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流氓
“我多水靈一姑娘, 哪裏難看……”沈清梨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幾分真誠地彎了彎唇。
或許因為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重重壓在心頭的沉悶裏倏然漏進點光亮, 讓她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宋南谌挨着他坐，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麽，只是随意開口：“吃過飯了嗎？”
沈清梨搖頭：“早飯吃了兩大碗, 還不餓。”
宋南谌莞爾：“我知道我廚藝好，你倒也不用這麽捧場。”
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沈清梨終于笑出聲, 推了他一把：“宋南谌你怎麽這麽自戀啊？”
宋南谌始終關注着她的神情，見她笑了，眉頭稍稍松動了幾分，起身去給她倒了杯溫水，又重新坐回她身邊。
沈清梨忽然說：“這是這麽多年, 我吃到過的最好吃的粥了。”
宋南谌頓了頓：“你……”
“你也知道, 商泠女士那個廚藝，只夠用來續命。當初咱們一起吃飯，也只有你能面不改色地誇她做的飯好吃。”
當年，熱情的小姑娘硬拉着小南回家吃午飯，桌上擺着幾盤性狀難辨的菜, 沈清梨和沈興和一臉赴死的悲壯, 只有小南面不改色，大口地吃菜扒飯, 還能在商泠女士期待的目光裏，神情自若地誇一句：“泠姨, 很好吃。”
宋南谌低笑：“我當時，是真覺得好吃的。”
“所以啊！”沈清梨低嘆一聲, “商泠女士超級喜歡你。”
她頓了頓，才又接着說：“那時候，我天天盼着爸爸能有空多回家，他煮飯超級好吃，還會背着媽媽偷偷給我買所有我想要的零食和玩具……”
宋南谌眸光一動：“他……找你了？”
沈清梨低着頭，手指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摸索着木地板的紋路：“是啊！他說對不起我，說想見我，說假期想跟我一起吃個飯。”
“那你答應了嗎？”
沈清梨沒直接回答他的話，聲音低低的：“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他從來沒給我打過電話，也從來沒聯系過我。我們剛離開北城的時候，我恨他，心裏卻還偷偷抱着希望，畢竟我是他的小囡啊，他會不會擔心我吃的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想爸爸……”
靜谧的黑暗中，眼淚無聲砸在地板上，沈清梨用手指悄悄抹去暈開的水漬。
“但是沒有，我等啊等，沒有他的一丁點消息，什麽都沒有……後來，我聽一個認識的阿姨說，他們也搬走了，不在北城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但……他知道我就住在這裏，這麽多年，他一次都沒聯系過我，一次都沒有……他一丁點都沒有想我。”
地板上的水漬越來越多，直到用手指已經抹不幹了。
宋南谌沉默着不說話，就像小時候那樣，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睛裏滿是心疼。
他将手臂遞到她面前：“擦吧。”
沈清梨愣了愣，旋即當真捏起他的衣袖，将鼻涕眼淚一股腦蹭在他雪白的襯衣上。
她擡頭看他，忽地問：“小南，你小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很難過啊？”
小小年紀活在即将失去父親的惶恐裏，到後來，還沒從喪父的悲傷裏掙紮出來，又被其他人變本加厲地欺淩，欺他無父依仗、欺他孤弱貧苦、欺他沉悶木讷……
似乎所有的苦難，都成了那個小小孩童的錯。
就連心智成熟的大人也可以有意無意地跟着湊上幾句：“那個又窮又悶得小胖子啊！”
宋南谌認真想了想，搖頭：“沒有。”
沈清梨驚訝地擡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真的？”
“嗯，”宋南谌點頭，“因為我遇到了守護自己的太陽，他們說什麽做什麽，就不再重要了。”
“哦……”沈清梨似懂非懂，“那你讨厭從前的自己嗎？”
那個活在陰影裏的，弱小的自己。
宋南谌定定看她。
曾經那雙青澈如琉璃的大眼睛裏充滿着惶恐，像是深陷泥沼的人，苦苦掙紮，拼命想尋求一絲希望。
他挪了挪身子，靠她更近了些：“不讨厭，但是，也不喜歡，”宋南谌一字一頓，“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的太陽。”
沈清梨呼吸一滞。
他眸光沉沉，定定看她，那目光，極盡溫柔。
或許是夜太靜，或許心裏的聲音太吵，沈清梨像是被蠱惑，理智失了控，猝然沉入那雙漆黑的眼裏。
她被那目光牽引着，緩緩靠近。
然後，貼上了那瓣唇。
宋南谌身子一僵，在她貼過來的瞬間，一動都不敢動。
落在唇上的，像是團熾熱的火。
那火迅速燎原，燒毀了緊繃的理智，燙熱了彼此的呼吸。
胸膛劇烈起伏，心跳瘋狂加速，眼睛裏濃稠的黑變成壓抑的風暴。
“梨子……你……”
宋南谌想伸手，沈清梨卻猛然回神，猛地坐直了身子。
唇上滾燙的觸覺還在，強烈到四肢都跟着發軟。
沈清梨慌張站起身：“那個，不早了，我困了，先睡了。”
匆匆撇下一句，逃也似的沖回房間裏。
關上門，沈清梨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
一整天糟糕的情緒在頃刻間煙消雲散，滿腦子只剩下剛才唇瓣貼合的那一幕。
她剛才，是瘋了嗎？！
她為什麽會吻宋南谌？！
毫無意外地失了眠，那一幕在腦中瘋狂閃回，直到晨曦初微，沈清梨才堪堪睡着。
等睜眼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
她将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半天，确定外面沒有動靜了才鬼鬼祟祟打開房門。
外面果然已經沒有了宋南谌的身影，沙發上的那床被子仍舊疊得四四方方，放在最角落的位置。
客廳很整潔，看不出一點宋南谌留下的痕跡，似乎，昨晚的那些話、那個吻只是她一個人的荒誕一夢。
沈清梨稍稍松口氣，隐隐，又帶了點難言的失落。
她從冰箱裏拿了瓶冰水，坐在窗前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着。
突然，外面傳來密碼鎖的聲音。
沈清梨身子一僵，轉頭去看，就見宋南谌從外面回來，手裏還拎着一份打包的飯菜。
四目相對，只片刻，沈清梨慌張別開視線。
有了昨晚那個吻，她沒有辦法裝作什麽都沒有似的去面對他。
宋南谌脫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将飯菜拎到餐桌上放下。
沈清梨專心喝水，聽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裝不下去了，開口問：“你怎麽沒去律所啊？”
相比沈清梨，宋南谌倒是平靜很多：“去了，現在到午餐時間了。”
沈清梨看了眼手機，果然，已經十二點了。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
宋南谌看她一眼，意有所指：“找人陪我吃午飯。”
是了，她之前一時心起答應過他的。
沈清梨垂着腦袋，一點一點挪到餐桌前坐下。
三菜一湯，她喜歡吃的。
可今天，沈清梨卻沒什麽胃口。
沈清梨扒着碗裏的飯，忍不住悄悄擡頭，視線劃過宋南谌因為咀嚼輕微滾動的喉結，上移，定格在那兩瓣唇上。
他的唇很薄，唇色偏深。
小時候總聽老人說，薄唇的人最是能說會道。她那時還指着小南笑他：“你怎麽跟人家說的不一樣？半天說不了幾句話。”
可如今，他成了律師，還是很有名很厲害的律師。
想着想着，腦中就又閃過那個吻。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他看，宋南谌有些不自在，輕咳了聲：“沈清梨。”
“啊？”沈清梨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盯着人家的嘴唇看，不由地紅了臉。
宋南谌垂眼，不經意地問：“你昨天……”
“我昨天不是故意的！你別放在心上！”沈清梨出聲打斷他，認命地閉了閉眼，反正遲早得面對，“昨天我只是心情不好，然後……總之……你就當我一時色迷心竅，一時沖動，不小心占了你便宜，對不起……”
連她自己，一時也想不明白她昨天那樣做的動機是什麽。
宋南谌拿筷子的手一頓，擡眼看她，擰眉：“一時沖動？”
沈清梨鄭重點頭，怕他不信，又努力找補：“我承認之前的确對你別有用心，但自從我知道你是小南之後，我保證，我再也沒有動過歪心思了。”
宋南谌眼睫垂下：“是嗎？”
沈清梨再接再厲：“畢竟我們是睡過一張床、吃過一鍋飯的好兄弟嘛！我……總之，昨天的事，純屬意外，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行不行？”
沈清梨偷眼打量宋南谌，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宋南谌使出他的終極絕招，冷着一張臉，不再理人。
沈清梨莫名其妙，忍不住小聲嘀咕：“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那麽小氣，不就親了你一下嘛！至于那麽生氣嗎？”
宋南谌已經将筷子放到了桌子上，站起身：“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說着，已經轉身朝外走。
沈清梨看了眼他碗裏沒怎麽動的米飯：“欸！你就吃這麽點兒啊？”
宋南谌已經穿上了外套：“還有工作，先走了。”
沈清梨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他這是……生氣了？
這件事情，不管怎麽說，都是她理虧，沈清梨翻來覆去地想，決定端正态度，求得宋南谌的諒解。
可是，沈清梨交際圈子小得可憐，自然也沒什麽哄人的經驗。以往最多和方卿書拌幾句嘴，到最後只要自己施以威壓，不怕方卿書不低頭。
可這套，好像并不适合用在宋南谌身上。
沈清梨想了半天，将這件事情稍加潤色，發給了方卿書。
【如果一個男人不小心吻了一個女孩子，事後這個女孩子超級生氣，說明什麽？】
方卿書秒回：【用你的腳指頭想想，肯定是人家不喜歡他呗，幹嘛？耍流氓啊！】
沈流氓本氓清梨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嘆了口氣，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接着不恥下問：【那這個男人應該怎樣求得女孩子的諒解？】
方卿書：【還怎麽諒解，有多遠滾多遠呗！人家又不喜歡他，湊什麽湊？】
沈清梨煩躁地按滅了手機。
盯着屏幕裏倒映出的自己的那張小臉，雖然算不上傾國傾城，也還算秀色可餐吧？
被這張臉親一下，就這麽……難受？
“有多遠滾多遠？”沈清梨念叨着，不經意間瞥見宋南谌的那只皮箱。
就算沒有旁的關系，他們倆還有最簡單直接的利益關系，滾是不能滾的。
猶豫再三，沈清梨編輯了條信息發給宋南谌：【今晚什麽時候回來？我請你吃飯？】
等了半天，沒等到宋南谌的回複。
沈清梨百爪撓心。
直到天色将晚，才收到宋南谌的回複，只有短短四個字。
【加班，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