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後的兩個多月,韶寧和與李往昔一直走得很近,但基本上每次都是李往昔主動來找韶寧和,韶寧和倒也不推拒,不愠不火地維持着兩人的友誼。
期間他們一起參加過議郎閣召開的幾次議事會,這些會議一般由光祿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議大夫四人輪流主持,針對當下時局存在的弊病讨論解決之道,然後将衆人的意見彙總起來上呈給皇帝。
李往昔一直是議郎中表現比較活躍的一個,經常會突發奇想地提出一些有建設性的想法,被采納的幾率也比較高。
相反,韶寧和在此類場合往往顯得比較沉默,即便被點名詢問意見,他也都是人雲亦雲地附和,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過問他的意見了。
因為李往昔和韶寧和年紀相仿的緣故,議郎閣衆人私下裏就免不了拿兩人進行比較,他們一致認為,李往昔頭腦比較靈活,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展露才華、破格重用;韶寧和則資質平庸,毫無建樹,如果再不做出點成績出來,恐怕就要一輩子呆在這小小議郎的位置上了。
這些評論,自然會斷斷續續地傳入當事人耳中。
李往昔每次聽到這樣的傳言,都會露出義憤填膺的神色,拍着韶寧和的肩膀道:“別聽他們胡言亂語,寧和,你要争點氣,拿出你的實力,讓他們刮目相看!”
韶寧和卻只是無所謂地笑一笑,不予辯解,也不予否認。
這段時間,伶舟也沒閑着,他一直按照大夫開的方子堅持喝藥,身上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之後,他便閑不住地經常在院子裏走動,加強身體的鍛煉。
同時他的嗓子也漸漸能發聲了,基本能與人進行正常的交流,只不過聲音聽起來比普通人要沙啞一些。而這種沙啞的聲線,配上他那張漂亮的臉蛋,非但沒有絲毫違和感,反而沖淡了他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柔媚之氣。
到了六月初,伶舟身子已經大好,于是向韶寧和主仆二人辭行,決定去尋訪自己在繁京的所謂的“遠親”。
萬木不太放心地問:“你一個人去沒問題嗎?要不要我陪你一塊去?”
“不用,”伶舟擺手道,“你還是在家伺候少爺吧。”
韶寧和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不用?知道在哪一帶麽,我讓萬木送你過去。”
“确切的位置我也不清楚,也不一定馬上就能找到。”伶舟答得有些謹慎。
萬木這段時間和伶舟相處,已經拿他當自己弟弟看待了,生怕他在外頭吃苦,于是道:“若是一時找不到,就不要在外面瞎轉悠,先回家裏來,我們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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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想起自己還有個主子,于是沖韶寧和讨好地笑:“是吧,少爺?”
“嗯。”韶寧和端着架子悶哼。
第二日上午,伶舟告別主仆二人,揣了萬木為他準備的幹糧便出門去了。
他徒步來到丞相府門口,發現時間有點早,大門緊閉,門口只站了兩名家丁。但是他知道,在這一道門之後,才是守衛森嚴的重地。
伶舟沒敢直接上去敲門,聞守繹向來十分注重自己的生活隐私和生命安全,偌大一個丞相府,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像伶舟這麽個來路不明的少年,沒有丞相大人的首肯,自然是不能随便進入這道門的。
所以,如何才能順利見到聞守繹本人,這是首先要解決的一個大難題。
他站在大門外苦思冥想了片刻,才覺出自己剛剛複原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于是挨着附近的一棵大樹,抱着幹糧蹲下來,皺着眉繼續思考。
不多時,一名家丁往這邊走了過來,動作粗魯地踢踢他的腳,吆喝道:“喂,小叫花子,別在這兒蹲着。”
伶舟擡起頭瞥了他一眼,心想你他媽才是叫花子。
那家丁見他不做聲也不動彈,以為他聽不懂,于是拔高了音量道:“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這裏可是當朝丞相大人的府邸,你蹲這門口算是怎麽回事,想給自己臉上貼金嗎?”
伶舟暗暗咬牙,看家狗居然也敢這麽跟他吠。無奈他現在換了個身體,什麽也不是,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伶舟看看自己瘦削單薄的身子,再對比那家丁五大三粗的塊頭,默默催眠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然後他堆起笑臉道:“這位大哥,能幫個忙麽?”
家丁剛想開口拒絕,忽覺懷中有異物,低頭一看,卻是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錠銀子。
再度擡頭時,家丁看他的臉色便和藹了許多,一邊不動聲色地将銀子藏入腰帶中,一邊問道:“要我幫你什麽忙?”
“能否……幫我将這封信,呈給丞相大人,就說,他的一位故友求見。”伶舟說着,将事先寫好的信遞了過去。
家丁狐疑地看了看那封信,發現信口未封。他擡了擡眉梢,便當着伶舟的面将信箋打開來看。信中寥寥幾句,表達了一個多年舊識對丞相大人的仰慕之意,希望能見面一敘。
尋常人看不出其中奧妙,但只有聞守繹自己知道,這其實是一封密信,按照特定的順序将其中幾個字挑出來重新排列組合,便是一道暗語。
其實暗語的內容也不重要,關鍵在于那暗語本身。伶舟相信,只要聞守繹看見了這封信,必定能引起足夠的重視,赴約與他相見。
因為這種暗語的創始者,便是聞守繹本人,而使用過這種暗語的人,少之又少,一般都是聞守繹視為心腹之人。
那家丁拿着信箋瞧了半晌,瞧不出什麽名堂,再看伶舟的小身板,實在不像是什麽居心叵測的危險人物,于是他丢下一句“在外頭等着罷”,便揣了信封進去了。
這一日,伶舟在丞相府外,從上午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見那家丁傳出什麽口訊,更未能得見聞守繹本人。
直到月上梢頭,他才最終确定,這一次求見計劃,算是宣告失敗了。
伶舟仔細回想起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剛坐上丞相之位不久,前來巴結的遠親近鄰不計其數,稍微有點沾親帶故的都自稱是他的舊識,搞得他煩不勝煩。
于是他立下一道規矩,所有求見之人的拜帖必須先經過管家之手,由管家進行初步篩選之後,再将重要人物的拜帖呈給他。
于是像伶舟這種自稱“丞相故交”卻身份可疑的無名小輩所遞的拜帖,只怕早就被當做是欺名盜世之徒給草率過濾掉了,所以他的那份信,根本沒有真正送達聞守繹手中。
“哎,聰明反被聰明誤啊……”伶舟踏着月色,啃着幹糧,憔悴而落魄地離開了丞相府。
走着走着,天空中開始烏雲密布,月光漸漸遁去,緊接着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伶舟出門前沒有帶傘,此刻更是無處躲雨。于是他垂手站在雨中,自暴自棄地想,一個人一旦走起了黴運,果真是事事倒黴,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