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冰雹
一早,西面天空突然出現一片七彩雲霞,亮得晃眼,發出眩目的光芒,汴州城百姓都出來觀看,有的跪地膜拜,說是菩薩顯靈了。
玉兒說:“阿娘,不管是不是菩薩顯靈,玉兒都要把它畫下來!送給阿娘!”
簡兒則一抱拳喊:“不知是何方神聖?不妨現身,且與我切磋一番!”逗得盧統領和護衛都笑了起來。
沈夢昔摸着簡兒的頭發大笑:“只怕人家真的現身,你就葉公好龍了!”
“才不會!”簡兒羞惱地跺腳。
七彩祥雲維持了不到一刻,就慢慢消失,緊接着,天邊滾滾黑雲壓境,厚厚的雲層仿似天兵天将降臨,天空一半黑一半白,詭異異常。
暴風雨要來了。
沈夢昔揮手讓所有人進房躲避。
頃刻間,漫天黑雲密布,明明才是早上,卻似傍晚。忽然一聲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簡兒啊呀一聲,撲到沈夢昔懷中。
沈夢昔哈哈大笑:“簡兒,龍真的來了!”
沒有下雨,下的是冰雹。
小的有黃豆大小,大的像杏子大小,劈頭蓋臉砸下來,砸得屋頂砰砰作響,砸得地上大大小小的坑窪,盧統領一把提起尤刺史的脖領:“你這賊坯,竟敢謀逆刺殺公主殿下,連老天都要劈死你砸死你,還不如實招來!”尤刺史被勒得發不出聲音來,嗬嗬地吼着,臉色通紅,被盧統領一搡扔到地上。看沈夢昔眼光看過來,尤刺史跪地大哭:“殿下!殿下!臣冤枉啊,冤枉死了啊!”
刺史府所有家眷及仆婢都被公主府護衛控制住了,所有人都拘在兩個大廳裏。嚴夫人摟着最小的孫子,好言安撫,那孩子還不知家中發生了天大的事情,直吵着要回自己的房間睡覺,要吃糕餅,要換件舒适的衣服,嚴夫人聽得眼淚直流。
嚴季康縮在屋角,臉色蒼白,絕望地看着窗外的冰雹。
“嚴季康,你知道些什麽?”沈夢昔問。
嚴季康搖頭,喃喃地說:“昆侖奴是伯父家的四兄送給姑母的生辰禮物,上個月提前送來的,婢女是姑母陪嫁丫頭的孫女,十二不知他們為何突然會刺殺公主。十二是來恭祝姑母生辰的,未成想會是這樣......”他已經牽扯進來,很難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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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冰雹停止。
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傲霜的秋菊被砸得稀爛,樹上未熟的果子被砸掉,殘葉斷枝遍地,屋瓦碎裂,門窗俱破,還不知多少未收割的糧食被毀,多少民舍坍塌,多少牛羊牲畜被砸死呢。
“老天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尤刺史老淚縱橫,捶地痛哭。
盧統領正帶領護衛排查仆婢,未見頭緒,卻見一隊人馬疾馳到刺史府門前,大約三十人左右,身穿禁軍制服,為首之人腰帶上系着魚袋,出示了武帝手谕,奉命捉拿尤刺史歸案。
那人先拜見了沈夢昔,自稱第五潛,左神武軍将軍。近日在汴州公務,接到武帝急令,即刻捉拿尤刺史歸案,帶回洛陽,交由推事院來俊臣審理。
“來俊臣這麽快又回推事院了?”盧統領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表情驚異。
第五潛點頭,仍對沈夢昔說:“下官離京時也未曾聽說,但看手谕,應是已經官複原職。”
“不知尤刺史是何罪名?”
“謀逆。”第五潛低頭拱手。
“謀逆?陛下說老臣謀逆?”尤刺史瞪圓眼睛看着第五潛,轉頭朝着洛陽的方向磕頭,“老臣冤死了!老臣為大唐血戰沙場,肝腦塗地,怎會做那等謀逆之事啊!”說完以頭搶地,大哭不止。
刺史府家眷聽聞這個罪名,也都驚慌失措,女眷開始哭泣。
沈夢昔也啞然,這個罪名最霸道了,難怪要帶走全家,這是準備滿門抄斬的節奏。謀逆加上刺殺公主,夠殺兩個來回的了。
沈夢昔嘆氣,她無權阻止第五潛帶走尤刺史一家,只能說:“第五将軍,本宮也正想返回神都,不如一路同行。”
第五潛應是。
沈夢昔看看尤刺史,又對第五潛說:“尤刺史東征西戰,功勳卓越,本宮敬他人品高貴,愛民如子,才在汴州駐留幾日,我信他,必不是謀逆之人,也不信他會指使仆婢殺我。還請第五将軍一路多加照拂。”
尤刺史聽後跪地大哭,“殿下,臣有愧啊!未能照顧好公主,險些讓公主遇險,都是臣的罪過,老臣該死啊!”
“說起來,是我不該途徑汴州攪擾刺史。”沈夢昔感嘆道:“昔日聽聞刺史征戰事跡,總想見一見老将軍風度,沒想到......”
“殿下!請相信老臣,絕無謀逆之心,也無戕害殿下之意,今日老臣是遭了奸佞陷害,應是老臣牽累了殿下!只盼到了神都,陛下聖明,還老臣一個清白,否則老臣死不瞑目啊!”
沈夢昔一時也想不通,這刺客是純粹沖着自己來的,還是為了栽贓尤刺史而刺殺自己的。若說是針對自己吧,那婢女是家生子,那昆侖奴已到刺史府一個多月,而自己出門還不到一月呢。這是算準自己必到汴州,提前布線了?若說栽贓尤刺史吧,他已經被扣了謀逆罪名,也沒必要再費力栽贓了。
怎麽看,都更像是尤刺史指使的呢。
她昨晚暗中在關押尤刺史的房間放置了竊聽器,聽到尤刺史與兒子的談話。
尤刺史與長子兩人竊竊私語,徹夜分析,到底是誰有可能是主使之人,把洛陽、長安的關系捋了一遍,又把汴州的下屬也排查了一遍。沈夢昔本身也不大相信尤刺史是主使,誰會傻到不顧一家老小性命,在自家舉辦的餞行宴會上刺殺公主,而且外面還有二百公主護衛呢,真有此心,食物下毒和深夜縱火的成功率會更高些。
那邊,第五潛也與狄仁傑互相見禮,雖然狄仁傑降至了九品,但第五潛仍然以禮相待,恭敬有加,倒讓沈夢昔多留心了他幾眼。
狄仁傑和錢世康一家,已收拾好了行李,前來告辭,他們都要趕赴任上。
狄仁傑對着尤刺史拱手:“尤刺史保重!”九品官的無力感,讓他挫敗不已,“下官曾‘有幸’進入推事院,獲得一身傷痛;更有幸得貴人相助,出得推事院!只願上天眷顧,尤刺史平安無事。”
尤刺史又怎不知推事院的名聲,悲哀地回望家人:“蒼天啊!”
身後的家人齊齊哀嚎,那些稚齡的孩童,更是吓得驚魂不定,緊緊抓住親人的衣襟,抖做一團。
狄仁傑眼神悲哀,腳步沉重,他走向沈夢昔,“殿下照拂,老臣粉身難報,家中子孫已為殿下供奉了長生牌位。前路多艱,殿下盡早帶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們返回神都吧。”
“那就讓孫醫丞随老先生去彭澤吧,徹底痊愈後再讓他返回。一路珍重!期盼來日相見!”沈夢昔笑着說。
狄仁傑本就不茍言笑,此時落魄,更是苦大仇深,法令紋深深凹陷,聽到沈夢昔說來日,苦笑一下,意思是六十幾歲的人了,被陛下放棄,還有什麽來日?
“我說來日相見,就一定會相見!”沈夢昔肯定地說。
狄仁傑聽後,深深看了沈夢昔一眼,又趕緊垂下眼睑,一拱手,上了自己的破馬車。
錢世康也團團一揖,默默跟上了狄仁傑。
沈夢昔示意盧統領,盧統領一揮手,二十人的護衛小組和兩輛馬車的給養,都跟了上去。狄仁傑聽到馬蹄聲,掀開車簾,看到跟随的護衛,忙叫停馬車,下了車,站在路邊,深深一揖,花白胡須被秋風吹起,身形也顯得瘦削蒼老,未發一言,上車離去。
冰雹後的汴州,一片蕭條,沒有主官的汴州,更是一片倉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