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09

“咱們…住這兒啊?”肖一楠有點發愣。

“是啊,我生怕到的晚被取消還做了擔保呢。” 白熙邀功般地說道。

肖一楠轉頭問前臺的工作人員,“今晚還有twin嗎?”

負責接待的人查了查電腦,“沒有了,今晚都是大床房,我們這裏本來twin就特別少。”

肖一楠只好跟白熙打商量,“咱們兩個人住一間不太方便,還是換一家有房的吧。”

“肖總,你別這麽小氣嘛,我都不收你錢還老做飯給你吃。你帶我住一次高級酒店怎麽了?” 白熙當着外人故意裝可憐。

這話落在接待人員耳朵裏,小姑娘馬上臉紅成一片。做酒店的迎來送往,見多識廣,也不是沒見過同性伴侶一起出游的,只是面前的兩個人未免太養眼了些。

小姑娘覺得年輕一點的那個很有自己偶像的氣質,笑起來一副陽光明媚的樣子,理所當然愛屋及烏。真是的,人家都不收你錢,你倒是趕緊的啊。

于是肖一楠在前臺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神情的臉沖着自己,不得已掏出身份證和信用卡辦了入住手續。

除了晚上要和白熙同住一間房有點意料之外,肖一楠還是很喜歡這家酒店明清徽派建築風格的。坐在酒店接送客人的電瓶車裏,肖一楠一路欣賞園區裏的景觀,不時與工作人員交談。

到了他們的別墅門口,行李員幫他們開了門,把鑰匙留給他們就走了。

酒店給他們升級到了一個臨水的villa, 算是明清時期的老宅重建。這種風格在肖一楠看來不算是別出心裁,畢竟他做這行的,見的東西太多。但在白熙眼裏卻別有一番風味,拉着肖一楠問東問西,從榫卯到鎖扣,饒有興致的樣子。

兩個人放下随身的東西,邊聊邊去酒店的餐廳吃了晚飯,順便問了問服務人員那個有名的文化古鎮,名人故裏的情況。

等回到房間,肖一楠頓時後悔剛剛忘了囑咐前臺不要給他們開夜床了。本來倆人同住一間大床房就很尴尬,現在到好,在他們吃飯的空檔,客房部已經把蠟燭點上,紅酒醒好,倒沒有像別的酒店一樣撒上滿床玫瑰花瓣再擺上兩只浴巾疊的天鵝,而是放了枝應該是剛剛從外面折下來的梅花。

“看來貴有貴的道理,”白熙看着眼前欲蓋彌彰的暧昧,拿起梅花遞給肖一楠,“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梅。”

肖一楠把花接過來放到一旁,拿白熙當小朋友,“以後帶女朋友來,這次委屈你跟我擠一擠。”

Advertisement

白熙也不接茬,露出标志性的虎牙沖着肖一楠說,“我先去洗澡,開了一路車,好累。”

肖一楠連忙讓他先去洗漱,自己坐在窗戶旁邊的沙發上,翻開了手機。雖說是他不去公司一兩天也不會出什麽大事,但憑空消失總是不太好。于是肖一楠給他的部門助理發了個信息說是周一臨時有事不去公司,例會改到周二下午,然後看着通訊錄裏顯示的百來條未讀信息的秦江頭像發起了呆。

之前白熙讓他好好跟對方好好溝通的建議,肖一楠一直放在心上。只是知易行難,他還沒有合适的契機跟秦江面對面坐下來談一次。不光是倆個人感情上的事,還有他後面打算從公司離開的計劃都需要知會秦江。月底有一場跟業主的項目報告會,秦江應該會出席,到時候再說吧。

肖一楠懷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态把手機放下,看着窗外的皎月和繁星,突然很感謝自己最窘迫的時候遇到白熙。他做的遠遠超過了一個醫生的職責,一面幫他做心理咨詢,一面把自己從既定的生活裏拉出來。

久賭必輸,久戀必苦。人在一個環境裏久了難免就專注于眼前的世界,以為只有自己的生活是最難捱的,忘了天地渺渺,自己無非是滄海一粟。就像他和秦江,一起走過了十幾年,心裏認為這種感情和別人的不一樣,其實講出來也不過是寥寥幾句,遠沒有自以為是的與衆不同。

肖一楠正胡亂想着,白熙已經洗好穿着浴袍出來了。頭發濕漉漉地擋在眼睛前面,走過來時還故意甩頭把水濺到人身上,這麽幼稚說他二十五誰都不會信。

肖一楠囑咐他用洗手臺上的吹風機吹幹頭發省得感冒,就去洗澡了。出來發現白熙還沒睡覺,拿着杯子坐在沙發上喝酒。看着對方極為面嫩的臉,簡直讓肖一楠有種要阻止未成年人飲酒的沖動。

“不是累了嗎?怎麽不去睡覺,明天還要去玩兒呢。” 肖一楠邊用浴巾擦頭發邊問。

“酒醒好了不喝好浪費的,” 白熙沖他笑道,“一起喝。”

肖一楠沒有推辭,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和白熙碰了下。

倆人開始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

“其實我有個問題。” 白熙話鋒一轉,看着肖一楠。

“你今天關于童年的陳述,少了一個部分。”

“哪個部分?”

“你外婆去世的那個部分你沒講。”

肖一楠聽到白熙精準地點出這個時間段,手一抖,差點把酒撒在身上。

兩人陷入沉默,只聽得到外面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半天,肖一楠開口,“白熙,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特別出色的心理咨詢師。”

“那這裏面肯定有你一份功勞。” 白熙舉杯。

肖一楠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酒,又給自己倒了一些。

“姥姥走的那年我剛上初二,她年紀大了,有一天絆了一跤就沒再起來。我陪床陪了一周,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就這麽慢慢地沒了氣息。”

“然後我突然發現,死亡這件事沒有任何意義。就是說,死亡就是死亡,” 肖一楠喝了口酒,試圖找到最精确的詞來描繪自己的感覺,“它既不浪漫,也不壯烈,遠沒有文學作品裏傳遞的那種震撼。可能這就是生死的真相,可能…正是因為它毫無意義,所以才被賦予各種各樣的色彩,哄騙人類一代一代走下去。”

“說的好,很有些哲學家的意味。” 白熙跟他碰杯。

“給姥姥火化前一天,我爸來了。多年不見,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肖一楠手開始有點抖,聲音也發顫,“一起來的還有個我爸的什麽朋友,說是幫忙辦後事。”

白熙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覺得自己有點激進了。他一直猜測肖一楠異常隐忍的性格下面藏着些黑暗的回憶,想親手一點點給挖出扔掉。但如果是連他都承受不了的東西,他要怎麽來治愈對方呢。

“你身體沒事吧?心髒難受嗎?” 白熙打斷他。

“我沒事,那種感覺還沒來,我知道。” 肖一楠回答道。

“因為第二天要起得很早,我們在醫院旁邊的一個酒店住下了。我們一共開了兩間房,我睡一間,他們睡一間。半夜我醒了,我覺得有人在摸我……”

“肖一楠,別說了。” 白熙慌亂起來。

說破天他一個半吊子實習生,雖然心理學專業課的成績不錯,很是受老師的青眼,但臨床經驗畢竟還少得可憐。他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對另外一個人三十多年的人生過往做出精準無誤的心理分析?

“沒關系,我知道,都過去了。” 肖一楠看着白熙,“都說一半兒了,讓我說完吧。這話,我對誰都沒有說過,包括秦江。”

肖一楠喝了口酒,“是我爸那個朋友,我不知道他怎麽進來的,那時候只覺得害怕,也不敢叫。就拼命跟他說 ‘叔叔,我是男的。’ 那人力氣大的吓人,笑着跟我說,他就喜歡男孩兒。”

“他用嘴......我們那時候也沒有什麽像樣兒的性教育,對這些事兒的知識都是來自同學間偶爾的玩笑,誰和誰談戀愛了什麽的。”

“當他用手指蘸着從我身體裏出來的東西問我舒服不舒服的時候,我簡直是要瘋了。”

“他後來又拿着我的手去摸他...反正之後他就走了,我沒敢再睡覺,把門反鎖,就一直睜着眼睛到天亮。”

白熙大氣也不敢喘地看着肖一楠,但對面的人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異常平靜。

“第二天我爸來敲門,我根本不敢跟他說昨晚上發生了什麽。一路我都覺得那個人的眼神在一下一下地剜着我身上的肉,到了給姥姥火化前的時候,家屬可以最後看一眼遺體。我看着姥姥化過妝的臉,覺得腦袋像是被無數量車碾過一樣難受得快要爆炸,我不知道是失去這世界上唯一真心待我的親人太過痛苦,還是前夜發生的那件事讓我太過恐懼,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就崩潰了,我對着姥姥哭的撕心裂肺,最後被人架走了。”

桌子上的酒早已經被肖一楠喝幹淨了,他舉着空着的杯子有點無所适從。白熙從房間的迷你吧裏拿了瓶本地的黃酒,給他倒上。

“後來那個人還去學校找過我兩次,放學的時候他在門口堵我。你猜他跟我說什麽?” 肖一楠盯着手裏轉動的酒杯,“他說,我爸欠他錢,好多錢。他知道我爸有個兒子,用他的話說,想幫着‘照顧照顧‘。我爸沒同意,但又還不上錢。于是借着姥姥過世的由頭,他就帶着那人過來看另一個兒子,原來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我爸默許的,怪不得他有鑰匙能進來。”

白熙從來都知道人心的可怕,書上學到的各種案例多得如過江之鲫。只是一字一句從肖一楠嘴裏如受刑般說出,白熙第一次感同身受般的體會到了受過嚴重心理創傷的人那種遍體的寒冷。

“他居然跟我說他喜歡我,說那天沒下狠手是舍不得。呵呵……”肖一楠嘴角的笑冷得蜇人,“他非常會蠱惑人,他說我爸反正也不把我當兒子,身邊也沒有了親人。不如跟了他,他會給我錢,對我好,疼我。”

“我跟他說考慮考慮,讓他過幾天再來,那人也沒懷疑。下次見他前,我就找了一塊兒板磚揣在書包裏,特地從學校偏門溜了出去。趁着放學時亂糟糟的,從他後面直接一板磚砸在了他頭上。可惜那人躲了一下沒受着全力,但也見了紅。”

肖一楠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裏有些許興奮的意味,可白熙知道,那是一個失去所有親情眷顧的孩子被逼到絕境後的以命相搏的反抗,以肖一楠的性格,這幾乎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可能沒想到那晚被他欺負得喊都不敢喊的男孩兒今天突然抽了風似的要玩命吧,周圍有路過的家長看見穿着校服的學生跟人打架也圍上來了,他沒敢還手就走了。”

“後來好久,我都随身在書包裏擱着水果刀,上下學也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過那人再也沒來找過我。”

肖一楠長長地出了口氣,看着白熙,“就是這樣,我不提姥姥去世的事,就是因為這麽一段令人作嘔的回憶跟它糾纏在一起。”

白熙的目光黏在對方臉上,半天才開口說道,“知道我此刻的想法嗎?”

肖一楠搖了搖頭。

“那個拿起板磚保護自己的初二男生,man爆了。” 白熙再次沖肖一楠舉杯。

再沒有進一步的心理分析和往事追憶,倆人在靜悄悄的夜色裏,把房間裏各種小包裝的酒喝了個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