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月的天氣,雖然氣溫已經升高,但夜間淋雨之後,被風一吹,還是會掀起陣陣涼意。
伶舟被一陣風吹得接連打了幾個哆嗦之後,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腦卻突然變得清明起來,思維也漸漸活躍了起來。
他突然意識到,就算他今日順利見到了聞守繹,那麽接下來,他又該如何取信于對方?
畢竟死後重生、靈魂附體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已經非常詭異了,更何況現在聞守繹本人還活在世上,他一個兩年後飄回來的孤魂野鬼,怎麽看都是個冒牌貨,他憑什麽讓聞守繹相信自己的話呢?
再退一步想,就算聞守繹相信了他的身份,相信兩年後會有人對他下毒手,那又怎麽樣呢?他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幕後主使者的身份,這讓聞守繹如何防範?
更何況,當聞守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受到威脅之後,必定會采取行動進行自保,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日後的種種事件,皆有可能會因為他的這一舉動而産生變化,變得不可預測、不可掌控。如此一來,對他、對聞守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只怕就很難預料得到了。
伶舟在雨中慢慢踱步,心中思忖着,與其讓事态失控,倒不如自己先按兵不動,躲在暗處靜靜觀望,查找線索。如此一來,他至少能比敵人先一步掌握主動權。
這一日的晚飯,韶寧和主仆二人相對而坐,總覺得有些寂寞。
“也不知伶舟找着他親戚沒有,”萬木憂愁地看了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又開始唠叨開了,“出門的時候忘了讓他帶把傘了,不知他淋着雨沒有。他那身子骨太弱,才剛見好一些,萬一又受了風寒,豈不是……”
“萬木。”韶寧和打斷了他的碎碎念。
“啊?”萬木回過神來,不明所以地看向韶寧和。
“食不言,寝不語。”韶寧和低着頭,面上看不出喜怒。
“……哦。”萬木察覺到主子心情不太好,但又弄不明白他為什麽心情不好,但是他知道,韶寧和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喜歡別人在他耳邊聒噪,于是他只好讪讪閉了嘴,一心一意扒飯去了。
韶寧和似乎胃口不佳,吃了一半便擱了碗筷,緩緩踱至門廊上,望着屋外的雨夜怔怔出神。
就在此時,宅院的大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只見全身濕透的伶舟腳步蹒跚地推門而入,卻在望見廊下立着的韶寧和時,堪堪停住了腳步。
韶寧和乍見伶舟,先是一怔,随即他快步朝伶舟走了過去,一把拽了伶舟的手,将他帶回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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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濕成了這樣?”韶寧和蹙着眉低聲問道。
伶舟低着頭沒有說話。
韶寧和仔細瞧了瞧,發現他一直在打冷戰,一張臉白得吓人,原本束起的頭發早已披散下來,貼着臉頰的發梢還在不斷滴水。
此時聽見門外動靜的萬木正探出頭來看究竟,不待他開口,韶寧和便道:“萬木,去打盆熱水來,再幫伶舟找件幹淨的衣服。”
“哎哎。”萬木應聲而去。
韶寧和見伶舟抖得厲害,便拉着他進了屋,随手扯了一件外衫給他披上:“先忍忍,一會洗了熱水澡,再換件幹淨的衣服,躺床上睡一覺就好了。”
伶舟一邊抖,一邊默默點頭。
韶寧和盯着他瞧,試探着問:“親戚……沒找着?”
伶舟擡頭看了韶寧和一眼,又低下頭去:“死了。”
“什麽?”韶寧和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們……都死了,不在了。”伶舟說着,眼圈一紅,便淌下淚來。
韶寧和嘆了口氣,将他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安撫道:“不要難過,如果實在無處可去,便把這裏當作是你自己的家吧,我和萬木都會拿你當親人看待的。”
這一瞬間,伶舟恍惚聞到韶寧和身上有一種清淺的甘草香味,若有似無、觸不可及,卻讓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險些忘記自己不過是在做戲。
心跳,莫名開始加速。
伶舟被自己的反應驚了一下,站在原地半晌沒能動彈。
韶寧和見他沒有說話,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覺得有些燙手。
“看來發燒是免不了了。”他低聲咕哝着,然後轉身朝門外喊了一聲:“萬木——”
但萬木在廚房中燒水,沒聽見。
韶寧和想起萬木也在忙,于是回頭對伶舟道:“你若是冷,就先把被子蓋在身上,我去給你找大夫。”
伶舟出其不意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韶寧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麽了?”
“太……太晚了。”伶舟嗓音低啞,“明天吧。我……睡一覺就好。”
“不行,”韶寧和板着臉道,“都燒成這樣了,怎麽能拖着?你身子骨原本就弱,再這樣燒下去,容易落下病根。”
伶舟仍是揪着他的衣袖不放:“現在……雨很大,等雨停了再……”
“別為我擔心,我有傘呢。”韶寧和微笑着摸了摸伶舟的頭發,然後便帶上傘出門去了。
伶舟怔怔站在原地,目送韶寧和的身影消失在院外。
然後,他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這個地方感覺有些鼓脹,又有些酸澀,還帶了點彷徨和不知所措。
他知道,這是心動的先兆,然而這心動的感覺出現得太過突兀,讓人猝不及防。
想他踏入官場十餘載,一直小心謹慎地隐瞞着自己的性向,雖不忌諱出入風月之地,卻始終保持着清心寡欲的狀态,不曾為誰動過真心。
哪想重生為伶舟之後,他的定力急劇退化,竟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便莫名奇妙地栽進了韶寧和的溫柔陷阱。
伶舟心裏很清楚,這個男人不但比他小了十歲,而且還是韶甘柏的兒子,他們之間橫亘着無法抹滅的殺父之仇。更可悲的是,韶寧和明顯對男人沒意思。
伶舟皺着眉,按住自己燒得滾燙的額頭喃喃自語:“聞守繹,不要胡思亂想,這只是一時的錯覺而已。等燒退了之後,幻覺就會自動消失的……對,一定會消失的……”
這天晚上,伶舟果然不可避免地發起燒來,喝了大夫開的藥之後,依然昏迷不醒,夢呓不斷。
這樣的高燒接連持續了三天三夜,才終于漸漸回落到正常人的體溫。也許是前幾日燒得狠了的緣故,精神氣消耗過大,伶舟又被打回到以前病恹恹的模樣,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飯。
這一場病可把萬木給心疼壞了,當着伶舟的面直嚷嚷:“之前就不該讓伶舟一個人去尋什麽親戚,現在倒好,親戚沒尋着,倒把伶舟的身子又折騰壞了,以後絕對不能再讓伶舟獨自出門!”
伶舟歪在床上,喝着苦了吧唧的湯藥,無奈地呷了呷嘴,心想這下可好,原本只是為了找個長久的栖身之地,才演了這樣一出苦情戲,結果卻弄巧成拙地把自己給軟禁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