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根據聯邦精神衛生法的規定, 像趙苳岐這樣的心理咨詢師是沒有對來訪者診斷的權利的,所以現在秦牧野拿在手上的,并不是心裏診斷書, 而僅是趙苳岐的随手記錄。
這張紙面簡單記錄着容秋每次和趙苳岐會談的時長, 會談的頻次, 還有會談進行的深度。
趙苳岐的記錄他自己的風格。
秦牧野仔細地辨認。
依稀還是能看清“記憶消除”,以及相似的幾個術語。
所以即便秦牧野是個外行人, 他也能看懂容秋去秦牧野那裏做了什麽。
五年前容秋做了一次催眠, 而催眠師就是趙苳岐。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五年後的容秋之所以會忘記他, 就是因為容秋去做了催眠。
容秋洗去了記憶!
還是有關于他的記憶!
得到這個結論。
秦牧野愣愣地杵在那裏, 猶如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
他就像病床上早已被麻醉的病人,意識是清明的, 感知卻是混亂的。在秦牧野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地方,alpha的手抖的就像鬥笠一樣,掌心的汗液濕潤黏膩, 将那脆弱紙頁的一角都微微染濕。
遺忘是件最艱難的事情。
可容秋卻輕易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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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心理診所,去做催眠洗去自己的記憶。
在這個過程中, 容秋将和他有關的所有記憶都進行剝除。
忘記了他。
忘記了他們五年前的一切。
男人罕見地因為腿軟而用手肘借力來支着身子, 他仰靠在冷冰冰的牆壁上,心裏拔涼一片。
秦牧野思維轉動得很慢。
在他看來, 容秋洗去記憶就有一種他抛棄過往一切, 迎接嶄新自己的感覺, 震驚之外, 只餘下心中的陣陣虐痛。他寧願容秋還記得他, 還恨着他, 甚至在見面時, 還可以因為五年前的傷痛而對他惡意滿滿。
就算不愛, 容秋也應該一直恨着他。
但如今的他站在容秋面前,不過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悲恸凄哀濃烈到近乎藏不住,這遠比容秋記得他,見面時毫不顧忌地對他動手,或者是肆無忌憚地說一些刺他心紮他骨的話還要悲痛。
因為,他被容秋徹底地抛棄了啊。
愛惡欲,他一個都沒有。
再次接收到秦牧野的視頻和文字短信,容欽聰明地沒有立即點開。
現在他正和容秋、趙南辰在餐廳裏等趙苳岐過來,容欽低頭看了眼手機,但看文字,他就已經知道秦澤西那邊的情況了。
易感期爆發,需要他安撫。
容欽咬咬牙,心裏想着不能這麽輕易就過去,但面上已經把這種難受演繹到極致。
容秋從手機裏抽眼看他:“容欽哥有急事?”
容欽暴躁地按滅了手機:“的确有點急,我可能需要先出去一趟。”
容秋點點頭。
趙南辰也跟着點點頭。
容欽壓着交通法的最快時速,驅車趕往秦牧野的別墅。
前幾次秦牧野給他發秦澤西酒後痛哭流涕的視頻,他都沒有這麽緊張,因為他知道秦澤西不過喝多了酒,發酒瘋而已。
但易感期則不同。
這個時候的秦澤西是最脆弱的秦澤西。
這個脆弱并非指的是武力值上的脆弱,而是精神上的,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讓alpha原本聰明睿智的大腦徹底崩潰,聯邦不是沒有易感期alpha變成智障的例子,這樣的案例還很多。
尤其還是秦澤西這樣的alpha。
越是強悍,易感期就越是薄弱,更別提秦澤西極易失控,之前就有自殘的傾向。
還好秦澤西他身邊有秦牧野在。
但容欽到了秦牧野家,見到的卻是兩個不正常的alpha。
秦澤西因為易感期的原因,所以現在弱得一批,如果他不快點過來,這個笨蛋alpha說不定還會再次自殘。
這一點容欽是清楚的。
但秦牧野是怎麽回事?
秦牧野一向比秦澤西沉穩,現在的狀态看上去卻比秦澤西更嚴重,整張臉毫無血色,就連原來淺色的唇也泛起了白。
看他來,男人的眼就猶如最幽深的古井:“多謝,我哥在樓上。”
“知道了。”
容欽說完,多補充了一句:“我還沒有原諒他,我過來只是不想看他死在易感期而已。”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插手。”
容欽訝異,挑眉又看了他一眼。
平時的秦牧野可不會這麽好說話,他們相看兩厭,秦牧野雖然不會讓秦澤西重新找個伴侶,但對他總是不喜的,這還是秦牧野頭一回聲明不會幹涉他和秦澤西之間的事。
說完這一句,秦牧野就轉身帶路。
容欽更覺莫名。
容欽看了一眼他秦牧野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到秦牧野的狀态也很不對,整個人有一種難言的脆弱感,往前的每一個步伐虛浮無比,好似下一秒就會仰頭倒下。
但他很快就沒空管秦牧野。
容欽進入秦澤西的房間。
作為beta的容欽雖然聞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他能感知到某種難以忍受的壓制力。
這就是alpha的強勢之處所在。
即便面對信息素感知力極弱的beta也會産生一定的影響,而現在,容欽遭受的就是負面影響;明明床上抱窩的alpha疲倦到昏睡過去,可他的後頸依然源源不斷地散發着信息素的味道。
忍耐着這股近乎難以忍受的壓迫感,容欽把秦牧野關在門外。
“這裏交給我,你不用管,定時送三餐就好。”
“好。”
“房間裏應該開了禁閉系統吧,不要關,就一直開着。”
“好。”
後面容欽說什麽,秦牧野應什麽。
這樣好說話,容欽自己都詫異。
算了。
現在還想着秦牧野做什麽,屋裏那個癡呆alpha才是重點。
在容欽徹底關上門前,他又喚回了秦牧野:“對了,還有一件事。”
秦牧野停下沉頓的腳步。
“你讓你的手下趕快去容秋那裏把我的行李箱帶過來,記得和容秋說,一定是裝了我衣服的那一個。”
這句話有些長,秦牧野聽到容秋兩個字,面色終于有了些許的變化。
原本腐朽低落的氣質散落了些,像是黑暗裏的蚊蟲見了光。
将其變化看在眼底,容欽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們已經見過了,他忘了你,你就禮貌點找他拿,別招他。”
這句“他忘了你”實在有些痛徹心扉。
S級alpha眼裏的光散了散,他又恢複了以往的蔫蔫的,宛若深陷泥潭的不可救者。
容秋那邊,容秋和趙南辰已經和趙苳岐見上面。
趙南辰全程瑟瑟縮縮,就怕他哥當場就揍他一頓。
他哥超兇的。
但趙苳岐全程都沒正眼看他,飯桌上只溫和的對待着容秋,這讓趙南辰焦心又害怕,暴風雨前的平靜才最可怕。
過來的時候,為了方便在第十三軍區的工作,以及和他弟“談心”,趙苳岐的酒店就定在離容秋家不遠的地方,吃了飯,衆人一同離去,他們要去容秋家裏,給容秋再做個談話。
趙苳岐這才發現他的記錄本好像丢在秦牧野家裏了。
看他哥找來找去,趙南辰熟練地開啓了吐槽模式:“哥,你又拉下東西啦?”
他哥什麽都好,就是忘性大。
經常丢三落四。
之前和上一任女朋友去玩的時候,還把人家落在了電影院,自己一個人出來。
連人都能丢。
趙南辰已經默認了他哥孤寡一輩子的特性。
所以才貼心地買了個雙人墓。
以後他和他哥埋在一起,就很靠譜。
趙苳岐不知道趙南辰正在腹诽他,當下他才車裏探出身,抱歉地看了一眼容秋:“本來還想和容先生做一次談話的,沒想到東西丢在別處。”
容秋手插在褲兜裏,并不在意地搖搖頭:“不急,有空我們再談。”
“那好,我想帶南辰回我的酒店談談了,他今晚不回來住。”
趙南辰:!!
即便容秋有心,他也救不出趙南辰。
趙苳岐是鐵了心要收拾趙南辰了。
容秋愛莫能助,他只能無奈地看着趙南辰求救的目光,攤手施以同情。
回到家。
容秋倦怠地躺在沙發上。
這些天的事情太多。
他心裏也就只能裝那麽點事兒,除了研究院的工作,他的交友很是貧瘠,容欽算一個,現在家裏的趙南辰和楚鳴也算。
只是楚鳴這段關系有些難處理。
他還得想着今晚怎麽和楚鳴說,讓楚鳴搬出去。
當初楚鳴想過來住的時候,他就覺得挺麻煩的,可那時候楚鳴實在太慘了,提着幾個行李箱過來投奔他,人家都說銀行卡被父母停掉,他還能怎麽辦。
只能讓人暫時住在自己家裏。
但現在看來,還是搬出去吧。
趙南辰看樣子也會搬出去,這個家只有他一個人才是最好的。
容秋還沒合眼休息到十分鐘,就有人按響動了他家的門鈴。
容欽哥出去辦事,楚鳴在軍營區工作,趙南辰被趙苳岐揪到酒店,還能有誰……
容秋踢踏着鞋子過去開門。
還沒開門,透過貓眼,他看了熟悉而冷俊的一張臉。
白日的光打得極好,灑落在對方的俊臉上,昏明兩隔,為他半面五官鍍上了一層柔光,而另一半本就深邃的骨相被映襯得更加深刻張揚,許是男人也知道他已經走到門邊,正微微颔首,用那雙平淡冷靜的眼看他。
視線一對峙。
容秋的心驀然一顫。
就很沒由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點顏控的性子在身的。
至少秦牧野頂着這張女娲精心捏造的臉,他沉默片刻,還是無言地把門開了條小縫。
棕色的雕漆門裏冒出容秋的半個腦袋,他警覺地看着秦牧野:“秦總指揮有什麽事?”
看出容秋對他的防備,又知道容秋如今已經洗去了有關他的記憶,在容秋看不見的地方,秦牧野默默攥緊了拳頭。
但這次他選擇開門見山:“容欽讓我過來拿他的行李箱。”
聽男人提到容欽,容秋擰巴起來的眉頭平舒了些,但他依舊沒放人進來:“你認識容欽哥?”
“他是我哥的伴侶。”
容秋驟然瞪大了眼:“你哥就是容欽哥嘴裏的狗A啊?”
這句話容秋說得聲音很小,他只是自己一個人喃喃,畢竟他太感慨了,這個世界也太小,他們居然形成了一個閉環。
但即便容秋聲音小,耳力極好的秦牧野也聽得清清楚楚。
某種程度上來說,容秋說的沒錯。
容欽一直覺得他哥是個狗alpha。
容秋确定秦牧野沒有惡意,斂了斂容,讓人進來了:“自己換鞋。”
秦牧野愣怔,他沒想到容秋居然讓他進來了。
但很快他就側身進來。
玄關處的鞋擺放的鞋整整齊齊,有幾雙比較特別,一看就是常住人口的鞋。
想起這個常住人口都有誰?
秦牧野心裏又開始不爽利起來。
他就是嫉妒,他就是酸澀。
容秋忘了他,卻擁有了新的床伴。
但這種陰鹜且不良的陰暗心緒被他默默地壓制住了,按照容秋說的做,男人低頭無聲地選擇了一雙白色的一次性拖鞋,可他低頭換鞋的空檔裏,視線略過其中一雙黑色小狼的拖鞋,小狼是Q版動物設,嘴裏還叼着一塊字母“Q”的牌子,正放在最裏面,一看就不經常穿。
容秋身邊有這個字的人存在嗎?
如果是之前的秦牧野,肯定會想到這雙鞋是留給自己的。
可現在的秦牧野完全不會這麽想。
容秋已經把他忘得幹幹淨淨了。
所以這雙鞋是留給別人的。
秦牧野搜刮着自己的記憶。
容秋的名字縮寫是RQ,容欽也是RQ,說不定這雙鞋是容秋自己的備用鞋,也可能是容欽的鞋。
所以他想這麽多又有什麽用?
換好鞋的秦牧野跟着容秋走,亦步亦趨,宛若容秋的影子一般。
本來容秋不打算讓他上二樓的,但他不清楚容欽的行李,便默認秦牧野跟他一起。
一樓和二樓沒有什麽區別。
再上了二樓,秦牧野明顯感覺舒服了些。
有種他來到容秋私人領地的感覺。
因為一樓的擺件太過雜亂,而且不算一個風格,沙發上的哈士奇,露臺上桌案上擺放着的百合還格外的眨眼,這不是容秋喜歡的花。
容秋喜歡的,是燦如朝陽的黃玫瑰。
爬上樓梯後就是不算長的長廊,左右兩開,盡頭是個露天大陽臺。
容秋帶着秦牧野往右邊的房間走。
他停在門前,正準備轉動門把手開門,不過只停了這短短的一兩秒鐘時間,他的肩和背就被迫撞上了一堵熱牆。
秦牧野跟得太近了。
直接撞上了他。
容秋正煩躁着,不等他轉身推開男人,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臂就穿過他的耳側,直接落在兩米多高的門框上。
“別動。”
男人聲音低啞。
容秋耳尖輕動,很快,他眼睜睜地看着男人的指尖撚下一個熟悉的精致金屬物——微型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