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南

有的念頭一旦冒了頭, 便會在心底悄悄紮根,在看不見的角落肆意瘋長。

沈清梨翻身下床, 光着腳跑道書房, 将前陣子從老家帶回來的那只紙箱子翻出來。

她找出那時候和小南拍的那幾張大頭貼,盯着那張胖乎乎的小臉看。

眼睛緩緩睜大。

她當時只是覺得,小南雖然長得胖, 但眉眼單拎出來卻是好看的,還帶點熟悉的感覺。

如今,她幾乎可以确定, 那種熟悉的感覺來自哪裏了。

那雙漆黑如墨的眸,還有那緊抿的唇,不是宋律師是誰?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沈清梨撥通了方卿書的電話。

方卿書正在打游戲,嘴裏叫罵得起勁, 半天才騰出空回了她一句:“您老又有什麽指示啊?”

沈清梨耐着性子:“問你個事, 宋旸是哪裏人啊?是北城人嗎?”

方卿書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不像在家裏,聞言扯着嗓子喊:“宋旸啊!不是啊?你都聽誰說的?人家地地道道昆城人OK”

沈清梨怔住,心頭那個幾乎已經确定的猜想又在此刻動搖。

不是嗎?

挂了電話,沈清梨心髒劇烈跳動, 直接抓過手機對着大頭貼拍了張照片, 然後發給了宋律師。

【你看這個男孩子,是不是很可愛?】

正在開會的宋南谌收到消息, 瞥了眼手機。

旋即,不可抑制地輕笑出了聲。

照片裏的小女孩微嘟着嘴巴, 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而自己則滿臉通紅地被她扯着, 滿臉的慌張無措。

和他皮夾裏一直放着的那張大頭貼一模一樣。

她竟然也還留着。

她真的沒有忘了他。

心頭突然被巨大的驚喜填滿,塞得滿滿當當。

宋南谌笑彎了眼睛,有好多話想說,手機上的字删删減減,好半晌,也只回了兩個字過去:【可愛。】

他的喜悅太過明顯,回過神來的時候,會議室裏的衆人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着他。

在宋南谌看不到的地方,公司八卦群悄然活躍。

【宋律師剛才是……笑了?】

【老天,我居然在那張冰塊臉上看到了戀愛腦的痕跡……】

【不是說,宋律師被劈腿了嗎?】

【大概還被蒙在鼓裏吧……天,我開始心疼了……】

宋南谌渾然不知,只是破天荒好說話地散了會,取消了最吓人的“□□”環節,轉身出了會議室。

沈清梨沒有從宋律師那得到确切的消息,轉念一想,又給商泠女士打去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沈清梨開門見山:“商泠女士,勞煩您知會宋阿姨一聲,三天後我那房子就可以入住了,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讓小南過來了。”

商泠女士大吃一驚:“你不是說已經租給別人了嗎?怎麽又變卦了?”

沈清梨輕笑一聲:“這您就別管了,就按我的話通知他就行。”

挂電話之前,沈清梨突然開口問:“媽,小南叫什麽名字,你知道嗎?”

短暫的沉默後,商泠女士含糊回答:“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再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當年聽過幾耳朵,也早忘了……”

挂了電話,沈清梨将手機丢在一旁,一頭紮進棉被裏。

如果宋律師就是小南,小南就是宋律師,那之前很多巧合就解釋得通了。

小南了解沈清梨,所以清楚她喜歡吃的菜;只有小南會喊她“梨子”,所以那晚他突然叫住她,欲言又止;甚至于,小南的家就住在北城的窄街,所以他出現在那裏,不是巧合……

那他,是從什麽時候将她認出來的呢?既然認了出來,又為什麽不正大光明和她相認呢?

可如果宋律師真的是小南,又和方卿書的話對不上。

孫總果然言出必行,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完成了整個房子的地板鋪設,和效果圖一般無二。

沈清梨再三致謝,堅持要把錢轉給孫總,卻被他很堅決地拒絕。

他笑得意味深長:“如果沈小姐實在過意不去,不如把老宋叫出來一起吃個飯?”

這個提議正中沈清梨下懷。

當天晚上,沈清梨根據方卿書提供的裝修費用的參考金額,在罙城最好的餐廳定了個包廂。

沈清梨的邀約發過來的時候,溫泓正坐在宋南谌的辦公室裏。

君聿在罙城的運作正式步入正軌,作為君聿背後的大老板,溫泓象征性地現身罙城,并在罙城最高檔的餐廳定了位子,聊表對員工的關懷。

“老宋,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溫泓滿臉戲谑。

宋南谌:“怎麽說?”

溫泓:“我這才到罙城幾個小時,可是聽說了不少你的桃色八卦啊!”

宋南谌挑眉:“我的?”

溫泓明顯很興奮,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群聊天記錄丢給他。

數百條的八卦消息,起源是一張照片,是偷拍的角度。

夕陽下,年輕的姑娘偎在他身前,而清俊的男人微微垂眼,含情脈脈地注視着懷裏的女孩。

夕陽金紅的光描繪着兩人相擁的輪廓,唯美得像一幅畫。

宋南谌勾唇,甚至還好心情地點評:“照片拍得不錯。”

溫泓“啧啧”嘆了兩聲:“別高興太早,往下翻。”

宋南谌依言,手指下滑,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

“宋旸和你那白月光又是怎麽回事啊?”溫泓一臉好笑。

宋南谌将手機丢還給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剛見她的時候,她以為我是宋旸。”

三兩句話,将這些日子以來各種荒誕的誤會陳述了一遍。

溫泓驚訝得張大嘴巴,目光變得同情:“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宋南谌也有患得患失,躊躇不前的時候。”

宋南谌抿唇,半晌轉而問他:“你怎麽會有這種群?”

溫泓的號是個女孩子的號,宋南谌沒記錯的話,是公司某個長期出差在外的女律師,一年到頭回不了公司一次。

溫泓笑得意味深長:“這年頭,誰還沒個馬甲?玩的就是心跳。”

這時候,助理推門進來,提醒兩位老板時間差不多可以出發去聚餐了。

溫泓一手拿西裝外套,一手搭上宋南谌的肩:“一塊過去?”

宋南谌笑着将他的手從自己肩膀扯下來:“不了,有約了。”

餐廳包廂內,宋南谌到的時候,沈清梨和孫總已經到了。

他挨着沈清梨,在孫總對面落座,湊過身來低聲問她:“等很久了嗎?”

沈清梨盯着他,身子稍稍往後撤了撤:“也沒有很久。”

她疏離的動作做得刻意,宋南谌眸光閃了閃,心猛地一沉。

礙于外人在場,宋南谌坐直了身子,雲淡風輕地和孫總寒暄。

一頓飯吃的很安靜,席間只有杯碟碰撞的聲響。

沈清梨夾了只大蝦放在宋南谌面前:“宋律師嘗嘗,這蝦味道不錯。”

小南從小不吃蝦,每次一塊吃飯,宋南谌會将自己碗裏的蝦一只只剝好了,再放回沈清梨面前。他不喜歡的,卻是她的最愛。

宋南谌頓了頓,終于有了動作,他慢條斯理地将那只蝦剝幹淨,轉而放回她面前的碟子裏。

沈清梨心裏有了判斷,冷哼一聲,全程沒動那只碟子。

她笑着舉杯,和孫總推杯換盞,完全把身旁的宋律師當透明人。

孫總看着這情景,只當小情侶鬧別扭,笑着岔開話題:“要說緣分這個東西真是奇妙,在罙城這麽個大城市,誰能想到咱們居然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哈哈哈哈哈……”

沈清梨端着副溫婉的笑,拿眼睛掃宋律師:“是啊!如果不是聽孫總說,我都不知道宋律師也是北城人呢!”

宋南谌喝水的動作一頓,臉色晦暗不明:“你不知道?”

沈清梨氣笑了:“聽宋律師這意思,我該知道?”

氣氛再次跌到冰點。

孫總再次出言緩和氛圍:“要說宋律師人真沒的說,就拿那房子的事情來說,從方案到選材可都是宋律師親力親為的啊!”

他本想替宋南谌說好話,以為這樣能緩和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

沈清梨突然開口:“宋律師這麽周全,讓我忍不住想起一個人。”

孫總好奇接話:“誰啊?”

“說起來,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了。那是鄰居家的一個哥哥,我們每天一起上下學,他也喜歡這樣管着我。冬天不許吃冰棍,晚上不許一個人走夜路,沒寫完作業不準出門玩,也不許跟別人一起去網吧……說起來,他也就比我大兩歲,卻天天端着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她托着腮,臉頰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紅撲撲的,說起從前時,眼睛裏有少見的光彩。

孫總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說這個,卻還是禮貌接話:“那你這鄰居可真是不錯,你們關系應該很好吧?”

沈清梨搖頭:“後來我跟媽媽搬了家,離開了北城,就再沒聯系了,說起來,也有十五年了……”

說着,從随身包包裏掏出那張大頭貼,輕輕放在宋南岑面前的桌子上:“我今天收拾東西,正好翻出了以前的照片,宋律師幫忙看看,我這個鄰居哥哥長得,是不是有點眼熟啊?”

說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南谌的反應。

精明如孫總,很快發現氣氛的不對來,托詞有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房間的門被關上,偌大的房間只剩下沈清梨和宋南谌兩個人。

心思缜密如宋南谌,聽着沈清梨陰陽怪氣的話,結合她今天反常的舉動,已經推測出了事情原本的樣子。

他不說話,只沉默地盯着桌子上兩人的合照,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清梨忽覺一股無名火冒出來,伸手将那張大頭照收回來,站起身:“宋律師如果吃好了,我就先走了。”

背起包,起身,擡腳就朝外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

明明是她沒有将他認出來,可她就是生氣,也不知是氣自己的愚鈍,還是氣他的隐瞞。

“沈清梨!”

宋南谌突然起身,握住她的胳膊。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身體轉向自己。

“我以為你知道的。”

沈清梨擡頭,語氣算不上好:“我沒有宋律師那麽心思缜密。”

宋南谌搖頭,滿臉無奈:“那天在北城,我想回家告訴你的,可你心情不好。”

那時候,她遇到了沈興和和沈清芷,雖然她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可他一眼就将她看穿,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很難過。

他接着說:“後來,我送完你回家,看到了家裏桌子上翻開的相冊,我以為你看到了,也以為你知道了。後來,我收到了你的信……”

說到信,沈清梨一怔:“你……收到了?”

宋南谌眸色溫柔:“收到了,也看過了。”

突然被抓包的羞恥感襲上心頭,沈清梨驀地紅了臉。

半晌才硬撐着擡起頭問他:“所以,你以為我早就認出你了?”

宋南谌盯着她看,忍不住笑出聲:“沒錯。”

他拉着她坐回沙發裏:“所以,不生氣了?”

誤會解除,沈清梨有點難為情,稍稍偏過臉,用沉默代替回答。

“梨子。”宋南谌突然叫她。

沈清梨擡頭:“什麽?”

他頭頂的燈光很暖,映襯得他眸色溫柔:“好久不見。”

這是時隔十五年,宋南谌作為小南,對她的第一句問候。

沈清梨笑的眉眼彎彎,也輕聲回應他:“小南,好久不見。”

沉默來得猝不及防,兩人就那麽看着彼此,四周靜悄悄的,靜到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恍惚十載已過,曾經的少年少女早已不複當年模樣。

宋南谌眸色沉沉,突然開口問:“所以,你之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沈清梨怔愣片刻,恍然回神:“哪……哪句?”

“那天傍晚……”他開口提醒她。

沈清梨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那晚,落日餘晖下,她壯着膽子,抱了他。

幾天前,他是她要攻略的目标,是她想要摘到的星星。

可如今,時移世易,星星墜落凡塵,成了她窩邊的草,吃還是不吃,是個難題。

沈清梨清清嗓子,坐直了身子:“人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之前我是因為不知道所以……”

宋南谌慢慢逼近她,一團陰影罩在她頭頂:“所以,你後悔了?”

沈清梨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恍惚間覺得這發展勢頭有點不對。

想當年,她和小南在一起,雖然他總愛管東管西,可主導權一直是握在沈清梨手裏的。

她就像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而小南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她說往東,他就絕不往西。

沈清梨猛然坐直身子,逼的宋南谌節節敗退。

她笑的狡黠:“所以小南你是在邀請我繼續追你嗎?”

沈清梨只是想惡作劇地逗逗他,欺身上前,雙手抓住他的衣領。

他身上的西裝搭在門口的衣帽架上,身上只穿着件白襯衣,因為她拉扯的動作,領口的扣子崩開,露出細長的脖頸。

頭頂的水晶燈光線柔和,細碎的光像是灑在他的眼睛裏。

明明沒有喝多少酒,沈清梨卻覺得腦子暈的厲害,彎腰,一寸寸靠近那張清隽的臉,腦中僅有一根理智的弦緊繃着,不停地提醒:他是小南啊!

驀地停住,沈清梨松開手,強撐着想要站起身。

電光火石間,只覺天旋地轉,下刻,那張清隽的臉出現在自己視線上方。

他半趴着将她壓在沙發上,聲音裏帶着莫名的情緒:“為什麽不繼續?”

“繼……繼續什麽?”

光線昏暗,呼吸滾燙,那根可憐的弦也轟然繃斷。

宋南谌不回答她的話,轉而道:“還是說,你還在想着你的前男友?”

話題轉換太快,沈清梨反應了好半天,才想起她那位素未謀面的“前男友”宋南谌來。

“沒有啊……”

宋南谌垂眼輕笑了聲,長睫扇動,遮住眼中的狡黠:“那你說,是我好,還是宋南谌好?”

好看的臉就在眼前,一寸寸蠱惑着沈清梨心頭那個蠢蠢欲動的念頭。

她幾乎想也沒想,脫口而出:“當然是你好,宋南谌算個屁!”

然而此時,隔壁宴會大廳,君聿的員工正推杯換盞,玩得盡興。

宋旸目光掃視一圈,沒找到宋南谌,狐疑問溫泓:“溫總,我南哥呢?怎麽不見人?今天他不是去所裏了嗎?”

溫泓轉着玻璃杯裏透明的液體,壞笑着開口:“大概嫌我們這群糙老爺們沒勁吧!”

宋旸撓頭:“不能吧!我南哥不是這樣的人。”

宋南谌曾經是他為自己設定的奮鬥目标,同時也是他真正打心眼裏敬重的人。

溫泓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酒杯朝隔壁方向擡了擡:“怎麽不是?我剛看到他了,喏,就在那間呢!”

身邊幾個關系不錯的高層也聽到了,起哄着端着酒杯起身:“宋律師又自己躲清靜,走!抓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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