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了新的一年。游歷之學子,遠行之商人,莫不從灞橋東去。他們的親人在灞橋上折柳送別,灞柳風雪又增添了一份離愁別緒。

樓向寒等四人到灞河時,河堤、驿站上已滿布行人。四人閑步于河畔,做出一副游玩的樣子,卻只有桑遲一個人去追逐那飄飛的柳絮,興奮得哇哇大叫。若不是沈北亭時時看着,只怕他要用上妖術在半空裏飛來飛去吓到人了。

四人在河堤上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樓向寒放慢腳步,轉頭問道:“如何?”

謝洛城笑道:“你不是有眉目了麽?還來問我?”

樓向寒看着他,不說話。謝洛城心細如發甚于他百倍。縱然他一路上雖處處留意,心中也略有眉目,卻還是要詢問他的意思,這才能下結論。

謝洛城看着他的眼,心中一軟,竟不舍得捉弄他,答道:“你看那柳樹。”

樓向寒眼色一暖,似在無聲無息地微笑。沈北亭沒有留意,只是轉頭去看那河岸邊迎風婆娑的垂柳,皺眉道:“這柳樹怎麽了?”

桑遲趴在他的肩膀上歪着頭仔細看着,忽然道:“啊呀,這柳樹的枝條怎麽那麽少?”

謝洛城笑了笑,道:“不錯麽,也學得細心了。這灞河兩岸的柳樹,枝條都被折去了不少。”

沈北亭想想就明白了過來。

今年是春闱之年,這一路多少學子魚躍龍門,被派往各處做官。便是沒考上的,也要回鄉再寒窗苦讀一番,所以今年折柳送行的人特別多。折柳送行是華夏幾千年不便的風俗,一是取“柳”之諧音“留”,表達依依惜別之情。二是取柳樹易栽種,盼遠行之人随遇而安。

“原來如此,難怪柳樹都不如往年繁茂。”沈北亭想想又皺眉道,“但與我們所查之事有什麽關聯?”

謝洛城笑問道:“桑遲,要是有人拔光了你身上的貓毛,你會如何?”

“這還用說!”桑遲跳起來叫道,“揍他一頓,我也扒光他的毛!”

沈北亭恍然大悟。

謝洛城含笑走近一株柳樹,伸手握住一枝柳條,作勢要折斷。那柳樹在風中瑟瑟而動,枝條一下子就跳出了謝洛城的手。謝洛城望望樓向寒,樓向寒會意,轉身消失在人群中。片刻之後回來,手上已多了一枝柳條。謝洛城接過柳條,漫不經心地把玩着,口中道:“今日送了子瑜兄,唉……我心中難受得很。”

他想起那“子瑜兄”,心中笑得都快肚子疼了。臉上卻裝出一副滿懷離愁別緒的樣子,真是好不辛苦。

也虧是樓向寒,才能接口道:“明日還有人要送別,今晚回去早些休息吧。”

謝洛城點點頭跟着樓向寒往回走,眼角餘光瞥見那小柳樹又在無風自動,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桑遲還在遲疑,問道:“這就回去啦?”

還沒玩夠呢。

沈北亭哄道:“沒事,晚上有好戲看的。”

桑遲看看謝洛城臉上兔子一般無辜的神色,再看看他眼裏狐貍一般的笑,頓時滿心期待起來。

怒-折柳曲-03 【03】

午夜,長安城。

今夜無月,春寒猶料峭,風呼呼地吹着。城裏除了風聲與巡夜的金吾衛以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長安在這沉沉的夜色裏,仿佛和滿城的百姓一同睡去了一般。

這情景……月黑風高好做賊啊。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上京兆尹府前邊的牌坊,歪着頭看似在思考問題。若是從前邊看去,那黑影的神色像是找不到路了的苦惱。

當然要苦惱,這京兆尹府可不是個小縣衙。

京兆尹府占地四頃,分作三個縱向。黑影在夜色裏望去,只見一片黑漆漆的屋頂,一個院子接着一個院子,哪裏找得到方向?更不要說找他要去的地方了。

想了半天,黑影才聞到空氣中那若有似無的香氣,記起自己做過記號。躍上屋頂,從這一個屋頂跳上那一個屋頂,過了好一會兒,黑影才找到他要找的地方。

那是花園旁邊的是一個院子,就是中軸線上最北邊的小院子。黑影落在院門那裏仰頭看,能夜視的眼大大地睜着,如果仔細看,還能從那眼瞳裏讀出“梅花院”三個字。

香味是從這院子裏發出的。

黑影穿過緊閉的大門與垂花門,直往北邊那屋子裏走。那北邊大好一排,卻只有一個門。黑影眨眨眼,覺得奇怪,心想幸虧他不用走門進去。一穿牆,越過一張床,又看到一張床。黑影彎眼一笑---好呀,他要找的人就在那床上睡得正香呢。

黑影慢慢靠近,仔細看,笑得更歡了。

“終于找到了,幸虧你在他身上放了柳葉香,千裏之外都能聞到。”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聲音就像是拂過他長發的春風那樣溫柔。

“對呀對呀,我是很聰明的!”黑影點點頭,雙眼看着床上。那人的頭發披着,散在枕頭兩側,長長的,黑黑的。

“很好剪的樣子,對不對?”耳畔那聲音笑道。

黑影點點頭,手上忽然出現一把明閃閃的剪刀。“嗯嗯,對啊。以前剪的那些都不如他的頭發漂亮,他種的地方一定特別肥沃,所以枝條長得特別好。”

聽到這話,床上熟睡之人的眉毛沒人察覺地微微挑了挑,說話的人抿着嘴只偷笑得肚子疼。與次間隔開的簾子那裏,一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另一人的嘴,卻還是沒那人的笑聲迅速。

“噗……”

黑影大驚失色,猛地回身将手中小小的剪刀橫在胸前,喝道:“誰……誰在哪裏?”

聲音清脆又童稚,恐怕還是個是個小少年。

“不要怕……”他身後是個散發白衣的俊秀男子,一雙眼笑眯眯地像在安撫受驚的小貓。“不要跑啊,我們不是壞人。”

他說不跑就不跑?黑影剪刀一甩就往牆壁沖過去,頓時覺得這屋子只有一個大門實在是太好了。凡人,有本事也穿牆壁追來呀?

“呀……”

黑影驚呼一聲,才将上半身鑽出牆壁,肩上一緊,已經沒法子動彈了。

“我最讨厭妖怪欺負人啦,別以為只有你一個能穿牆壁。”

一個大眼睛的少年一甩手就将他摔在了卧室的地上,一個法術打過去就封得他動彈不得,撇着嘴拍拍手道:“哼,一點小小技藝也敢在小爺面前賣弄?想當年小爺鑽天香樓偷東西吃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桑遲,不要傷了他。”一人點亮屋子裏的燈,責備道,“不許說自己是小爺,哪學來的江湖氣?”

黑影擡頭一看,是個藍衫的男子,眉頭緊緊皺着。那人旁邊是那個白衣散發的男子,黑影的目光一放在他身上,那白衣散發的男子便笑着蹲下來,伸出手指戳了戳黑影胖乎乎、軟糯糯的臉蛋,道:“這孩子多好玩呀,傷到了豈不可惜?桑遲,你都不知道疼小孩子。”

黑影橫了眉,叫道:“你才是小孩子!”

“洛城……”樓向寒從床上站起,披了衣服走過來,無奈地責備道。

地上坐着的是個少年,樣子不過十一二歲。一身柳青色的衣衫,頭發也是嫩黃色的,一雙眉毛柳葉一般又細又長。眼睛不大,此刻卻睜得圓圓的,一臉警戒地盯着圍着他的四個人。

或者說三個人一只妖。

“你……你們想要幹什麽?快快放了我,否則我告訴爺爺,他打你們!”

“哎……”謝洛城蹲在地上和他平視,眨着眼睛道。“你去吧,柳樹爺爺可不一定會放過某個胡作非為的孩子。”

少年臉白了一下。

要是給爺爺知道他做了什麽,還不知道會怎麽罰他呢,說不定會不教他法術,叫他再不能修煉。不能修煉,那豈不是一輩子都呆在灞河邊,哪裏都不能去嗎?

“是你們不好,爺爺才不會罰我呢!”少年争辯道,“你們還敢将我困住,等天亮了我還沒回去,你們這些凡人就完了!”

可憐的孩子,普通凡人豈能困住你?

謝洛城笑了笑,站起來退了兩步,站在榻前。榻上坐着樓向寒,一旁是提筆鋪好紙張的沈北亭。樓向寒問道:“你是灞河邊的柳樹精?喚作何名?”

少年曾受祖父教導,說做妖精也和人一樣,要坦坦蕩蕩,敢作敢當。于是仰頭答道:“我叫雩風,灞河河堤上第一百三十一棵柳樹。”

沈北亭提筆記下。

樓向寒問道:“那些人的頭發,是你剪的?”

雩風道:“是我。”不等再問話,又氣憤地說道:“都是你們這些凡人不好!好好的送別就送別吧,為什麽一定要折柳條?你們不知道今年雨水特別少,春天來得特別晚,好多柳樹都還沒長茂盛嗎?不停不休,都不替我們柳樹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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