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張府
臨近黃昏時,世子因晚上有事,便先行離去,其他幾人見此也紛紛告辭,不再叨擾。
韓府的幾人送他們至前廳。韓佩萱挽着胞姐道:“幾位公子不用了晚膳再走嗎?”
謝景淵客氣一笑:“确實有事。”他又轉向韓沐言兄妹,歉意道:“今日未能拜見長公主殿下同大将軍,實乃失禮,請韓兄代我問候伯父伯母。”
韓沐言點點頭,不再過多挽留。
韓素娥跟着哥哥将人送到門前,眼瞧着西府幾個妹妹都離開了,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事,但死活想不起來。
等世子幾人走遠,韓沐言又留黃柏和墨一聊了幾句,話裏話外都是對上次一事的感謝,問他是否想要什麽賞賜。
墨一堅決搖頭,說什麽不肯接受。他垂着手聽着韓沐言的各種感謝和贊賞,小心翼翼觑了眼一旁負手而立的公子,見對方面色淡得可怕,一言不發,隐有不耐。
“哥哥,”素娥打斷韓沐言,面帶微笑,“天色不早了,我瞧黃公子似乎還有事,就不要再耽誤人家了,有什麽話,不如下次再說?”
韓姑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墨一聽了這話,心裏恨不得痛哭流涕。
韓沐言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自己确實有些失禮了,忙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多留了,上次的事實在是多虧了黃兄和你的這位手下,咱們改日再聚。”
聞言,黃柏勾了勾唇角:“韓兄客氣,不必謝我。”說罷掃了手下一眼,眼神微妙。
不必謝他?墨一心中警鈴大作,公子這話什麽意思?這一眼又是什麽意思?
“怎能不謝?”韓素娥笑吟吟地接過話,“上行下效,定然是黃公子你平日裏為人正直,言傳身教,才會有如此優秀的屬下。”
巧言令色,黃柏心想,但終歸是點了點頭,神色稍霁。
墨一幾乎就要跪拜了,韓姑娘果真聰慧過人,三言兩語間又替自己化解了一樁麻煩,他心中感激涕零。
總算是可以離去,黃柏同兩人道別,帶着墨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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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剛走幾步,便聽墨一在身後喚住自己。
他扭過頭,冷冷地瞥他一眼。
墨一沒瞧見這一眼,似想起什麽急事:“公子,您忘了将地理志給韓姑娘了。”
那神情非常的認真。
但其實黃柏并沒有忘記。
地理志他帶在身上,方才看韓素娥只字不提,知道她肯定忘了此事,便想着自己先離去,晚點兒再讓墨一折回來,将地理志轉交給她,這樣又可以免了一番接觸。
他實在想趕緊離開,沒工夫再跟她攀談。
“公子?”墨一疑惑地看着他,并未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
而此時不遠處的韓素娥也聽見了他的話,這時才想起地理志來。
她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到黃柏身旁,門楣高懸的燈籠投下一片暖色的光,映在兩人身上。
“我還說忘了什麽事,原來是地理志。”她目露恍然,又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莫非黃公子也不記得了?”
黃柏只好拿出地理志給她。
素娥擡手去接,無意間碰到他的指尖,黃柏很快抽回手去,導致她沒拿穩,地理志便掉落在地上。
“你做什麽?”她有些納悶地看他一眼,正準備彎下腰,便聽他道了聲“我來”。
黃柏俯身撿起地理志,将灰彈了彈,又遞給她。
一指厚的地理志拿到手,素娥有些稀奇地捧着,迫不及待地翻開一頁,看見上面內容,不由仔細去瞧。
半晌後她贊道:“這都是你寫的嗎?果真很厲害。”
沒等黃柏回答,她又借着燈籠上微弱的燭光看了起來,有些投入。
黃柏靜靜地看着她,突然開口:“天太暗,回去再看吧。”
“嗯?”素娥從地理志上回神,怔了一瞬,複而反應過來,笑道:“對不住,我忘了你還有沒走。”
她又謝過他,雙手将地理志抱在懷中,“待我看完後,自會原樣還給你。”
“不用了,你收着吧,這是拓印本。”
韓素娥點點頭,也不再跟他客套,抱着書轉身便走。
黃柏看她走上臺階,回到韓沐言身旁,又轉過身沖自己笑了笑,便點點頭,喚墨一離開。
“說起來這個黃柏,似乎和世子極為熟稔的樣子。”韓沐言同妹妹閑聊,兄妹二人也朝內院走去。
雖然不多話,極為低調,難以讓人注意到,但是卻似乎與謝世子和沈檀有着熟練的默契,大概都是北地之人,所以才會親近吧。
“嗯……”韓素娥無暇顧及這些,她又忍不住翻開地理志,被裏面描繪北地風物的插畫所吸引,索性邊走邊看。
這上面的插圖難道也是他畫的嗎?她指尖輕輕劃過一片水墨勾勒的遠山,有些驚豔。
兩人要分開時,韓沐言想起一事:“對了,一直忘了跟你說,前幾日我收到一份請帖,是張大人家的公子遞來的,說是同他龍鳳胎的妹妹過十四歲生辰,邀我們兩日後于張府參加生辰宴。”
“張大人?”韓素娥擡起頭,回憶片刻,似乎并沒什麽印象,“哪個張大人?”
“前一個月新上任的鹽鐵副史。”
鹽鐵副史……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裴府遇到江璇芷一群人,裏面好像就有一個面生的姑娘,姓張,年齡比衆人稍小些,說是才來京城不久,父親是新任三司副使,想必就是她。
新任鹽鐵副使張大人原先是潭州通判,前年調回京城,張大人的夫人娘家是汴京本地陳家,岳丈原為中書侍郎,外頭都傳言多虧了他的四處走動才讓張俞文調回京城,并安排了如此肥差,不過陳大人最近因年事漸高身體變差,逐漸心有餘而力不足,遂有乞骸骨之意。
這位新任的張大人作為鹽鐵司的二把手,可謂正是當紅,少不得京城衆人上趕着巴結,故而他的兩位愛子愛女生辰當日,張府外也可謂是車水馬龍了,不乏送禮結交之人。
素娥坐的馬車行至晉安路,就停住不動了,前面還有三五輛馬車在等候。
“我去看看。”韓沐言下了馬,往前面去了,留素娥在車內等候,她百無聊賴地掀起簾子一角向外看去。
“這位客人還請将馬車挪一挪,停在這裏會礙着後頭——”迎門的小厮看見前頭一輛巨大華麗的馬車橫亘在路中央,于是小跑過來,嘴上不疊道。
但待他走近後看清車駕上标志,愣是一個激靈把差點打結的舌頭捋正了,馬上便換了一副态度,近乎卑躬屈膝地道:“哎呦,對不住,請往這邊走。”
說罷便引着那馬車繞過前面排隊等候的人家。
這明顯區別的态度當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
前面的一輛馬車裏便有人嗖地掀了簾子,露出一張俏生生的臉,看着是丫鬟模樣,她語氣頗是忿忿道:“憑什麽讓他們先進去啊,明明是我們排在前面。”
“這位客人,”小厮一時未理會,只待引走了那輛馬車,才滿臉堆了笑,忙不疊地跑過來,一臉尴尬地道:“方才那是裴府的馬車。”
意思是裴府的人他惹不起。
“哼,”那丫鬟沒有像其他人在聽到“裴府”後默默地放下簾子,而是眼含傲氣道:“那便可以随意插隊了嗎?我江府也沒有這麽要求啊!”
江府?江府又是什麽?
小厮乍一聽不清楚,他只知道裴府有個丞相,丞相那可是位高權重,惹不得,但眼瞧這丫鬟張口自報家門,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清脆爽快的聲音從車裏傳來,“好了,多大點兒事兒,等就等呗。”
這看來必定是所謂的江府千金了,小厮心想,于是笑了笑,哈腰道:“對對,您說得對,這不馬上就快到您了,實在對不住,您再稍微等等。”
那俏臉丫鬟還要再不依不饒,又被她的主子止住,只聽馬車內那人說:“何須為這種小事動怒,你瞧大家都沒生氣啊。”
這話正巧被下了馬車走近的韓素娥聽到,她認出說話之人,揚聲道:“璇芷?”
話音落下,車窗簾子被一陣風般掀起,露出半張蘋果臉來,她似乎用視線探了探這邊,确認後立刻從前簾下了車,輕巧地飛了過來。
“素娥!”她歡天喜地,“你竟然也來了?”
兩人上次在裴府相見,頗為投機,此次又遇上對方,她不免驚喜萬分。
韓素娥趣道:“我為何不能來?”
“不是不是,你身子不好,我以為這麽熱的天你不能出門。”江璇芷怕她誤會,連忙解釋。
“小阿芷大可不必擔心,這府上的冰必定管夠。”一陣男聲傳來,兩人循聲望去,原來是魏嘉誠。
他走近了,兩只琥珀色的貓眼一彎,露出招牌的笑容:“韓姑娘。”
韓素娥颔首示意,聽起來魏嘉誠和江璇芷是認識的,貌似還非常熟悉。
“不準這麽叫我。”江璇芷露出嫌惡的表情。
“你哥哥都是這麽叫的。”
“那是我哥!”
“小阿芷這麽說,實在讓我傷心,記得幼時,咱倆還在一起滾——”
江璇芷眼疾手快地将帕子塞進他嘴中,止住了話頭。
韓素娥的好奇心被勾起:“滾什麽?”
“呵呵,”江璇芷假笑一聲,瞪了他一眼,又轉頭對素娥道:“沒什麽,他這裏有點問題,你不要理他。”手指了指腦袋。
魏嘉誠默默地吐出口中帕巾。
馬車還在原地,但前面也就只剩一小段路了,兩人懶得等待,索性棄車同行,半路遇上返回的韓沐言,見妹妹步行便連忙上前:“怎麽不讓人撐個傘。”說着試圖舉起袖擺,為妹妹遮住點日光。
素娥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旁的江璇芷帶着羨豔的神色道:“韓大哥可真是疼惜你。”說罷還嘆了口氣,不知是在愁什麽。
她這模樣把幾人逗笑,魏嘉誠撚着下巴道:“怎麽,聽小阿芷的意思,覺非這個兄長做的很不合格啊?”
他說的是江修,字覺非,乃江璇芷的同胞兄長。
韓沐言聞言想起:“對了,覺非兄今日怎麽沒來?”
“說還有篇策論沒有完成,必須要今日做完。”江璇芷解釋道。
魏嘉誠“啧啧”兩聲。
韓素娥有些訝異,一路聽下來,魏嘉誠似乎與江家兄妹極為熟稔,可是璇芷上次同幾人閑話時才提到,她哥哥素來嚴正死板,那種人又怎麽會和魏嘉誠玩到一塊兒呢。
她暗自搖搖頭,這世道可真是玄虛。
四個人走進江府,迎面遇上出府迎客的張浩郯,正是今日宴會的主角之一,龍鳳胎中的哥哥。他同韓素娥之前見到的張家姑娘長得很像,都是清秀的單眼皮。
張浩郯是認識韓沐言和魏嘉誠的,幾人在太學院裏有過來往,見他二人忙上前迎接,又看見同行的兩個面生的姑娘,其中一個長着甜甜的蘋果臉,沖自己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另一個只是朝他點了點頭,疏離客氣,倒是生得極為惹眼,縱使平淡地看過來,也像是眼含了幾分缱绻笑意。
他愣了一瞬後趕緊移開了視線,向認識的兩人問:“不知這兩位是?”
“我妹妹,”韓沐言介紹完素娥,又頗為禮貌地示意一旁的江璇芷,“這是太傅府的江姑娘。”
張浩郯點點頭,心中了然,上次聽友人說在裴府見到過韓姑娘,驚為天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他心中驚豔,但面上仍滴水不漏,怕怠慢了一同的江姑娘,也沖她有禮一笑,長臂一擡,對幾人邀請道:“幾位快請進。”
待将幾人引入席位落座,張浩郯想起方才兩位姑娘是步行進府,心下奇怪,便急忙找到大門守着的一個小厮,問他:“剛才韓家和江家的姑娘為何下車步行?”
這小厮一直守在門外,自然也瞧見了剛剛在府外的一幕,此時見主人家這般問,便知對方恐怕是闖了禍,便将所見細細彙報于他,不乏添油加醋幾句,聽得張浩郯眉頭越皺越深。
裴家的人要客氣招待,可是韓家和江家也不是好惹的啊。他深吸一口氣,這不懂事的下人,可算是丢了府裏的人。
想到這裏,他忙找到管事,讓他把那個不懂事的仆役好生敲打一番,這才罷休。
落座後,韓素娥和江璇芷自然無可避免地碰上了裴江滢,素娥和她交情不深,又因為前世孽緣,所以印象一直不好,她倆見到後只打了個招呼,沒有交流的意思。
不過讓她奇怪的是,今日的裴江滢也沒有再像以往那般假惺惺地拉着她姐妹長姐妹短,也一臉冷淡地坐着,這可不像上次在裴府時那個熱情好客的她。
仔細一想,裴江滢和趙慧娴也有好一段時日未一同出席了,漸漸有兩人不和的消息傳出,恐怕真的是因為棋局一事生了罅隙。
還有上次在宮裏遇到她和趙湛,兩人似乎在争執什麽,究竟又是怎麽回事?
過了一會兒,到了巳時末,席間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女眷這裏響起竊竊私語。
韓素娥擡眼望去,看到遠處一個黛藍色的挺拔身影,往男席去了,好像是謝世子,身後還跟着沈檀和……黃柏?
黃柏竟然也來了,素娥疑惑地想,他不是什麽事都興致缺缺的嗎?這種場合也會來?而且以黃柏商戶之子的身份,恐怕也不是受張家兄妹之邀,而是跟着世子一同來的吧。
話又說回來,黃柏同世子的關系還真是愈發親密了。
只是沒有瞧見墨一,估計又是在外面候着吧。韓素娥屈起手肘,托着腮想起昨日看的地理志。
這位黃公子倒是很有才學,寫得一手好字,插圖畫的也頗有火候,游覽過許多名勝山川,看得她好生羨豔。
“咦,剛才謝世子身後跟着的兩人好面生,你認識嗎?”江璇芷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韓素娥自然知道:“一個是世子的遠親,一個是世子的朋友,都是從北地過來的。”
江璇芷了然:“噢,怪不得都看着面生且身量高大,原來是北方人。”
“是啊,北地人身量都比較挺拔。”韓素娥随口道,但她又突然想起世子來,不禁攏起了眉頭。
嗯?可是世子看起來并不算高挑,頂多只是汴京男子的中等水平。
她想到這點,江璇芷也想到了,一臉疑惑地湊到她跟前,小聲說:“那為什麽世子才……才五尺半高的樣子?”
“這個——”韓素娥實在也不知如何回她,兩人都做沉思狀,琢磨了起來。
“我知道了!”江璇芷突然一拍手,一臉被自己機智所折服的表情:“一定是因為食物的原因!”
怎麽說?韓素娥一臉求解。
“世子從小吃的是我們這裏的食物,所以長不太高,他的遠房兄弟吃的是北方食物,所以才能長高。”
她簡直像發現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一樣,興奮道:“原來長高的秘訣就是北地的食物呀!那我可得趕緊告訴我哥。”
她一臉欣喜,絲毫未察覺到自己暴露了什麽事。
韓素娥忍笑點頭,雖然不甚茍同,但一時間對這個姑娘又多了幾分欣賞。
原因無他,大家都是坑兄長的好手。
作者有話要說:
肥章!
中秋節快樂!
祝大家都能擁有甜甜的愛情呀~~
嗚嗚嗚嗚我要哭了,為了更文我忘記去癢癢鼠打道館吃宴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