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蕭氏

不動聲色的羞辱後,素娥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餘光瞥見那昳麗的面容上凝固了笑意。

添油加醋般地,她鼻尖溢出一聲輕笑,充當招呼。

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什麽叫做目中無人。

仿佛應景,遠處戲臺上咿咿呀呀驟然停了,鑼鼓喧天也沉了下去,臺下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笑,料是哪個伶人扮着副淨的角兒,做了愚謬之态,惹得看客捧腹。

笑聲傳來,像洶湧波濤,陣陣潮潮,明明傳到這裏只剩了餘音,但聽在景闌耳中,卻有如醒聩震聾,似一陣酷寒過後,又将他架在火上炙烤,十分難熬。

對面的裴栯知瞧得一清二楚,他深知韓素娥家教素來極好,不是跋扈之人,饒是再不耐煩也肯賞個假笑,至多視若無物,也不會用這樣的目光打量人,恐怕叫花子待遇都比這好。

他不知兩人有何過節,夷猶去看,景闌臉上的笑容早已散了個幹幹淨淨。

那點兒惹人心癢的朱紅不再绮麗,像凝在眼角的淚,不知所措極了,他垂着眼簾,默不作聲,看來是受了怠慢,不敢貿然搭話了。

但他心裏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錯。

這陣勢看得江璇芷也一頭霧水,納悶地看了看兩人,怎麽方才還好好的,突然就都冷了臉。

“那個……”她躊躇着開口,碰了碰旁人胳膊,“你還沒說,你記不記得他。”

過了許久,才得到嗤笑一聲。

哎?江璇芷半天回味過來,這笑是什麽意思。

只見韓素娥眼波睨了一圈,像聽了極好笑的話,慢條斯理地:“見過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都記得。”

眉眼間滿是嘲弄,但這嘲弄不是沖着江璇芷。

俊美少年的眼簾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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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啊。江璇芷心裏暗道,偷偷觑了景闌一眼,也不知道他哪裏惹到素娥了。

氣氛一度尴尬,裴栯知清俊的面龐上閃過為難,好半天才幹咳一聲:“兩位慢慢看戲,我同景闌兄還有事,就先走一步。”

實在氣氛不和,只好趕緊走人。

臨走之前,景闌還深深地看韓素娥一眼。

讨厭的人都走了,只剩二人,身邊清淨,韓素娥臉色才緩了緩,轉頭發現江璇芷一臉探尋地看着自己。

她慢慢開口:“怎麽了?”

“你好像不太喜歡那個景公子?”

江璇芷問,何止是不喜歡,看起來是厭惡至極。

一片柳葉悠悠地飄落在韓素娥肩上,她微微側頭,慢慢地擡手拾起柳葉,卻遲遲不開口。

等了半晌也無人回話,江璇芷準備轉移話題。

“我不喜歡他的笑。”

江璇芷一愣。

“笑得太假。”韓素娥目視前方,最後一字咬得格外重。

太用力,太虛僞,太功利。

曾經她就沒看出這虛情假意,被愚弄被欺瞞。

難道人非要吃一塹才能長一智?

江璇芷不明所以,還待要問,突然聽身後那個叫沉香的侍女說了句:“那不是周大人嗎?”

韓素娥止住話語,擡頭去看,尋到一個竹青的身影。

周之翰?他怎麽來了?

她突然想到什麽,眸光一閃,便丢下句“我有事找他”拔腿離去。

留下江璇芷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好半天才她回過神,才發現韓素娥那兩個侍女也跟着走了,只剩她和自己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素娥繞開人群,快步走到荷花池旁邊,找到周之翰,對方正在同張茹雲的胞兄張浩郯說話。

兩人老遠便看到她,不約止住話語。

離他們兩步遠,她緩緩站定,方才跳得稍微快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素娥向兩人輕輕颔首。

“周大人,我有事找您。”

風過水面,綠波澹澹,回清倒影。

“還要謝謝周大人上次肯借我古籍,我會盡快将它還回書齋。”看着張浩郯走遠,韓素娥想到上次在積微書齋發生的事,一整套珍惜古籍能毫不猶豫借給自己,總得再道聲謝。

周之翰儒雅一笑,語氣裏帶着不易察覺的溫和:“不着急還回來,你慢慢看。”

“那,多謝大人。”

看出她的遲疑,周之翰了然:“韓姑娘找我不止為了道謝吧?”

對方突然找到自己,着實令人驚訝,畢竟上次相見時,她還不太歡迎自己。

韓素娥也是方才看見他時,突然記起對方似乎在大理寺任職,轉念一想,那他必然也了解幾日之前的***一案,今日之事,怎麽看都與之關聯,或許找他幫忙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不再猶豫,直奔主題:“周大人,聽聞您在大理寺任事?”

對方點點頭,不知她問這是何意。

“那您應當也聽說了前幾日的***案吧。”

“我知道,”他證實她的猜測,不止如此,“不瞞你說,那件案子正好由我接手,怎麽了?”

這麽巧?她微微詫異,既然如此,那她還真是找對了人。

“我方才……也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她看着他,緩緩将先前發生的事情道出。

随着她的陳述,周之翰漸漸皺起眉。

“那件衣裳上有白磷?”他抓住重點,急急地問。

“應該是如此。”

好在一路上都有蔭蔽,她差一點就穿着那件衣服走到炎熱的庭院中,若是再熱些,恐怕後果嚴重。

聽了她的話,周之翰沒有急着回複她,而是無聲沉吟。

白磷,竟是用了白磷。

先前查案過程中一直不知起火原因,重點放在了調查寺廟上,結果幾日過去了都沒什麽進展,沒想到今日碰巧有了突破。

但如果是因為白磷的緣故,那一切就說得通了,他怎麽沒想到。

“等等,白磷會灼傷皮膚,你沒接觸到吧?”他突然想到這茬,雖見她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嘴。

“我沒事,大概只是中間那層沾了白磷。”韓素娥搖搖頭,見對面之人似松了口氣。

“那件衣服現在在何處?”

“怕它遇熱自燃,便放在一個雜物間裏。”

“這樣……”周之翰沉吟片刻:“那個叫海棠的侍女呢?”

他說着擡遠目光,掃向張茹雲那個方向,看到其身旁候着兩個侍女。

“不是她們,”翰素娥否認,“之後一直未曾見過她。”也是奇怪,這個海棠算得上是張茹雲身旁的貼身侍女,這麽久沒有出現,身為主子的張茹雲沒有發覺嗎。

“此事确實蹊跷,”少焉,周之翰開口,神色嚴肅了不少:“我派人先去将那件衣服取來,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作為證據它很重要。”

“至于那個海棠,我馬上派人在暗中尋找,為避免萬一,若是——”他頓了頓“——若是張府的人在背後指使,我們最好先暗中行事,以防打草驚蛇。”

韓素娥倒沒想過他如此做法,大理寺一向秉公執法,照理應該直接同張府攤明,按照規程調查此事,但對方決定先幫她暗中調查,這種做法其實有意偏向她,萬一真是張府的主子指使,暗中搜羅證據才是最好的做法。

不過說心裏話,兩人都覺得張府指使這種可能性甚微,張府跟她無冤無仇,怎會毫無緣由地謀害她,但是一個小侍女,若無人指使,為何非要這樣做,可謂匪夷所思。

而最讓兩人想不通的,還是這行兇的手法,顯然與之前的***案如出一轍,也就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個團夥。

一個家仆,無依無靠,無權無勢,若背後沒有指使與支撐,是如何策劃這幾起謀殺,還利用白磷這種如此罕見的東西。

此事處處透露着詭異。

兩人暫別,趁着周之翰派人調查,翰素娥決定先去會會這個張茹雲,看能否從她口中套出什麽線索。

不遠處,墨一靜立在黃柏身旁,後者遙遙注視着那個少女走向戲臺下的人群。

“她還算聰明。”黃柏收回視線,語氣泛泛,不像是誇獎。

然而墨一不解:“韓姑娘為何不直接找到那個海棠當面質問?”

仿佛他問得十分愚蠢,黃柏一眼未看他,連答也懶得答。

墨一悻悻,摸了摸鼻子,暗自納悶。

這時他們身旁又過來兩人,是世子和沈檀。

“那個***案的兇手,真在這府中?”出聲之人是謝景淵。

今日這生辰宴他本不欲來,是黃柏一定要來,說***案的始作俑者應當就在這府中,他才答應。

他口中的***案,也并非前幾日城郊寺廟的那起,而是上個月發生在質子府前的遼人***。

幾月前遼人使團入宋商議邊關貿易,不乏貴族之人,其中就有皇後族的蕭慎。

敲定互貿一事後,使團離京,蕭慎卻道欽慕中原文化,想多停留幾日,于是使團留下他和部分護衛,住在專門給遼人安排的驿館之中。

本來一切正常,只是蕭慎這人,身為遼貴族,對輸給鎮北軍隊的那場戰役一直耿耿于懷,奈不得鎮北王如何,卻打上了世子的主意,三番兩次前往質子府,妄言要同世子比試,世子自然不允,他便言語多加騷擾。

終是煩不勝煩,到有一日,謝景淵忍無可忍,萬般無奈下同意與他切磋,兩人約好在郊外比試。

結果剛一出了府,沒走幾步,那蕭慎突然大叫一聲,開始四處蹿跳,身上青煙冒出。

衆人大驚,才發現他四肢着火,那火苗越蹿越高,情急之下,有人就近取水,試圖用水撲滅。

令人預料不到的是,剛潑了半桶水下去,蕭慎身上火勢突然洶湧狂暴,撲張而來,令誰也無法靠近。

就這麽眼睜睜地,伴随着聲聲慘叫,蕭慎被燒得只剩個殘缺的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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