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瀕死的感覺又來了,那是一種很難用語言去描述的窒息感。心髒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讓每個毛孔都炸開,身體的熱氣仿佛一股腦的全部消失,手腳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

肖一楠第一次經歷這一切時,他正獨自一人躺在公寓的床上跟已經持續了很久的失眠進行對抗。身體這種突如其來的反應于他過往的經驗來說太過陌生,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坐起來試着用力深呼吸。

可當他越是急于把空氣吸到肺裏來緩解缺氧的感覺,心髒就跳得越快。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肖一楠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的手指已經好似雞爪一般僵硬到無法舒展。

幸而此刻腦子還是清醒的,求生欲迫使他用此刻緊緊縮在一起的手指頭,哆嗦着地撥打了120。

人送到醫院後,心電圖,血液檢查,血壓測量全部做了一遍。過程中那讓人膽寒的感覺一點點兒地消散了,但等待化驗結果出爐的過程在這冬夜裏此刻顯得額外漫長。

肖一楠坐在長椅上,身邊不時有突發疾病的患者被送進急診。其中一個民工樣子的人被擡來的時候,滿臉滿身的血,已經處于昏迷狀态。旁邊大概是他的工友們,七嘴八舌不停地在說着什麽。他們口音濃重,肖一楠聽不太懂。唯有一個普通話說的标準一些,他不停求着護士,說病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着他一個人在外面打工掙錢之類的話,場面讓人揪心。

一陣喧嚣過後,樓道裏恢複了平靜。肖一楠想着剛才那人的樣子,忍不住掏出手機搜索跟自己情況相匹配的病症。最後通過那些晦澀難懂的的專有名詞他給自己确診了不下三種絕症。

所以...自己是要死了嗎?肖一楠認真地想了想。

如果是的話,好像他确實也找不到什麽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自己沒有父母需要贍養,沒有小孩子需要照顧。愛人?肖一楠想到秦江的瞬間,竟然感到一絲慶幸。原來他倆這十幾年的感情落個生離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至少躲過了死別。

可饒是他逼着自己把心放得無限寬,還是抵不過渾身發冷的事實。肖一楠用力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套,端着手機,一邊漫無目的地滑動着手指,一邊忍不住安排起“後事”來。

如果他還能有些時間的話,至少要先把手裏這個項目的初期部分做完,然後就回去B市。家是沒辦法住了,他不想再踏進去一步,不如就找一個長租的公寓或是酒店好好過最後的日子。

西山那邊媽媽和姥姥的墓地,他得再續至少二十年的管理費,然後也要給自己在相同的地方準備好位置。他記得上次去掃墓的時候,墓地的工作人員跟他推薦過骨灰撒海,說這是人類思想的巨大飛躍,社會文明的偉大進步雲雲。說到底還不是這幾年地價飙升導致的,儒家洗了幾千年的腦說要“入土為安”,現在活人不想讓死人跟自己争地方了,便說要移風易俗。

肖一楠并不排斥這種新興的海撒形式。一世愁苦,最終經由自己的親人亦或愛人的手落入茫茫大海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也不失為一種體面的告別方式。可自己不一樣,他打小孤零零地長起來,本就沒有多少承歡膝下的體驗,如果連死了都不能和家人葬在一起,未免太凄涼了一些。

想到這兒,他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不知道老天還能不能給他多留些時間,來把這點兒記挂牽絆一一捋清。

當白熙拿着報告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清瘦的男人癱坐在等候區的長椅上,他一條腿蜷縮着,另一條腿伸展開來,占去了一大部分的走廊空間。那人周身上下正被一股濃重的悵然籠罩着,這種類似的場景在醫院這個地方并不少見。只是他低着頭,手機屏幕的光折射在毫無血色的臉上,反而使其輪廓秀美的五官呈現出如安琪兒般純真的光澤。

白熙走過去,問道:“是肖一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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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站起來,像是所有力氣已經被抽幹一樣微微地沖他點了點頭。

“我看了你的報告,指标一切正常,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聽見跟自己預料中截然不同的答案,肖一楠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一切正常?” 他下意識地重複醫生的話。

“是啊,正常還不好?” 對方笑了笑,問道。

看着面前這個年紀明顯不大的小醫生,肖一楠覺得他的話實在欠缺說服力,只好試圖再次描述自己剛剛發病時的感覺:

“大夫,可是剛才我在家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髒瞬間跳得特別快,我渾身止不住...哆嗦,喘不上氣兒。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白熙覺得對方不經意間帶出的兒化音很是生動好聽,解釋道: “目前從各方面的化驗結果看,數據是沒有異常的。親屬有心髒方面的相關病史嗎?”

肖一楠搖了搖頭。

“所以,你不用太擔心。你才三十多歲。就算是有心髒類的問題也不應該在這個年紀出現。”

說完白熙摘掉平時凹造型用的平光鏡,這個夜班值到現在有點累了,他捏了捏自己的山根處,邊用随身的布細細擦拭起鏡片,邊說:

“以防萬一,我可以幫你約一個動态心電圖,到時候你背一個holter,看看是不是間歇性的心律失常。”

醫生的解釋讓肖一楠低落至極的情緒有了稍許的好轉。他覺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于是慢慢站起來,接過自己的報告向對面的人道謝。

白熙沒想到這男人站起來後居然比自己還稍稍高了一些,剛剛俯視對方的時候以為他是單睑。但現在沒了鏡片的阻礙,從這個角度看去,白熙便捉到了兩只內雙的眸子,眼尾處的褶皺像是被人用最小號的手術刀淺淺地一筆割開,不小心就漏出來一抹溫柔隐忍的味道。

白熙回了回神,接着說道:“如果holter也檢測不出問題,我建議你去看看神內。”

肖一楠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的急診樓的,只覺得這一晚兵荒馬亂,跟別人比他簡直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并且矯情到了極點。

到了大廳門口,他看到了剛剛那個講普通話的工友。他嘴裏叼着煙,白色的霧萦繞在他臉上,遮住了一部分愁苦,手點着薄薄的一疊鈔票,看樣子是在湊錢。

肖一楠拿出随身的錢夾,大概數了下裏面的現金,向那人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不讓自己和對方感到尴尬,他一貫不善于把心底的情緒轉化為語言。

“會好起來的。” 肖一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安慰人的話,然後把錢一把塞到了那人手裏,也不敢等別人有什麽反應給他,頭也不回地快速走掉。

在回去的路上,肖一楠想着剛才還在安排後事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原來他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一點點的突發情況就能擊垮他所有裝出來的理性冷靜。

上一次也如是,他從家裏一走了之沒有給自己和秦江留一點餘地。表面他同對方說好聚好散,可背地裏,嚴重的失眠每晚都在煎熬着他,自己的體重也一天輕過一天。他越是想趕緊走出來,越是不受控制地不停回憶倆人大學時候的往事和創業初期的點點滴滴。

真的不能再這麽下去了,肖一楠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既然醫生說他診斷結果并沒有什麽異常,肖一楠便打算把手上這段時間的工作忙完再找時間去醫院背holter。可能只是因為最近自己心情不好,長時間失眠,項目進度又吃緊,所以身體一時吃不消,抗議似地抽了一回風罷了。

這麽想着,肖一楠決定不再去費心琢磨自己身體上的問題,那幾個拗口的絕症名詞也如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心上一掠而過,沒留下太多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初來乍到,會有人看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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