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電話

四月末, 天氣好像突然就暖和起來,窗外光禿禿的樹梢似乎在一夜之間被潑了滿身的綠。

沈清梨坐在鋪滿陽光的落地窗前, 将那一小鍋海鮮粥全都吃進肚子裏, 滿滿兩大碗,吃得胃裏暖洋洋的。

她起身收拾餐桌,無意間瞥見被疊得四四方方的報紙還放在那裏——最新日期的法制日報。

沈清梨忍不住輕笑。

雖然才和宋南谌同住了兩晚, 沈清梨敏銳地發現,宋南谌身上總有種和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不太貼合的特質。

他保持着良好的生活習慣,早睡早起, 從不熬夜;他不抽煙,沒有不良嗜好,喝水只喝白水;會習慣看紙質報紙,除了工作很少用手機打發時間……

和沈清梨一塌糊塗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別。

沈清梨去到廚房,突然發覺你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沈清梨是個不太會做飯的人, 廚房除了必要的碗筷和一口鍋, 別的什麽都沒有。

可現在原本有些空蕩的廚房多了許多新的電器,電餅铛,微波爐,高壓鍋,面包機……

打開冰箱, 裏面也塞了滿滿當當的新鮮食材。

她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買的。

沈清梨愣在當場, 嘟囔着:“他這是,打算賴着不走了?”

話雖然這樣說, 透過冰箱鏡面的反光,沈清梨看到了自己彎起的眼睛。

好像, 除了商泠女士,她已經太久沒有體驗過被人珍視的感覺了。

這感覺并沒有維持多久。

沈清梨收拾完, 她坐回陽臺邊的懶人沙發裏,好心情被一通突兀闖入的電話打斷。

來自遙遠城市的一個陌生號碼。

沈清梨狐疑接起,那頭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小囡嗎?”

沈清梨眼睛裏的笑意瞬間褪去,抿起唇,裝作沒聽出來:“您哪位呀?”

“是梨梨吧?我是爸爸呀!”男人聲音裏滿含歉疚。

這還是十多年來,沈清梨第一次接到沈興和的電話。沈清梨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一個十多年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男人會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突然父愛爆發。

“爸爸找我有事嗎?”她直截了當。

沈興和一噎,頓了好半天才讷讷開口:“小囡……上次在北城見你,你說想回家看看……”

沈清梨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所以,爸爸你給我打電話是專門邀請我回家的?”

“唉,”沈興和長嘆口氣,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梨梨,小芷她畢竟是你親妹妹,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後來爸爸已經教訓過她的,她已經知道錯了,她還說,下次有機會一定要跟你這個姐姐好好聊一聊……”

這種話,沈清梨當然一個字都不會信。

如果說在這個世上沈清芷最恨的人是誰,那一定是她沈清梨。

回想起當年兩人的初見,真真是好大一盆狗血。

沈興和的外遇被撞破後,商泠女士幾乎歇斯底裏,和他鬧得不可開交。

當時的沈清梨還病着,隔着房門,只聽到家裏來了外人。

“我沒想要破壞你們的家庭,只是我和興和是初戀……”

“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清芷不能沒有爸爸……”

女人低低的哭求和小女孩的哭喊,期間夾雜着商泠女士的歇斯底裏。

“沈興和!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還有沈興和的怒斥:“你這個潑婦!”

迷迷糊糊的沈清梨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房門,就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當的陌生小女孩正沖過來一把推開了雙目赤紅的商泠:“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生活!”

商泠被推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沈清梨像只憤怒的小獅子,突然從房間裏沖出來,扯着那個小女孩的頭發,以最快的速度在她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齒間很快蔓延出血腥味。

變故來的太快,大人們都還沒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的時候,沈清芷哭得撕心裂肺,而沈清梨的臉上挨了一巴掌。

沈興和目光冰冷地看她:“誰教的你,小小年紀這麽惡毒!”

十來歲的沈清梨在那短短的幾天見識透了人心。

關系很好很好的小夥伴在某一刻會變成帶頭欺負你的那一個,因為曾經親密無間,所以懂的刀子戳在哪裏最為致命;

曾經很疼愛很疼愛自己的爸爸會對自己惡語相向,甚至于,他可以把自己的過錯粉飾一番,變成居高臨下的苛責強加到你頭上,父愛廉價到都不用旁人挑撥;

還有,很爽利很幹練的商泠女士在這種時刻過剛易折,明明受了委屈,因為态度強硬,在他們口中反而成了過錯方。

“我們是初戀,早在你們認識之前,是因為各種外力因素才被強行拆散。”

“如果按先來後到,你才是硬擠進來的那一個。”

所以到頭來,沈清梨反而成了搶走沈清芷爸爸的那個人。

見沈清梨半天不說話,沈興和再次開口:“小囡啊,你五一有時間嗎?如果你有空,我們一起見個面吃個飯好不好?”

“五一?”沈清梨反問。

沈興和聽到她松口,很快高興起來:“對呀!你平時工作忙,爸爸不敢打擾你,等你五一放假了,爸爸來罙城看你,咱們一塊吃個飯,好不好?”

沈清梨輕輕笑了聲:“哦,但是爸爸,你不知道嗎?我沒有工作呢!”

“什麽?”沈興和沒反應過來。

沈清梨直接笑出聲:“我沒有在工作,也沒有朋友,更不打算結婚。”

“梨梨你……”沈興和有點不敢相信,曾經那個如小太陽般的女兒會說出這麽讓人沮喪的話,“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變成哪樣?”沈清梨語調平緩,不辨情緒,“一個被抛棄的人,你還指望她變成什麽樣?”

宋南谌在酒吧街找到了溫泓。

包廂裏,溫泓單手搭在沙發上,另一只手捏着一個姑娘的下巴,眯着眼睛打量。

“溫總,您今天是心情不好嗎……”女孩子頂着他的視線,渾身忍不住發顫。

溫泓每次過來都會讓她陪着,倒是不需要她做什麽,只是陪着他喝酒,小費給的還很豐厚。

只是,今天的溫泓卻不一樣,渾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

端詳了好一會兒,溫泓突然撒開手,煩躁地開口:“滾出去。”

房門關上,溫泓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忽的又聽到開門聲,他頭也沒擡:“不是讓你們都滾出去!”

宋南谌徑直到他身旁坐下,瞥他一眼:“看來你都知道了?”

聽到是宋南谌的聲音,溫泓臉色稍緩:“怎麽是你?”

宋南谌從一旁拿了只空杯子,給自己倒上酒,淡淡開口:“今天喬小姐來過律所了。”

溫泓動作一滞,擡頭:“她去那幹嘛?”

宋南谌:“不是找你,她找我。”

溫泓苦笑了一聲:“找你?看來,她寧願找你,也不願意求我。”

說着,又一杯烈酒下肚。

溫泓和喬雲筝的事,宋南谌很清楚,就像溫泓清楚他對沈清梨的心思一樣。

也是因為這個,當年兩人的關系迅速拉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同是天下癡情狗,誰又比誰高貴呢?

宋南谌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輕抿了一口:“你……不打算和她好好談談?既然你這麽放不下人家……”

“放你娘的狗屁!”溫泓突然打斷他,暴跳如雷,“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放不下她了?當初可是她甩的老子!老子這些年潇灑肆意的很!我放不下她?笑話!”

宋南谌苦笑着搖頭。

溫泓這些年身邊出現過的姑娘,形色不一,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有着一張和那人幾分相似的臉。

宋南谌:“行,你說是就是吧!但是,喬家那事,你怎麽打算?”

溫泓轉頭看他:“你答應幫她了?”

“自然沒有,”宋南谌無奈道,“我告訴他,這方面,最專長的是你,我沒把握。”

溫泓冷哼了聲,表示默許。

晚上九點多,宋南谌帶着酒氣回了碧灣青城。

敲門,許久沒人應。宋南谌打沈清梨手機,也沒人接。

沒有辦法,宋南谌直接打給了商泠,順利得到門鎖密碼。

輸入密碼,門鎖應聲而開。

房間沒有開燈,黑漆漆的。

宋南谌眯着眼睛看了看,正準備開燈,借着窗外漏進來的點點燈光,看到落地窗前蜷縮着個小小身影。

宋南谌身子一僵,要去按開關的手收了回來。

他換上鞋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诶,沈清梨?”宋南谌小聲開口。

沈清梨頭靠在玻璃上,怔怔地出神。半晌才像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對上他擔憂的目光。

她甚至還沖他擠了個笑:“你又來啦?”

宋南谌挑眉:“又?”

沈清梨幹笑兩聲:“這麽晚了,我以為你不來了。”

宋南谌緊挨着她,在她身旁坐下:“我給你打電話了,你沒聽到。”

沈清梨摸摸身上,想起來了:“哦,我把手機丢卧室了,沒聽見,不好意思啊……”

他一靠近,沈清梨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又喝酒啦?不怕再被人丢馬路牙子上?”

宋南谌沒接話,定定看着她。

忽地,他擡手,揉了把她的腦袋:“笑不出來就別笑了,怪難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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