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遇刺
只聽院中樂曲變幻,節奏歡快,讓人聽了心生喜悅,只想跟着起舞。
呼的不知從哪裏湧上一群舞姬,足有六七十人,像是一群嘻嘻哈哈來看熱鬧的女孩,旋即又迅速排成方陣,随着樂曲,齊齊舞蹈,舉手投足,大開大合,舞姬個個都神情愉悅,顧盼生輝,極具感染力。
沈夢昔對舞蹈興趣不大,她留心這些舞姬的服裝,華麗精美,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百十來人的樂師、舞姬,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呢。沈夢昔心中暗暗咋舌,貌似不會比她的私兵更省錢呢。
此時,舞姬的社會地位卑賤,屬于賤籍,但舞蹈本身卻廣泛受到重視。無論王公貴族、文臣武将、文人學士都以表演舞蹈為樂,以精于舞蹈為榮。往往聚會之時,不拘身份高低,都會尋機舞上一曲,博得全場贊美。
太平也喜愛跳舞,還會跳胡旋舞,從前時常入宮給天後跳舞。但沈夢昔卻無興趣,也從未跳過。
大型集體舞結束,長史夫人下場跳了一曲霓裳舞,這位夫人年紀二十一二歲的樣子,長得細眉長眼,櫻桃小口,面孔塗得白白的,臉蛋搽得紅紅的,環佩叮當,步步生蓮,到得院子中央,随着一陣秋風,她舉手起勢,顯出玲珑身材,柔軟腰肢,伴着舞曲輕柔起舞,那舞衣五彩斑斓,那舞姿美輪美奂,仿佛九天仙子降臨人間,衆人直看得如醉如癡。
沈夢昔興趣不大,只是盯着長史夫人胸口露出的大片肌膚,心中暗暗擔心她動作太大,而使春光乍洩,直到一曲終了,長史夫人笑着施禮下來,她才松了一口氣。
第二日,刺史不敢帶衆人去那風月之地,幸而汴州有五湖四河環繞,可以賞景之處比比皆是。沈夢昔也好奇這未來清明上河圖的創作地,有着東京夢華之稱的八朝古都開封城,是何等繁榮,于是一衆人就上了畫舫,一番游覽。
說實話,沈夢昔很想一身布衣,踩着石板路,慢慢感受着古城的人文歷史。
但她“沒有資格”。
此刻的畫舫,行于汴河之上,兩艘三層畫舫,分了男女乘坐,紅色廊柱,綠色廊檐,輕紗幔帳,衣香鬓影。
遠處的畫舫傳出古琴聲,一個女聲順着河上秋風飄來,“洛陽城裏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複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此是百年後詩作,牽強用在此處。)
歌聲清麗細膩,充滿鄉愁,唱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那歌姬思鄉,還是點歌的客人念家。
那小畫舫被抛在後面,沈夢昔笑那詩句中的“開封”二字,正合了汴州将來的名字,暗暗稱奇。
忽然來了興致,就命清風取過玉笛,立在船舷側邊,看着不遠處的繁華街道,吹奏起一曲《故鄉的原風景》,旋律中,沈夢昔仿佛看到林立的高樓,看到黑土肥沃的農場......鹿兒感受到樂曲的情緒,不安地伸出小手,牽住母親的裙裾,畫舫中衆人從未聽過此曲,沉浸其中,各有心思。
一曲終了,沈夢昔見衆人愣神,笑了一下,“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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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夫人先晃過神來,好一番誇贊。
卻聽得并行的畫舫上,嚴季康輕撫洞簫,也吹起了《故鄉的原風景》,第一遍不甚熟練,到第二遍已是簫聲悠悠。
少年白衣,青春洋溢,真是美景美人。
鹿兒咬着手指,歪着頭聽了一會兒,指了一下嚴季康,又看看母親,“阿娘,他學你!”
沈夢昔笑了,摸摸小女兒的頭發,“他很聰明。”
鹿兒點點頭,“很聰明!”
嚴夫人看着侄子與公主這樣互動,想起昨夜才聽說的,洛陽城裏關于嚴十二是公主面首的傳聞,心下疑惑,細看又覺得不像,但這二人明顯是相識,尤其侄子的神态頗不自然,心中不免有些憂心,暗暗嘆氣。
又是盡興而疲勞的一天,晚上依舊還是筵席,沈夢昔叫苦連天,發誓後面的城市一定要隐藏行跡,或者過城不入,這樣的應酬實在太辛苦了。
晚宴是送行宴,因明早一行人要趕路了。
尤刺史夫婦苦苦挽留,仿佛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匆匆一面沒有交流盡興一樣的遺憾。沈夢昔卻懶得虛應他們,只說接下來路途遙遠,必須啓程了,并感謝他們的盛情款待,并邀請他們去洛陽時,到公主府做客。
宴會照舊是作詩跳舞,嚴十二還在院中舞了一套劍法,武攸暨贊道:“嚴郎君文武雙全,真乃俊彥之才、棟梁之材啊!”嚴夫人又是一番謙虛。
舞姬還是那些舞姬,舞蹈卻換了名目,連服裝也沒有重樣的,氣氛更加熱烈。
最後,還是那個健壯的昆侖奴,端着一只烤乳豬上來,依然低眉垂目,托着大大的銀盤在沈夢昔案幾前,一個婢女在銅盆反複淨手後,手執竹刀竹叉,輕輕切肉,豬皮發出細碎清脆的切割聲音,刺激着人們的聽覺,空氣裏滿是烤肉的香氣,更誘人流口水,婢女将片下的第一塊後脊肉切成小片,裝到一個白瓷盤中,高舉過頭,躬身呈給沈夢昔,清風伸手接過,沈夢昔嘗了一塊,外酥裏嫩,焦香可口,她連連點頭,伸出拇指。
尤刺史高興地點頭,命婢女繼續切肉。
就在衆人以為那婢女要舉刀繼續切肉的時候,異象突生,那婢女右手執刀,左手在刀刃上一掰,露出一段鋼刃,閃着森森寒光,電光火石間,婢女合身撲向沈夢昔,鋼刃直指她的左胸,那是一擊必中的架勢,絲毫沒留後退的餘地。端着銀盤的昆侖奴也從盤下抽出一把長刀來,也朝着沈夢昔刺去。
武攸暨身後的婢女甩手将手中酒壺扔過來,砸向昆侖奴的長刀,人也同時躍起來阻擋。清風則撲過來,要擋在沈夢昔的身前,但是這刺殺的婢女距離太近,就在一呼一吸間,鋼刃已是刺到沈夢昔左胸上,昆侖奴的長刀卻被酒壺打偏,砍向行刺婢女,錫壺反彈向武攸暨,吓得他下意識縮成一團,頭幾乎鑽入案幾下面。
只聽得一聲痛呼,就見太平公主向後仰倒,身體整個躺到席上,那行刺婢女不管不顧的刀尖仍指着她心口,向着她壓下去。
昆侖奴的長刀被打偏,劃了那行刺婢女一下,又重新砍向公主的脖頸。
衆人暗叫不好,公主只怕是難逃一死了。
不料緊接又是一聲怪異的叫聲,一片血霧,那婢女被淩空甩到席外,“啪”的一聲跌伏于主席後幾米遠,背後是一道刀痕,身下迅速洇出一灘血來。清風一個箭步上前,扣住那婢女,翻過她來,就見她脖頸處一道血痕,傷口處冒着血泡,滿身都是鮮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尤刺史喊了聲留活口,就見那婢女口吐黑血,眼睛一翻死過去了。
刺史哀嚎一聲,跪倒在地。
昆侖奴此時,卻被武攸暨身邊的婢女制住,只見那婢女右手捏住刀刃,左手一柄烏光匕首已不知何時刺入昆侖奴腹部。原來,這婢女是沈七裝扮。
一切都發生在幾個呼吸間而已,門外湧進大批公主護衛,制住昆侖奴以及宴會衆人,包括尤刺史、狄仁傑和錢世康等人。
武攸暨從案幾下鑽出來,顫顫巍巍地爬向沈夢昔,孫醫丞也哆哆嗦嗦地喊着公主,只見沈夢昔仰天躺着一動不動,兩腿卻還是跪着,臉上身上都是鮮血,尤刺史啊呀一聲,連連磕頭不止。
側廳裏胤兒已經飛奔而至,泣聲大叫阿娘,卻見另一個身影更快,嚴十二一把摟起沈夢昔,用袖子胡亂擦了她的臉,捏着她的鼻子,就低頭朝着她的嘴吻去,清風哎了一聲來不及回身阻止,胤兒更是慌忙一腳踢去,沈夢昔也吓得不輕,擡手撐住他的臉,“臭小子!敢占老娘便宜!”
嚴十二一驚,不顧被糊了一臉血,和身上挨的一腳,歡喜地喊着:“公主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敢情他要如法炮制當年的人工呼吸,想要救她,沈夢昔哭笑不得,掙紮着坐起來,扶着後腰,“啧,別碰我!都別碰我,我的老腰啊!”剛才後仰躲閃的動作過快,似乎閃了腰,又暗自慶幸有太平的舞蹈功底,否則這下腰動作她可做不來。清風過來扶住她,要拉她去檢查一番,她十分自責自己年齡大了,動作不快,救援不及。她清清楚楚看到刀刃已刺到公主胸前,當然,也看到公主仰身同時,右手寒光一閃在婢女頸部掠過,左手抓住那婢女胡服,将那婢女掀了開去。
清風對公主的臨危不懼,十分敬佩,按下自己狂跳的心,還是打算先給公主換身衣裙,再敷藥治療。公主現在渾身是血,也不知道傷口多深,孫醫丞不方便醫治,只能是自己來了。
沈夢昔擺擺手說沒事兒,身上是那刺客的血。忽聽大呼小叫,抹了把眼皮上的血跡,仔細一看,原來是刺史在喊冤。
“殿下,臣冤枉!實在不知這婢女和昆侖奴是何人指使啊!”
沈夢昔沒有說話,今日若不是一直沒什麽安全感的她,在內衣裏穿了改裝過的防彈衣,又有武陵空間裏的手術刀可以随時拿出,她現在肯定是透心涼了。
刺客都是尤刺史的家奴,這份幹系他是肯定脫不了了。
嚴夫人哭得幾乎昏死過去,直罵那侄子坑死他了:“從哪裏買的昆侖奴?連漢話都不會說,就知道殺人啊!”
盧統領毫無頭緒,那昆侖奴被制服後,卸掉了下巴,毒牙被取下,沒來得及服毒自盡,但無論怎樣嚴刑拷打,他只是大聲哀嚎,嘴裏不知道喊着什麽話。
沈夢昔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麽語言,後來還是錢世康建議,到坊市找個通譯試試看。
一個通波斯語的商人,說這個昆侖奴會一點點波斯語,是從家鄉被販賣到了波斯,又輾轉買到大唐的。指使他殺人的人是誰,他卻說不清,被訓練了幾天,就送到了汴州。最近被指示,要跟着那婢女做事,她殺誰,他就跟着殺誰。
沈夢昔命孫醫丞給那昆侖奴治療腹部傷口,不讓盧統領繼續問了。
原定第二日的啓程,也取消了。幾個孩子都吓得不輕,胤兒畢竟才十一歲,因看到了母親滿頭滿身鮮血的樣子,夜裏做了噩夢,半夜跑到她的房門口,非要看到她無恙才放下心來。簡兒被吵醒,也跟了來,叫得更兇。
玉兒鹿兒也醒來,跟着哭起來。
沈夢昔頭大如鬥。
她知道,這些孩子失去了父親,生怕再失去母親,這世界上,他們已再無其他親人了。他們明面上是公主的子女,實則處境非常尴尬艱難,若無沈夢昔的庇護,根本不可能安然長大。
沈夢昔其實更後怕,她離死亡就差那麽一點點了,防彈衣、手術刀、女扮男裝的沈七,缺少一項,她都死定了。
摟着四個孩子,母子幾人不知道在黑夜裏躺了多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沈夢昔決定返程。帶着四個孩子,情況莫明,最好的選擇就是返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