暗指的意味很明顯,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宋南谌在她心目中已經由冷面閻王成功變身為美強慘。
可沈清梨完全沒領會她的意圖,搖頭:“不了,我還有點事,下次再來吧!”
小趙目送她的身影離開,看着面前那只精致的點心盒子“啧啧”感慨了好一陣。
沈清梨剛出君聿的門,迎面碰上從外面匆匆回來的宋旸。
她對他有印象,那個和方卿書氣質很像的男人。
沈清梨揮手和他打招呼。
宋旸神情卻有些惶恐,遠遠地朝她揮揮手,幹笑着說了句“早啊”,快速經過她身邊。
沈清梨有些奇怪,這人,怎麽神神叨叨的。
宋旸剛踏進大門,就被前臺的小趙叫住。
“小宋律師!”
宋旸回頭瞪她一眼,他是真不喜歡這個稱呼,沒好氣道:“幹嘛?”
小趙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将那只糕點盒子拿出來:“有人給你送了這個。”
宋旸有點不相信:“姑娘?給我?”
小趙點頭:“是呀,給您的。”
宋旸撓頭,想了半天,臉上閃過得意:“哎呀,人帥就是沒辦法,還真是苦惱呢!”
說着伸手去拿。
卻被一只憑空出現的大手搶先一步。
“宋律師……”小趙看到宋南谌,臉上的同情就要掩飾不住。
宋南谌不理人,拎起那只點心盒子要上樓。
宋旸跟在他身後不依不饒:“南哥,您這是幹嘛呢?這是人家姑娘送我的。”
宋南谌停下腳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繼續朝前走。
宋旸倒不是真的在意那口點心,只是覺得好奇,跟着宋南谌回辦公室。
“南哥,你不是不喜歡吃甜食?怎麽?”
宋南谌将點心盒子放在桌子上,眉頭緊皺,伸手扯了扯領帶。
在工作上沙發果決的宋南谌很少露出這種煩躁的表情,宋旸正了神色:“南哥怎麽了嗎?”
宋南谌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南城有個出差的項目,大概需要兩個星期,你去。”
話題跳的太快,宋旸驟聽噩耗,瞪大了雙眼:“為什麽是我?以前不都你去的嗎?”
宋南谌一個刀鋒掃過來,宋旸閉了嘴,轉而道:“南城那邊也不是我的專長啊!再說了,我手頭還有好多工作呢!”
宋南谌不為所動,擺手示意他出去:“就這麽定了。”
他坐進沙發裏,盯着那只點心盒子好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事情一點點背離初衷,慢慢發展成如今的樣子。
大概是他意外撞見她相親的那次起吧!
他一個人,走過了無數城市,見到過無數個“沈清梨”,卻都不是她的梨子。
在一次次的期望與失望中盤旋,到最後,連希望成了奢求。
他至今都記得,她的聲音出現的那刻,他從雕花木隔斷看過來,一眼就認出了她。
許多許多年來,百分之零點零幾的希望在這刻突然膨脹,變成了巨大的驚喜,驚喜到不真實。
大概是從她坐到他面前起吧!
她目光狡黠,用蹩腳的演技告訴他,她的前男友叫“宋南谌”。
他就在她面前,她卻認不出他,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
是帶點賭氣的成分的,他将錯就錯。明明一開始,他只是希望能找到她,無論她記不記得他。
大不了,他可以死纏爛打,就像小時候她對他那樣。
又大概,是從那本翻開的相冊開始。
他越來越好奇,她将他認出,又為着什麽要假裝不記得。
她向他獻殷勤,她抱他,甚至說要追他。
可卻始終不喊他的名字。
一樁接一樁的誤會,纏繞、打結、團成一個球,讓他無從下手。
出神間,手機亮起。
梨子:【忙完了嗎?有沒有收到我的禮物?】
宋南谌對着桌子上的盒子,拍了張照片發給她:【收到了,謝謝。】
梨子:【嘗嘗,很甜的。】
放下手機,宋南谌小心翼翼打開那只點心盒子。
拿起小勺挖了一勺放進嘴裏。
甜蜜的味道迅速在舌尖蔓延開。
他不喜甜食,總嫌太膩,今天卻覺得,味道意外不錯。
目光掃過桌子,宋南谌起身,拿起那只快遞袋子。
宋南谌打開,裏面是一只密封完好的姜黃色信封,右上角還貼了張小小的郵票。
娟秀的字體寫着他的名字:北城城南中街27號,小南收。
宋南谌手頓住,呼吸忽然變得急促。
從辦公桌上找來壁紙刀,他小心翼翼将信德封口割開,取出裏面的粉色信箋。
「寫給13歲的小南:展信佳。
原諒我的這封回信整整遲到了15年,如果你還能收到,我想替11歲的沈清梨對你說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2005年5月3日,你來信說今天你又被班裏的男生欺負了,但你反抗了,因為我告訴你要替我保護好自己。
我很開心,那年的那天,我不太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麽事,所以沒辦法跟你分享我的生活。但,我确定,因為有你,我一定也變得更加堅定和勇敢。」
「2006年9月7日,今天是你的生日,很抱歉,我因為和你鬧別扭而忘記了你的生日。雖然已經很遲很遲了,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小南,生日快樂!」
……
「小南,能認識你,是我這輩子迄今為止,最幸運的事。」
厚厚的一封信,字字句句都寫的很認真。
有溫熱的液體從臉頰滑落,猝不及防砸在娟秀的字體上,洇出一片墨漬。
沈清梨和裝修的人面對面坐在樓下咖啡廳裏,忍不住感慨,宋律師的辦事效率就是高。
對方是個穿着很得體的中年男人,西裝加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身邊還跟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
怎麽看,都不像在滿室灰塵的施工現場鋪地磚的人,倒像是某企業高管。
兩人談論的話題是她的那間百十來平米小房子的地磚作業,卻給人一種在談上億大單的錯覺,實在是因為,對面人的架勢太過鄭重了。
她有些心慌,怕認錯了人,小心問:“我這邊的情況您應該清楚了吧?就鋪個地板……”
那人笑笑:“自然,您那邊的情況宋律師都已經交代過了,我們已經做好了方案。”說着朝身側的女人遞了個眼色。
女人将随身的筆記本攤開放在沈清梨面前,上面的是整個房間裝修完成的3D效果圖。
“這個方案沈小姐看看,如果有什麽不滿意的随時可以改。”
沈清梨依言看過去。
滿意,簡直滿意到了心巴上。
但看起來就很貴,沈清梨覺得有點頭疼,底氣不太足地問:“不知道這個方案預算大概多少?”
男人爽快擺手:“沈小姐說笑了,難得宋律師開口找我,什麽錢不錢的。只是……”
沈清梨心道,果然,擡眼打量對方:“只是什麽?”
男人的臉上難得露出點為難的神色:“宋律師要求的工期,在工序上有些難度,您看,三天行不行?三天後,我保證可以安全入住。”
沈清梨瞪大眼睛,三天?只要三天?
她咽了咽口水:“那宋律師怎麽跟您說的?”
男人苦笑着搖頭,朝她伸出一根手指:“他說,只給我一天時間。”
沈清梨:……
男人以為她不滿意,忙改口:“要不兩天?您看……”
沈清梨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您看着來,幾天都成,我這邊不着急的。”
男人終于松了口氣,将房間的鑰匙遞給一旁的女助理:“安排他們開始吧!”
談完了正是,男人神色放松了許多。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奇,能讓宋南谌另眼相待的女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沈小姐和老宋是舊識?”
沈清梨實話實說:“不,我們也才剛認識不久。”
男人更好奇了:“這樣啊……”
沒想到,宋南谌還玩一見鐘情?他以前一直覺得,像宋南谌這樣沉穩內斂的人,若是喜歡誰,那一定是日久生情式的。
“沈小姐是本地人?”
沈清梨搖頭:“也不算,我的祖籍是北城,後來因為一些變故才搬家來的罙城。”
男人驚訝:“原來是老鄉啊!幸會幸會。”
沈清梨也有點吃驚:“孫總也是北城人?”
男人點頭:“是呀!土生土長的北城人呢!”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男人還說了句地道的北城方言:“你确定跟老宋以前不認識?”
沈清梨一頓:“怎麽這麽說?”
“哈哈哈哈,”男人笑的爽朗,“老宋也是北城人啊!我倆也是因為這個認識的,這才合作了這麽多年,沈小姐原來不知道嗎?”
沈清梨滿腹心事地回了家,滿腦子都是宋律師那張臉。
一個念頭瘋狂地往外冒:南哥,北城,宋律師……
真的只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