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天,你從這裏搬出去吧。
傅譯生看到信息已經是第二天。
傅氏集團最近正和外資洽談一筆跨國貿易,作為集團的掌舵人,傅譯生不說忙得焦頭爛額,但也确實不如往常清閑。
送走外賓,傅譯生揉了揉眉心,閑散地靠在椅子上,随意擡起一條腿,擱在辦公桌上。
集團坐落在市中心,首都最繁華的一條街。傅譯生從窗口望下去,底下川流不息,人被縮小成一個點,點和點擦肩而過,分別。
每一天都如此。
傅譯生感到了一種難言的厭倦。他皺着眉摸了摸口袋,沒摸到東西。
他的衣服都是謝明月在打理,不用想也知道,那包煙已經被謝明月偷偷收繳了。
傅譯生蹙眉,為謝明月的自作主張感到惱火。
他煩悶的時候就會抽煙。謝明月鼻子靈,經常在他回家的時候趴在他脖頸上輕嗅,聞到煙草味,就輕輕蹙着眉頭。
她不敢直接開口,就慢慢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然後找準機會輕聲說抽煙的危害。
傅譯生不耐煩聽這個。聽煩了,他就伸手一拉,輕而易舉地把人拉到懷裏。謝明月沒有防備,剛坐穩就被疾風暴雨的親吻弄得軟成一灘水,臉又紅又燙,早不記得剛剛要說什麽了。
他能容忍謝明月這麽久,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好哄。
好哄,代表着麻煩少。
他已經夠忙,更不想處理麻煩。謝明月足夠聽話,即便時常讓他感到索然無味,沖着這份聽話,他也懶得再換一個。
何況……傅譯生想起那張相似的臉,頓了一下,起身站在窗前,打了個跨國電話。
電話很久才接通,漫長的撥號音過去,女孩子嬌嗔的聲音傳過來。
“譯生?怎麽突然打電話過來?”
傅譯生的眉頭舒展開來,語氣輕松:“聽說你要回國?”
“是啊。”夏晴的聲音活潑清脆,帶着旺盛的生命力,“都結課了,我不打算留在這裏工作,肯定要回來呀。”
傅譯生心頭松快了些,帶着笑意:“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會太麻煩你嗎?”
“不麻煩。”傅譯生眼睛不眨地撒謊:“最近不忙。”
“那就好。”夏晴笑道:“我擔心太麻煩你——到時候又被你說是煩人精。”
提到過往熟悉的綽號,傅譯生心頭一軟。
他和夏晴認識的太早。夏晴年紀小,談戀愛的時候頗愛使性子,一言不合就要生幾天的悶氣。又加之她天真爛漫,時常想一出是一處,突發奇想要吃城南的糖炒栗子,城北的古法糕點,都是常有的事。
傅譯生那時候也只是少年,脾性還不如今天。在夏晴的眼淚攻勢下認命,東西是給找全了,夏晴小麻煩精的稱號也被他安上了。
傅譯生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心想:那時候真好。
“你出國的這兩年……”傅譯生遲疑了一下,還是咽下原本要說的話,改口道:“國內的珠寶設計發展的很快,你這次回來可以多看看。”
太快了。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随時聯系我。”
“當然,我可不會和你客氣。”對面這樣道。
傅譯生輕笑,沒覺得冒犯,反而為兩人之間時隔幾年的這份默契和自然感到愉悅。
傅譯生這通電話打了半個小時,一直聊到天色将晚,窗外燈火通明。
傅譯生擡手看了眼表,心裏不舍,但不得不開口:“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
“譯生。”夏晴輕輕地叫他的名字。
話語順着電子設備傳出來,稍微有些變音,她頓了一下,慢慢問:“你現在身邊……有喜歡的人嗎?”
傅譯生愣了一下,又想找根煙,翻了翻抽屜也沒有,但電話那頭的人已經等很久。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聲音自然:“沒有。”
他反問:“你呢。”
夏晴似乎放下心來,聲音放松了很多,又恢複到了平時的樣子:“我才不告訴你。”
“回來吧。”夏晴想了想:“回來以後,我當面告訴你。”
張助理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傅總站在窗前,手機還亮着光,神色怔松,好像在思考什麽。
張助理權衡了一下,看看手裏的東西,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
“傅總。”
張助理遞上手裏的東西,“您上回讓我買的東西已經到了。您看是您帶回去,還是我送去您家裏?”
傅譯生瞥他一眼,皺眉,接過張助理遞過的禮盒。
他不記得讓張助理帶過什麽東西。
傅譯生打開盒子,拎出一塊表。
江詩丹頓。
表盤是午夜的深邃藍色,整塊看起來優雅知性。
張助理在一旁小聲提醒:“前天是謝小姐的生日,您讓我……”
傅譯生頓時了然。他前段時間忙于公司的事,沒有回去陪謝明月過生日,于是讓張助理挑了個禮物,打算回去補給她。
傅譯生自認也算出手大方,讓張助理挑禮物也是只求好,不挑價格。
更何況生日年年都有,謝明月一向懂事,想來也會體諒他。
若是平時錯過了,傅譯生早将這件事抛在腦後。
但……夏晴要回來了,電話結尾又說了那通話。
傅譯生心中微微一動。
夏晴是最驕傲的性子,早兩年和別人撞了衣服都要生氣半天。後來夏家家道中落,她被迫出國,更被打擊得有些偏激,平日裏還能控制住情緒,看上去和過去一般活潑。但如果受了刺激,情緒很容易失控。
傅譯生心裏清楚,夏晴絕忍不下謝明月那張和她有五分相似的容貌,更何況這張臉還和他有過三年。
這事兒得瞞着她。
要是讓夏晴知道了……傅譯生想起她剛剛的活潑嬌俏,暗自後悔:早知不該帶謝明月回去。
心裏轉了幾個念頭,傅譯生确認下來:謝明月留不得。
在夏晴回國以前,必須要将她遠遠地打發走,不能讓她留下來刺激到夏晴。
想起謝明月含情脈脈的眼睛,傅譯生将手裏的盒子丢進張助理懷裏,等他手忙腳亂地接住,吩咐道:“挑個更好的。”
謝明月愛他,這點他清楚。他不愛謝明月,這點他也清楚。
回報不了愛,那就在物質上彌補一些。
既然做了決定,傅譯生拎起桌上的鑰匙,大步如風,打算回去和謝明月攤牌。
她夠溫順,大概能體諒他。
經過張助理身邊時他想起來什麽,轉身叮囑:“把我過兩天的日程都推掉。”
夏家已經敗落,之前的老宅也被封了。夏晴回國舉目無親,也無處落腳。傅譯生需要充足的時間把這一切都安排好。
謝明月去拿外賣的時候,996還在絮絮叨叨:“太沖動了,雖然确實很爽。你要不還是考慮一下總部的方案?”
“這次任務真的很難,我們之前都沒遇到過……”
謝明月忙着處理手上的外賣,沒搭理它。
996說了半天,精神體都有點口幹舌燥,還沒得到任何回複。轉頭一看,謝明月正專心致志地将外賣的飯菜裝盤。
她小心地将意面卷出合适的弧度,擺在精致的盤子中央。然後感覺少了點什麽,一拍腦袋,翻箱倒櫃找出了一盒番茄醬。
“生産日期20年6月……過期了。”996讀出了下面印的小字。
謝明月滿不在乎:“無所謂,他又不吃。”
等看到她精心準備的大禮,傅譯生那種沒受過挫折的天之驕子,怒火中燒還來不及,哪兒有什麽心思吃飯。
何況在此之前,原主做好的飯菜大多也是冷掉以後丢進垃圾桶,并沒有入傅譯生口的機會。她今天不過是體貼地替傅譯生考慮罷了。
不是看不起別人捧上的真心嗎,那就索性別要了。
謝明月用勺子背面蹭上番茄醬,在盤子上方劃了一道流暢的弧線,十多塊的意面一下子身價倍增。
謝明月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點頭。
夠了。
渣滓配吃什麽好東西。
謝明月如法炮制,很快就将桌子擺放的滿滿的。
她點上蠟燭,燃起香薰,打開日落燈,營造出溫馨浪漫的氛圍。
這一通忙活下來,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謝明月看了眼時間,時間已經走到八點,她喃喃道:“差不多了。”
傅譯生進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客廳的窗戶大開,米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動,日落燈打出朝霞一樣橙紅色的光,照在潔白的牆壁上。
桌上擺滿了飯菜,點燃的蠟燭被風吹的搖曳。
謝明月坐在那裏,好像坐在光中,風把她的發絲吹得有些飄起來。
聽到聲音,謝明月擡眸,一雙眼亮晶晶的,她像往常一樣,輕輕問:“你回來啦?”
傅譯生心裏一軟。
雖然他不喜歡謝明月,但不可否認,謝明月真的對他很好。
這三年在謝明月的照顧下,他得以将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不用考慮任何瑣碎的事。謝明月包辦了他的飲食起居,在這份體貼下,他頑固的胃病也很久沒再犯過。
只是她為人太過溫和,像一灘水一樣,性子中沒有任何有趣的一面。日子久了,是個人都會厭倦。
傅譯生脫下大衣挂在衣架子上,走到餐桌面前,坐在謝明月對面。
桌上的菜色和以往不同,傅譯生現在沒精力多想,只當謝明月想換換口味。
餐桌一片沉默。
往常謝明月都會竭力找些瑣碎的事情來講,今天也格外的寡言。兩人面對面坐着,什麽話也不說。
傅譯生皺眉,狠了狠心。
夏晴那裏是等不了了,總不可能等她回國再處理,那時就晚了。
他對謝明月并沒有什麽對不起的,雖然他是因着這張臉才找謝明月談戀愛,但謝明月愛慕他,和他在一起也是心甘情願。說句不好聽的,若沒有這張臉,她也沒有這個機會。
只是……謝明月太愛他了。
看到謝明月精心準備了一桌子的菜,傅譯生心裏難得生出了點愧疚。
躊躇半天沒開口,傅譯生心裏嘆了口氣,因這點愧疚反生出點厭煩。
謝明月不該這麽愛他,若她的愛稍微少一些,他現在也不用受折磨。
想想夏晴最後那句略帶期待的話,傅譯生到底下定了決心。
傅譯生開口,語氣是少見的溫和:“先不吃了吧,我有話和你說。”
“有件事要告訴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傅譯生訝異看了眼謝明月,旋即猜測謝明月又想提出什麽要求。
他揉了揉眉心:“你先說吧。”
不差這麽點時間。
傅譯生暗自決定,不管到時候謝明月說什麽,要什麽東西或者需要他做什麽事,他都盡量滿足她——哪怕是上次她小心翼翼懇求的同學聚會,離開以前,他未必不能陪她去一次。就當作是對她這三年的彌補了。
傅譯生料定謝明月不會提出什麽讓他為難的要求。
她一直這樣,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讓他陪着看看電影,想和他多相處一會兒。他随便說些什麽,謝明月都會很高興,然後用那種亮晶晶的眸子,認認真真的看他。
“好,那就我先說吧。”謝明月沒有推辭,輕輕應了聲。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金色的卡,順着餐桌,輕輕地推到傅譯生面前。
“這裏是五百萬。”
謝明月的眼神依舊含情脈脈,像過往每一次看傅譯生一樣,亮晶晶的,好像藏了無盡的愛意。
傅譯生還沒搞懂這張卡是什麽意思,就聽到謝明月聲音輕柔,說出了下一句。
“……明天從這裏搬出去吧。”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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