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跟業主的報告會,肖一楠準備了很久。這個項目是他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來的,秦江簡直視作眼珠子般金貴。如今市場上的酒店管理公司多如過江之鲫,國際和本土品牌層出不窮。随便哪個拿出來都是一套成熟的管理體系和品牌故事。不像他們,十年前還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在大集團下正經歷練了幾年,因為看好國內文旅地産的發展,一腔熱血就出來創業。

從小型酒店開始,輸出設計和管理,一路走到今天,業內能做到有些名氣,有業主願意為他們的理念買單,其中的辛酸自不必多說。所以,盡管他已經跟秦江提出了分手,也狠不下心做到事了拂衣去,把這一大攤子事扔給對方。

今天會議的內容是向業主方介紹酒店景觀的設計方案,肖一楠早早就到了甲方的會議室,調試電腦和投屏。和一些劍走偏鋒,打扮出位的設計師不一樣,對外的場合他還是習慣以正裝示人。至少一絲不茍的西裝能給他一點被工作包裹的安全感。只是最近他瘦的厲害,衣服穿在身上已經有點不太合體了。

會議室的門開了,肖一楠不出意外地看到秦江走進來,那些徒勞的自我心理建設此刻絲毫沒有見效。

“秦總,早。” 當着人,肖一楠只能逼自己沖對面的人公事化地打招呼。

“早…一楠…” 秦江看着這人愈發消瘦的臉頰欲言又止。

雖然肖一楠斬釘截鐵地提出分手後的這段時間一直躲着他,但秦江內心深處篤定他倆不會散。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倆人點點滴滴互相交融在一起早就成了共同體。肖一楠現在無非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時間長了總會回心轉意的。但另一方面,他确實也沒想到有什麽立竿見影的法子能把人哄回來,只恨不得有個快進鍵能把這難熬的過程一筆帶過。

這次的會議給了秦江機會,業主方明确說明希望他到場。而秦江清楚地知道,肖一楠再氣他,也不會搞砸公事。

“這邊兒冷得也挺早的。”秦江沒話找話,“你公寓那裏沒有暖氣,還習慣嗎?”

“嗯。”肖一楠不知道還能怎麽答他,秦江這麽問出來,好像讓人心涼下來的,真的是這邊的天氣似的。

他之所以提出分手時沒跟對方說一句難聽的重話,一是性格使然,二是肖一楠想好好把關于他二人的回憶妥帖珍藏,畢竟歲月裏的少年們是真心相愛過的。他們沒做錯什麽,輪不到如今已經變成了讨厭的大人的他們毀了曾經的這份真心,但這并不代表他現在還有力氣對着秦江拉家常。

秦江還想說什麽,與會人員魚貫而來。他趕緊和業主方的代表客套寒暄,做足表面功夫。看着秦江在一邊與人稱兄道弟,肖一楠松了口氣。那晚之後,他真是一分鐘都不想獨自面這個人了。

報告會很順利,肖一楠的演示從酒店的設計表現形式、景觀分析、植物配置到最後的效果呈現都得到了業主的認可,對方只提出了一些小的問題要求進行調整。

坐在底下的秦江表面看上去還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其實腦子裏亂極了。毫無疑問,肖一楠從小到大都是優秀的。他人長得好看,又會讀書,雖然性格不夠外放,但不影響在大學時喜歡他的人多到讓秦江根本來不及挨個吃飛醋。

後來一起創業,秦江把肖一楠護在身後,讓他盡可能的專心在公司負責項目設計,所有的酒局應酬都是自己一個人扛着。關系逐漸打通後,除了同行的下作手段和跟業主的理念不合會讓他們丢标外,肖一楠團隊給出的設計每一個都是經得起考驗的精品。

這些年,許多個創意與當地文化結合,特色鮮明的目的地酒店和民宿的項目應運而生,公司有了些資本累計。X市郊外的這個文旅地産項目規模不小,業主也舍得在酒店區塊投資,如果全須全尾地做下來,公司絕對可以再上一個大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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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把一楠派到X市分公司常駐,就是為了可以時刻跟進項目的進展。只是現在,項目倒是在按部就班地順利進行着,枕邊人卻成了只願意喚他一聲秦總的工作夥伴,秦江不禁扶額,饒是他這些年殺伐決斷慣了,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一天的會開完,業主方代表訂了餐廳,邀請秦江一行人共進晚餐,秦江自然是欣然接受。肖一楠不願意公事之外再面對秦江,想到還要裝出一副校友共同創業,青年才俊精英的樣子被人家真真假假地稱贊,就覺得虛僞尴尬的要命。

于是肖一楠找了個理由推辭了聚餐,衆人覺得他可能是最近準備會議壓力大,比較勞累,也就沒強行要求他一起活動。

終于從秦江一整天欲說還休的眼神裏解放出來,肖一楠逃離火災現場般地趕緊叫車回了公寓。連澡都沒洗,和衣倒在床上,他實在不想再牽動自己任何一根腦神經了。

半夢半醒間,肖一楠覺得身體又不對勁兒了。先是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然後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澆了個透心涼。和上次一樣,他越是想大口呼吸越是喘不上來氣,四肢冰冷震顫。只有大腦還是清醒的,好像是分裂出的另一個靈魂正在事不關己地看着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他自己。

肖一楠秉持自救原則,他慢慢坐起來,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邊顫顫巍巍去飲水機倒了點水。

熱水下肚,肖一楠靜坐了一會,症狀卻沒有絲毫好轉。心髒跳得好似要從胸膛裏出來一樣,緊接着他舌頭根部開始發硬,連把水咽下去都感到異常困難,那些個絕症名詞瞬間回到了肖一楠心上。他覺得如果再不去醫院,可能就這麽死在公寓裏了。可他還有好多事沒有做,不能就這麽放自己走。

他拿起手機,想起上次120救護車嗚啦嗚啦地過來,被人擡上擔架搞得實在太過驚天動地,而後卻又檢查不出任何問題,他真的不願意再這麽來一出。思量後,肖一楠用軟件叫了輛出租車,看車顯示就在附近,他哆嗦着披上外套下了樓。

司機看他一臉菜色,呼吸急促,也沒敢怠慢,一路狂奔似的送他到了上次的醫院。

到了地方,全套檢查又加上了心髒彩超,出來的報告數據依然顯示肖一楠是個健康無疾的正常男性,直接入伍都沒問題。

白熙沒想到短短時間又在急診室裏看見了肖一楠,他盯着肖一楠發白的嘴唇,微微皺眉,說話間不免帶了些怒氣。

“讓你去做動态心電圖和去看神經內科,為什麽不去?”

“嗯...最近工作挺忙的,上次看報告結果也覺得不會是什麽大問題就想着過一陣子再說。”肖一楠沒想到又碰上了同一個大夫,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這兩次都是一個人在家時候發病,但到了醫院就覺得緩解了不少。”

可能人天生就會在醫生面前矮一截,突然嚴肅起來的小大夫有種論文答辯老師的氣質。

“雙手伸直,像這樣。”白熙擡起雙臂,雙手手指緊繃伸直給他做示範。肖一楠也跟着做,伸直後明顯看出來,雙手還是在不停震顫。

“我給你加個號,明天就去看神內。你的問題我感覺跟心髒本身沒什麽關系,最近有沒有什麽突發的事情對你情緒影響比較大?”

肖一楠猛地愣住,然後說道:“大夫,我...最近生活上是有一些變故。可是我覺得對情緒沒有産生太大的影響,我可以自己排解。”

“很多時候,聰明人喜歡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重大意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樣在心理上就可以幫助他們更快過渡和接受。但人的自身不會這麽輕易地被糊弄過去,反而情緒受到壓制後,身體會以最直接的形式表現出來。我個人傾向于你這個是軀幹精神障礙,如果不盡早治療會加快發病的頻率,同時也會加重病情。不過如果要确診,需要有臨床經驗的專家給你再做些檢查。”

白熙沒有給肖一楠反應的時間,繼續說道:

“如果不想再半夜跑醫院,明天上午就過來,去窗口換號然後去四樓十五診室找龔大夫。她是神經內科的專家。”

白熙盯着肖一楠:“對感情變故的應激反應是客觀标準最難衡量的,那些失戀後大哭大叫,喝酒罵街的人往往可以很快痊愈,然後投身到下一段親密關系裏;而那些分開後裝作無事發生的人可能幾十年後心中的桎梏還在,過往前路,含混不清。”

小大夫毫無鋪墊的一段話通俗易懂,直指人心。肖一楠張了張嘴還想試圖為自己解釋些什麽,但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

這幾個月,他用一以貫之的價值觀拼命說服自己與人性和解,并且覺得自己做的很好。被眼前的人一分析,原來這份體面的代價遠遠超過了自己的認知層面。

“你怎麽知道我說的變故一定是感情上的?” 肖一楠有氣無力。

“直覺吧。” 白熙笑了笑,看來自己蒙對了,“我修過心理學的專業課。”說着他伸出手。

“正式認識一下,白熙。”

“肖一楠。”

“我知道啊,我還知道你的地址電話年齡星座和血型。”白熙收起剛才略顯鋒芒的口氣,開起了玩笑。

“那…方便透露下你的年紀嗎?白大夫。” 肖一楠實在有點好奇。

“二十五,目前在這家醫院實習。”

肖一楠與人交往,很少會刻意留意對方的樣貌。何況上一次見這個小大夫的時候,他滿腹憂思自顧不暇,便只對白熙留下了一個身穿醫生袍的模糊印象。現在細細看來,對方眉眼生得實在俊俏,從額角到下颌的流暢曲線勾勒出的少年感充滿了欺騙性,說是十八歲都不足為奇。

“記得明天一定要來。”白熙重申。

“好。” 肖一楠鄭重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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