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阿丸
因為今日抓住的兩人都不是張府的家生子,再加上張茹雲等人确實也被蒙在鼓裏,所以周之翰斷定此事與張府無關。
大理寺的官兵将洛梅和那個叫阿丸的雜役帶走後,周之翰頗為對不住地同張俞文致歉:“張大人,今日擾了貴府宴席,實在抱歉。”
張俞文擺擺手,今日之事,也不能怪罪他,近日***一案鬧得京城人心惶惶,上面也發了話,必定要查清此案,所以周之翰此舉,情有可原。他們張府自認倒黴就算了,怕的是外人誤會什麽。
他自己也想不通,府上兩個下人,為何會作惡害人,竟然還把主意打到了韓素娥身上。方才得知此事,他冷汗連連,若是對方出事,恐怕自己再大的官職也扛不住那兩位的怒氣。
他想了想,拱手道:“周大人,還望盡快查清這兩個下人行兇的緣由,我也好有個交待。”
對方身居要職,又是前輩,卻如此客氣,周之翰馬上料到緣故,托住對方的手安慰道:“大人放心,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知道與貴府無關。更何況那兩個下人本就不是府上原有的家仆,恐怕是一早就受了外人指使,包藏禍心,潛在府中借機生事。”
“近日京城外圍,不乏三教九流,他們或許同哪方勢力有關聯。”否則,如何得來白磷這種稀缺的東西。
處理完其他事,周之翰向他告辭,出了府看見一個手下跑來,正是剛才被派去前往蘭若庭的人之一。
“可有收獲”他問。
“有一個人跑了,”手下搖搖頭,“是一個負責漿洗和熏香的人,叫函香,我們的人将店鋪圍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唯獨那個函香不見蹤影。”
周之翰聞言沉思。
“張姑娘的衣服是經了她的手?”
“查了記錄,确實是分給她的活兒。”
“她的住處呢搜過了嗎”他問。
手下為難地道:“她在京中舉目無親,掌櫃的看她孤苦無依,就讓她歇在店鋪後舍,我們到時,什麽也沒留下,估計是一早就準備好了要跑。”
看來是無影無蹤了。周之翰聞言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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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絡兵部的人,在四處城門嚴設關卡,然後派人畫幅像,挂在京城各處懸賞。”
“遵命!”
“還有,讓人繼續盯着蘭若庭,把店裏其他人也查一遍,跟他們打聽清楚,那個函香平日蹤跡以及同他人來往的情況,越細越好。”
“是!”
大理寺,刑房審訊室。
大理寺少卿魏衍盯着眼前沉默不語的犯人,“你想好了,機會只有一次,再不說,就別怪我上重刑。”
那挂在刑板上的人聽了,仍舊一聲不吭,垂着視線。
見他軟硬不吃,魏衍冷冷一笑,喝道:“來人!”
話音剛落,便響起一陣沉重聲,一個鐵鑄的臺子被擡了過來,上面鋪滿各種瘆人刑具,尖銳的刀鋒處冰冷異常,似透血光,散發着濃郁腥氣,普通人單是看一眼都要兩腿一軟。
誰知那人仍舊無動于衷,死活不肯開口,甚至勾了勾嘴角,不屑一笑。
這時隔壁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那聲音如遇怨鬼索魂,痛苦萬分。
“你聽見了嗎?這就是你一會兒的下場。”魏衍冷笑。
阿丸慢慢擡起頭,認出這是洛梅的聲音,但他沒有如獄吏所想的那樣露出驚恐的神色,而是眉頭微皺,似有些煩躁擔心。
“你是不是怕她忍不住就說實話了?”魏衍笑了笑,俯視着他,“你放心,她一定會乖乖說出實話,因為沒有人能抗得過這酷刑。”
“所以你也老實點交待罪行,你要是說的比她多,我可以考慮饒了你。”
聽了這話,阿丸閉上眼,過一會兒又睜開,看着靠近的人,終于開口。
“狗賊!想讓我開口,趁早歇了吧。”
“有種,有種。”大理寺少卿不怒反笑,竟然拍拍手,也不再跟他廢話,衣袖一揮。
“用刑吧。”
周之翰正匆匆趕往大理寺,剛進牢獄,迎面遇上一個獄吏。
“大人,那個洛梅都招了,不過看情況她知道的并不多。”
周之翰揚眉:“招了些什麽”
“我問她為何要行刺韓姑娘,她說她只是聽那個叫阿丸的話,是阿丸提出要讓韓姑娘發生意外。”
“那她為何要聽命于他?”
“因為他倆是一夥的,上一次銅鐘寺***案就是她在阿丸的指點下完成的,白磷粉也是阿丸提供的。”
“當時那個***的婦人,在銅鐘寺上香,被洛梅碰上了,她便故意将茶水潑在那婦人身上,又給她拿了自家姑娘的衣服,并且在衣服上灑了好些白磷粉。”
“她為何要害那婦人?”
“唉,那個婦人,其實是她嫡姐,”審訊獄吏搖搖頭,語帶感慨:“說起來,那樁案子的死者确實不算什麽好人。”
“怎麽說?”
兩人慢慢在牢獄口停下。
“洛梅的生母是京城一個富商的外室,她和她生母還有胞弟被偷偷養在府外,一直到她十三歲都沒有被發現。後來有一天,她那個嫡姐無意中發現了此事,便告訴了自己的母親,也就是那家人的主母,于是那個正室夫人就找到她們一家,将洛梅的生母逼迫至死,又帶走了洛梅的親弟弟,最後将洛梅賣到了青樓。”
“一開始洛梅為了弟弟,一直隐忍不發,因為那嫡姐找到她,說想要弟弟活着,就乖乖忍着受着。”
“誰知沒過多久,洛梅就聽說,自己的弟弟和府上嫡出的小少爺在玩鬧時被推下了水,寒冬臘月天的,發起了高燒,卻沒人請大夫,最後活活燒死了。”
“從此洛梅便懷恨在心,誓要報仇。”
“不對,”周之翰聽完,敏銳地發現疑點,“她被賣到青樓,又是怎麽到張府的?”
大戶人家選仆役,尤其是姑娘家的貼身侍女,通常只會挑選身家清白的女子,洛梅是怎麽通過的?
“周大人,你繼續聽我說,”獄吏緩緩道,“有個人在不久之後找到洛梅,問她想不想報仇,洛梅當然想,就答應了那人的要求,以後聽命辦事。于是那人将她從青樓救出,又給她僞造了身份,幫她通過了張府管事的選拔。”
所以洛梅和那個阿丸一開始就是有心之人安排進入張府的?
張府初來乍到,增選仆役是正常的,誰想遭人暗算,安插進不懷好意的人。
“那救她之人是什麽身份”他抓住重點。
獄吏搖頭:“她不也知,只道那人很神秘,是個女子,她并沒有見過面,只隔着個屏風跟對方說過兩句話,她平日裏都是直接聽從阿丸的安排,阿丸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
“也就是說,指使他們傷害韓姑娘的,就是那個神秘人?”
“應該是的。”獄吏答。
“魏大人那裏怎麽樣了,阿丸招了嗎?”
對方沒說話,嘆口氣,讓他不解。
“嘴硬着呢,大人不妨自己去看吧。”
審訊房裏,阿丸好久才停下抽搐,嘴唇被咬出了血,太陽穴上青筋暴突,布滿冷汗。
“還有嗎?”他忍着巨大的痛苦,卻還嘴硬諷道。
“大理寺的刑訊也不過爾爾,就沒有別的手段了嗎?”
魏衍沒有動怒,他知道這人在故意激自己,好讓自己一怒之下殺了他。
他臉上不複輕松,這個阿丸,真是少見的嘴硬,一時竟難住了衆人。
他剛要再施一遍刑,卻背後有人道:“大人,不必了。”
周之翰已經靜靜觀察了許久,這個叫阿丸的雜役看樣子才十七八歲,還是個少年模樣,血污下的眉眼周正老實,看着絕不像會行兇的人。
他就這麽忠心嗎?年輕的侍丞不置可否。
若不是對方是窮兇極惡的犯人,自己還真有些佩服這樣些寧死不屈的意志。
被刑具輪番折磨過,阿丸仍舊緊咬牙關,不理會他們,他垂着頭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方才還痛得扭曲的臉上,此時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周之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道:“你這般忠心,你背後之人也不會來救你,更不會看到你受苦的模樣。”
“他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般賣命?”
阿丸眸中浮起一片複雜之色,不能說,堅決不能說,他告誡自己。
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将姐姐的事說出來,姐姐是他這輩子的恩人,他決不能害了恩人。
快殺了他吧,他想,這樣他就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洛梅說那人是個神秘的女子。”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驚雷炸開,讓阿丸有一瞬間的慌張,但他卻很快平複下來。
洛梅知道的少,他們不可能查到姐姐身上。
“她是你們的頭領嗎?你們團夥究竟是做什麽的?據說蘭若庭的函香也為她賣命。”
聞言,阿丸心中更加驚訝,掀起驚濤駭浪,表面卻無動于衷,拼命不讓自己露出端倪。
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慌。
他們怎麽查到了函香!函香為什麽會暴露?白磷一事,不是推到了自己身上嗎?
“你很驚訝我們會查到函香?”看出他內心真實想法,周之翰探究地問。
見對方不語,他大度地笑笑,主動解釋:“我們順着衣服查到蘭若庭,發現不見了一個叫函香的學徒,而她又恰好碰過那件衣服。”
聞言,阿丸猛地擡頭,函香跑了?她為什麽要跑?她一跑豈不是正好暴露了自己!
“我們已經抓到了她,她都招了。”
“不可能!”阿丸瞪大眼,狠狠地望着他,嘴裏滿是血腥鏽氣。
“她不會說的!”
“很遺憾,她确實什麽都說了,你們的計劃已經被我們了解的清清楚楚,那個女子的下落我們也快查出來了,一旦抓到人,那她就是死罪難逃。”
“一個低賤的女人,竟然妄想加害長公主之女,真是罪該萬死。”他故意說得很刻薄,為了挑起對方的情緒。
果然,聽了這話的阿丸不再平靜,激動了起來,四肢瘋狂扭動着,想要擺脫鎖鏈的禁锢。
“姐姐才不是低賤的人!她善良溫柔!她不會死的,是你胡說!”
“她會的,我們會當着百姓的面将她處死,你們,包括她的家人朋友,都不會幸免。”魏衍明白他的意思,也一臉冷酷地走過來,添油加醋。
他本想通過這話來恐吓住對方,誰知阿丸聽了這話,半點不慌,竟然逐漸平靜下來,低頭喘了好一陣粗氣。
“呵呵,你們果然在騙我。”他垂着頭,淩亂的發絲掩住了眸中異色。
他笑着,終于不再是面無表情,開心得像個孩子。
姐姐她……沒有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