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洛梅
被人惦念的韓素娥,此時正在往內院走。
方才趁着官兵來到,現場混亂,她避開衆人視線,默默從蔭蔽遮擋的池上小橋離開,沿着沉香離開的方向追去。
在張茹雲說出最後那句話時,她就感到事情不對勁,給沉香使了個眼色,讓她偷偷跟在沒走多遠的洛梅身後。
也不知沉香是否跟上了。
眼下只剩她和不會武的檀香,二人順着方才來時的游廊,來到後院中,順着沉香的留下的暗號往裏走。
她越走越疑心,奇怪了,這個洛梅若是做賊心虛,不該往府外走嗎,為何越走越裏。
兩人跟着暗號走過一個拐角,看見眼前之景不由一愣。
面前赫然是一堵牆,這是死角,前路不通。
韓素娥盯着眼前爬滿紫藤的圍牆,看了半晌,有些懷疑自己剛才眼見,“方才那個暗號……不就是指向這裏嗎?”
她問,但等了許久,身後無人回她。
一股冷風從身後襲來。
尖利殺意,悄然冒出。
“檀香——”她意識到不對,猛地回頭。
洛梅,那個方才離去的侍女,她們尋了許久的人,就站在她身後。
手裏握着柄短劍,冷冷地看着她。
韓素娥看見洛梅,怔了一瞬,餘光看見地上的檀香,旋即緊張了起來,她仔細觀察,但見地上并無血跡,想來只是被敲暈了,暫時松了口氣。
Advertisement
“韓姑娘,你在找我嗎?”洛梅慢悠悠地問,語帶愚弄,“你那個侍女極是難纏,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甩開。”
見她提起沉香,韓素娥不由心下一突,生怕沉香也出了什麽意外。
“你把沉香怎樣了?”
洛梅玩笑道:“你猜猜呀,或許……被阿丸殺掉了吧。”
知她是故意,但素娥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她很快說服自己,不可能的,沉香會武,怎麽會那麽輕易被人殺掉。她必須冷靜下來,不能信對方的話。
于是她又問:“阿丸是誰?是那個先前把我的侍女引得迷路的人嗎?”
洛梅沒有否認,但看見韓素娥不驚不慌,冷笑一聲,之前柔順謙恭的表情褪去,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沒想到你還挺冷靜,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不是已經殺過我一次了嗎?”韓素娥看着對面,神情從容,甚至淡定地笑笑,“将白磷弄在衣服上,确實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很好奇,前幾日的銅鐘寺***案也是你的手筆嗎?”
見她将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洛梅也懶得掩飾,稍有得色:“你倒是不蠢,那件事的确是我做的,沒想到傳得連你都知道了。”
“你同那婦人有仇?”
洛梅冷哼一聲,沒有說話,眼底卻閃過一絲恨意。
見她這表情,韓素娥猜到一二。可是她為何要害自己?自己同她又無冤無仇的。
這樣想着,她問了出來。
“為什麽殺你?”洛梅好笑地看着她,“想殺你還需要理由麽?”
素娥挑了挑眉,“總有個因果緣由吧。”
“你不用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見她不肯說,韓素娥又想起來一事:“聽說半月前,一個遼人也是***而亡,難道說……那也是你做的?”
卻見,洛梅皺眉:“你在說什麽?”
不是她?韓素娥眸光微爍。
然而對方很快反應過來,神色一沉:“你在套我話!”
洛梅寒聲道:“若不是留你還有用,我早就殺了你。”
她盯着眼前這個美麗卻脆弱的少女,上好的綢料包裹着她如玉的肌膚,精致的五官中,眼中是未經苦痛的純淨,同為女子,她難免也忍不住多看兩眼。
就是不知道,當手中這利刃割開那嬌嫩的肌膚,鮮血将她染紅,這場面會不會更加凄美。
見對方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卻一直沒有動作,韓素娥猜到她可能在等人,便問:“你在等誰?”
“你不是也在等人嗎?”洛梅嘲道,不上她當,“放心,你想等的救兵不會等到了,大理寺的人只顧着追查海棠那個蠢貨,不可能注意到這裏。”
“說起來,你也是夠蠢笨的,竟然真的跟了過來。”她嘴角挑起一個勝券在握的笑,上下打量韓素娥,目光輕蔑。
“原來你是故意引我來的?”
韓素娥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咬了咬唇,似有些懊惱。
見狀,洛梅不禁得意洋洋。然而沒過多久,她見對方又緩緩擡起眼,直視着自己,唇角微勾。
這絕不是面臨險境該有的驚慌失措,而是譏諷的、甚至憐憫的,洛梅眉間一縮,心中騰地燃起火,剛要出口呵斥,便聽對面之人露出一抹笑,挑釁般地開口。
“蠢的不是我,是你。”
韓素娥盯着洛梅身後,這次換她愚弄地挑唇:“我等的人到了。”
怎麽可能。洛梅不信,以為她想诓自己,冷笑着:“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卻見對面的人但笑不語,直直看着前方,似與誰對視。
遲疑片刻,洛梅不由扭頭看去。
就在她轉頭的那一瞬。
“咻”
一束箭矢帶着破空之音,直奔她的面門而來。
殺意濃烈,凜冽而銳利。
逼人的箭風掀起她發絲,洛梅大驚,倉促間手中短劍一揚,欲将長箭擋去,不料抵抗不住,短劍直接被擊穿,斷裂成兩半,落在地上。
碎裂的劍面倒映上她狼狽的影子,慌亂間,洛梅艱難擡頭,手臂被方才的利箭震得微微顫抖。
是誰,究竟是誰?她心中大駭,喘息不停。
但還不待看清來人,另一支箭矢如流星之勢,接踵而來,箭鋒閃着冰冷的光,更為強烈的殺氣,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避無可避。
箭矢穿肉的聲音響起,洛梅被射穿右肩胛,痛苦地大叫一聲。
長箭穿透她的身體,筆直向前飛去,直至插在後面的院牆上。
然後沒入院牆三寸,尾羽“嗡”地擺了擺,可見帶着內力。
洛梅左手捂着右肩,血很快将她的手和衣裳浸染。
那一箭恨不得将她整個右肩都射掉,她痛得眼前發黑,站都站不穩,勉強擡起頭,看向那個射箭之人。
只是還未擡起頭,便支撐不住痛暈了過去。
看着她倒在地上,沒了聲息,韓素娥這才連忙上前,她先檢查檀香有無受傷,見她确實只是暈了過去,才徹底放下心來。這個洛梅,好在不夠狠心,沒有直接殺了檀香。
她站起身,看向來人。
“方才多謝了,不過你應該晚些出手,我還有些問題沒問完。”比如沉香的下落,遼人之死與洛梅的聯系,以及為她何要殺自己。
早在她和洛梅說第三句話的時候,她就看到了對面的黃柏。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洛梅身後,輕輕擡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于是素娥就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地和洛梅交流,肆無忌憚地暗中套話。
黃柏随手将弓箭扔在一旁,淡聲道:“她已對你起了殺心,你再多問兩句,她反應過來,恐怕我不好救你。”
他之所以能這麽容易地射傷對方,就是因為韓素娥并沒有被洛梅挾持,這也是洛梅失策的地方。
“更何況,大理寺的刑訊逼供沒有你想的那麽無能。”他掏出手巾擦了擦手,似是極為嫌棄那把弓箭。
“這把弓哪兒來的?”韓素娥這才注意到那弓箭,這麽大的東西,應該不是他帶進來的。
黃柏扔掉手巾,語氣平平:“這弓和箭是方才從一個雜役那裏拿的。”
“雜役?是那個叫阿丸的麽?他把沉香怎樣了”
“差點被殺。”
什麽?她瞬間變了臉色,急急地問:“那她可有受傷?”
黃柏聞言,擡起一雙深潭般的眸子看向她,似笑非笑。
“我說了是‘差點’,”又道:“解決那個雜役後,我讓她去前院喊人了。”
那就好。韓素娥聞言松了口氣,眸光緩和下來。
但她仍有一事不解,也不管黃柏不冷不熱的态度,繼續追問:“那個阿丸只是個府中雜役,為何會行刺殺之事,他與這人是同夥嗎?”說罷足尖虛點了下地上的洛梅。
似不明白她哪兒來這麽多問題,黃柏看她一會兒,沉默半晌,終是答她:“他恐怕與洛梅互為內應,且兩人都是才入府的新人,這一切大概籌謀已久。”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韓素娥又問,語中不自覺帶了幾分信任。
“等大理寺的人來。”
他語氣平平,說完掃她一眼,像在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見狀,韓素娥閉上了嘴,不再多問。
這地方在院中靠內的地方,兩人一停下交談,便格外安靜。
韓素娥看着地上昏迷的洛梅,想起方才黃柏與對方交手時的場景,不由輕擡眼眸,打量過去。
少年身材修長,寬肩窄腰,站姿沉穩挺拔,如一棵青松。
先前的一幕像刻在腦中,揮之不去。
她與洛梅對峙時,巷口處十步遠的地方,洛梅的背後,弓弦緩緩張開,那時隐約瞧見他唇角挑起一抹輕松弧度,頗為底氣的模樣,沒由來也讓她很是安心。
他以兩箭輕松解決洛梅,對方毫無招架之力。
确實有自信的資格。
早在半個多時辰前,自己穿着那件有毒的衣裳,也是被他及時發現并阻止的,雖然語氣兇了些,動作也不夠禮貌,但怎麽說也是救了自己。
他如此敏銳。
除此之外,他也還算熱心,光是今日,救了她兩次。
黃柏這人,倒也算不錯。
想到這裏,素娥心底微頓,察覺自己不合時宜的想法,倉促擡眼,正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探究和審視的目光讓她不由急急撇開視線,有些心虛地收緊了手指。
沒過多久,一片沉默之中,似乎有人往這邊來了。
黃柏見來人,自認完成任務,仁至義盡,便側頭對她道:“我先走一步。”
他囑咐,“別說見過我。”
說罷竟一點足尖騰空而起,衣袖獵獵,輕盈地越過那石壁,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眼前衣角一閃,韓素娥仰首,看得怔然,突然想起什麽,向身後那堵牆掃去。
方才射穿洛梅的箭,深深地刺在牆壁之中。
黃柏武功竟這般好麽?
又為什麽不讓自己說見過他,是不願暴露自己的實力?
“素娥!”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循聲望去,是哥哥。
韓沐言匆忙趕來,見地上躺着兩人,其中一個還受了傷,變了變臉色,忙問妹妹:“什麽情況?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搖搖頭,反過來打量哥哥,“你不是吃醉了酒?”
這會兒看起來還挺清醒。
“哦,沉香不知從哪兒弄了了顆解酒丸給我,”韓沐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随即又辯解:“我真不是故意吃多了,也是怪事,平日裏我酒量還算可以,今日那酒只喝了兩杯就暈暈乎乎的。”
解酒丸?素娥稍一思索,應該也是黃柏給的吧。
說起來,今日真是要多謝他了,三番幾次救下自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韓沐言在廂房昏睡了多時,不清楚外面的情況,方才來的路上還聽說大理寺來了人。
于是韓素娥将先前更衣時的事情同哥哥大致講了講,略去一些不好說明的。
“什麽?衣服有毒?!”
韓沐言聽到一半,大驚失色,緊張地上下看她:“你可有碰到那毒物?”
她搖搖頭,心中全是別的事,現在一弄不清這侍女為何害自己,二弄不清她同那遼人***案的兇手有何關聯。
韓沐言哪裏還顧得上其他,指着地上受傷的洛梅問:“那你、和她?”
素娥這才将她跟蹤洛梅反被洛梅發現并威脅的事告訴他。
“她還想殺你?”韓沐言又變了臉色,原來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妹妹竟然幾番遇險,見對方一臉安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慶幸之餘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好在她無事。
“所以方才是黃兄救了你……”
他反應過來,見妹妹猶豫一下:“但他似乎不想讓別人知道此事,所以,請哥哥替他保密。”
救命恩人說什麽韓沐言都沒意見,自當應承下來。
他一心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加害妹妹,毫不留情地踢了踢地上的洛梅:“她是張茹雲的侍女?難道是張茹雲想害你?”
“是張姑娘的侍女,但應該不是張姑娘害我,她沒有動機。而且這個洛梅,并非一直跟着她,是到了京城後才添的。”
聽她這麽說,韓沐言不解地蹙了眉毛,難道洛梅背後還有其他人指使?對了,方才妹妹說遼人***……
“你怎麽知道遼人***案?”這事他略有耳聞,知道的人不多。
“前幾日說起銅鐘寺***案,我好奇之下問了母親,母親提了兩句。你對這案件可有了解?”
韓沐言想了想。
“遼人***是上個月下旬的事,跟銅鐘寺一案差不多,但死者是大遼使團的其中一人,還是個貴族,好像叫蕭慎吧。因為當時周圍沒什麽人,死者身份又特殊,這件事就被壓了下去。”
“說出來你肯定特別驚訝,那個蕭慎還同咱們世子有些淵源,而且不巧的是,正好就死在世子的府外。”
“世子?”她心下疑惑,一時未反應過來,“哪個世子?”
韓沐言:“當然是謝世子啊,不然還能是哪個。”
謝世子?她深深蹙眉,難道死者是與鎮北王府有仇的遼人?
對了,蕭慎.......這個姓氏,莫非是遼蕭氏一族之人?
她還未問,韓沐言已經主動解釋,印證她的猜測。
“這事當時給世子帶了不少麻煩,來議和的使團死了人,對朝廷來說很是棘手。所以上面的人都以為是世子幹的,畢竟謝蕭兩氏可謂不共戴天。一開始把質子府圍了個裏三圈外三圈的,不過後來怎麽也找不到證據,而且那遼人又是自燃而亡,只好撤了官兵。”
竟然如此曲折……
遼人之死想必給世子帶來了不少麻煩,因為相交不錯,所以黃柏才這麽關心***案嗎?或者說,根本就是世子委托他調查此事?想起今日種種巧合,韓素娥突然回過味來。
莫非黃柏一早察覺了白磷一事?甚至已經查到了洛梅身上?可他身為一個區區商戶少主,竟然有這麽敏銳的嗅覺?
她正思索中,聽見來人。
是沉香,和帶着人手的周之翰。
“姑娘!”見到她,沉香快步跑來,“您可有受傷?”
韓素娥搖頭,見她也無事,蹲下身半扶起檀香,有些自責:“我沒事,只是檀香被打暈了,你将她扶去屋裏躺着吧,最好叫大夫來看看。”
她說罷,看向另一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