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笑罵道:“整天就知道吃!我幽明館養出來的妖怪,連個小柳精都說不過,還要跑去找被北亭訴苦叫人家擔心!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朝中要準備迎接回鹘使節,北亭和他都很忙麽?”
“我怎麽知道……北亭又不跟我說!”桑遲捂着腦門蹲在地上,淚汪汪地說。“痛……”
“回去再教訓你!”謝洛城橫了他一眼,又将雙手攏在袖中,笑吟吟地望着雩風,問道:“柳家少主安好啊,你家姐妹們的頭發,可長出來了?”
雩風猶豫了一下。春日裏柳條長得極快,往往一夜之間抽芽長枝,灞河堤上的綠柳早已成蔭,哪還有禿的?“長是長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謝洛城又笑問道:“京兆府事務繁多,竟沒留意柳樹一族。冬日來百草凋敝萬木枯敗,你們族中怕是人人都是禿着頭的?唉唉,同飲一河水,縱然我京兆府粗心,族長也未與我京兆府言說一二,未免見外了些。今年冬天,我們派人給你們送帽子去。”
“這……”雩風再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謝洛城嘴角有如狐貍一般翹起,看了雩風一眼,轉頭笑道:“樓大人,您難得有這麽次好心好意、心慈手軟的,人家卻不領情哩!”
“什麽?”桑遲又從地上跳了起來,驚叫道。“樓木頭也來了?”
正說着,樓向寒玄色衣衫的身影已經從牆頭掠了下來,身後跟着白衣黑帶的沈北亭。沈北亭先對桑遲笑了一笑,而後解釋道:“我想想覺得不對,于是把你昨晚告訴我的那些跟向寒他們說了,洛城便說要過來看看。”
桑遲疑惑:“哪裏不對?”
沈北亭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将桑遲從地上拉起來,拍拍他衣衫,低聲道:“貓兒是多愛幹淨的東西,你怎麽能就坐地上?”
桑遲沒得到回答,皺着眉看了一眼沈北亭,目光有些埋怨,卻也知道這裏頭的道理要由樓向寒說。再看看謝洛城與樓向寒,桑遲很乖地站在沈北亭身邊不說話。
直覺告訴他,這裏好像有好戲看了。
樓向寒走到謝洛城身邊,寒意泠泠的眼往院子裏一掃,頓時吓得那母雞“咯”的叫了一聲伏在地上将頭躲在了翅膀裏。雩風心知事情要不好了,也白了一張臉,只是站在那裏不說話。
樓向寒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對本官的處罰,口服心不服?”
雩風抖了抖嗓子,學着他負手在後,朗聲應道:“不錯!”
樓向寒問道:“你哪裏不服?”
雩風微微提高了聲音道:“你為什麽不去罰那些折了柳枝的凡人?你偏袒同類!”
謝洛城“噗”的一聲笑了,“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樓大人會偏袒徇私的。小柳精,柳少主,凡人已受到了懲罰,你看不到麽?”
雩風皺眉道:“沒看到!我只知道同樣是弄禿了人家,我被罰來做勞役,凡人卻可以呆在屋子裏讀書!”
樓向寒眉頭微皺。“時至今日,你依舊要說凡人弄禿了你家姐妹的頭麽?”
雩風眼中驚慌之色一閃,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樓向寒沉聲道:“柳樹身為萬木中的一支,春榮秋蔽,四時之中日日皆有變化,故而草木之精,原形不在樹幹而在樹根。你一來便說凡人傷了你族中人的頭發,本官只道你年幼無知,這才将你放回去又抓了來,只盼你在擔水勞役中看清人與妖之分,明白自己的過錯,你卻到了此刻還在混淆視聽,難道竟以為京兆府地處凡間便對妖界陰司一無所知麽?”
他語氣沉沉,不見的如何嚴厲。但他聲音一貫森冷,這麽一訓斥,只叫雩風白了臉不敢說話。
如樓向寒所言,柳族身為萬木中的一支,秋冬自然也是要凋敝的。草木枝條一歲一枯榮,那是天道恒常,無可更改,若是依着四時枯榮時時刻刻變換容貌,那木精豈不是要折騰死?故而對于木精而言,只要不傷及樹根,長出地面的枝幹如何,并不相關。
“我……我當然知道這些!長安京兆府中幽明館,妖界之中化出人形的誰不知道?”雩風吸了吸氣,握緊拳頭不敢示弱。“我只是不想我們柳樹一族無緣無故被欺負而已!”
“強詞奪理!”樓向寒一甩廣袖,喝道。“人間與妖界之溝通尚未斷絕,若有不平自可修書送到我京兆府!妖界在栖梧宮治理之下千萬年前便法度森然,你年紀雖小卻身為一族之少主,難道竟不知法理訴于衆麽?如此濫動私刑,當真年幼無知,還是不将我京兆府放在眼裏?”
雩風睜大了眼,愣愣地重複道:“濫……濫用私刑?”
“不錯!”樓向寒負手而立,“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世間決斷善惡,無外乎情理法三字,既有法度,那便該遵守,否則當年三界為何勞神費力?當是小孩子好玩麽?”
雩風道:“那你說說,你如此判案,是依照哪一條道理法度了?”
怒-折柳曲-09- 【09】
樓向寒道:“同一作法,依情況不同,後果便不同。折柳對于柳樹精而言,不過是微末傷痛,得道者修成人形,便是短了頭發亦可用法術幻化。未曾修成人形者,又何來頭發之說?縱然折斷,三兩日之內便可長出。但凡人之頭發要恢複,卻耗時許久。何況凡人身處紅塵俗世,禮法之說甚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輕易損傷?前有成湯割發獻祭,後有曹孟德割發代首,這些話難道妖界不知麽?人間若非僧尼或病痛,豈能頭上無發?你将那些不懂法術凡人的長發割掉,他們年內都不能輕易出門,如何生計?多少事情将被耽擱?你之前可有想過?”
雩風想說什麽争辯,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一下子漲紅了臉。
“唔……”桑遲很苦惱地看着沈北亭,忍不住說道,“怎麽辦?我覺得樓木頭說得也對……”
沈北亭看雩風那樣子,與桑遲做錯了事一樣的,只是比桑遲倔強許多,怎麽都不肯說自己錯了,忍不住嘆息道:“你看看這些普通人家,沒了頭發連門也不敢出,水也不能打,柴米油鹽都不能出門買,若是沒人幫着,要怎麽過生活?換做是你們妖界中人,只管變個法術瞞過衆人就好,但他們什麽也不會,只能急得團團轉。小公子,桑遲昨晚跟我說了你的話,我想了很久。”
沈北亭說着便笑了一下,道:“我想起自己三年前剛剛到京兆府任職,最初那年與向寒、洛城一同處理三界紛争的情形。在小公子看來,人都是壞的,貪心不足的。不錯,人确實要這樣要那樣,但也不過因為人要活着,沒有辦法。若是不吃不喝不穿不用,任便咬死光了。你心中認為人真真可惡,總是欺負草木蟲魚,我從前卻是覺得鬼與妖都是惡的。我覺得人才是六界之中最弱的。草木蟲魚未脫靈識,靜心可吸天地清氣修行煉道,凡人裏卻千百個也沒有一個能修煉到辟谷的,更別說寒暑不侵,長命百歲……”
“我從前對妖界陰司的了解都來自書中的傳奇,看到妖精鬼怪,心中懼怕不已,總殺人不眨眼,嗜血而活,食人精氣,便認為逢鬼當殺遇妖該滅。一直到後來遇到的事情多了才漸漸明白,有些雖然是惡,但犯罪業者心中也愧疚不已。法不容情,我們必須秉公辦理,按律處置,該交與哪一處,便将押往哪一處。但如向寒所言,世間任何事情的決斷,也無外乎情理法三字,然而,情卻是擺在第一位的。許多事情情有可原,無可奈何,雖然錯便是錯,黑便是黑,不能更改……”
他說着,心中滑過一個莫名的想法,忽然就有些傷心,雖然他都不知道那個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麽。“少主,若說無可奈何便去傷害其他生靈就能理直氣壯,簡直是強詞奪理。但這世上生而未帶罪孽者本就甚少,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也是很難分辨的,任何生靈活着,只能求一個無愧于心。”
“北亭……”桑遲低低地叫了一聲,輕輕地搖了一下他的手。雖然北亭在笑着,他卻總覺得北亭心裏很傷心。“不要這麽說,不管怎麽樣,你在我心裏都是最好最好的!”
北亭回身看了他一眼,忽然心中的痛楚哀傷更甚,臉上卻不由自主地笑得更深。“北亭一介凡人,不過粗懂些文墨與武藝,談不上大智大慧,若是昨日換做我與小公子争論,只怕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北亭接觸三界之事越多,便越覺得三界之間相似與區別。也越是明白,因為不曾為彼此着想,會遇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