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伶舟病了三天,萬木便伺候了他三天。

這期間,韶寧和居然也一直呆在宅院中不曾離開。大部分時間,他都習慣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看書,偶爾也會拿着書到伶舟房裏看,一邊看書,一邊聽伶舟被萬木用各種各樣的苦藥折磨得直抱怨,也算是一種樂趣。

到了第四日,萬木終于忍不住問他:“少爺,這些日子您都不用出門的嗎?”

“嗯,最近沒有什麽公務要忙。”韶寧和一邊翻着書,一邊心不在焉地說。

“好幾天不見李議郎來我們這兒竄門了,你們……吵架了?”萬木終于問出了心中的隐憂。

韶寧和擡眼看了看他:“沒有的事,只不過他最近比較忙而已。”

“他忙什麽?”

“忙公務啊。”

萬木怔住了,一臉嚴肅地看着韶寧和:“少爺。”

“唔?”

“為什麽您和李議郎同為議郎,他忙于公務的時候,您卻只能在家無聊看書打發時間?”

伶舟一碗藥喝到一半,微微頓住,看了看萬木,又看了看韶寧和。他心裏有點替韶寧和感到悲哀,這主子當得實在太失敗了,居然淪落到被自家小厮教訓的地步。

終于,韶寧和放下了手中的書,擡頭正色望着萬木:“你以為我在偷懶?”

“……沒有。”萬木不敢與主子對視,氣勢瞬間低了下去。

“或許是我忘記告訴你了,現在李往昔已經不是議郎職務了,他被升官了。”

“什麽?”萬木吃了一驚,好奇地問,“他現在是個什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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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祿丞。”

萬木一臉迷惘:“光祿丞是個什麽官啊?”

“光祿勳的二把手,”韶寧和解釋道,“低位僅次于光祿卿。”

萬木漸漸瞪大了雙眼,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低位僅次于光祿卿究竟是個什麽概念,但僅是聽到這“二把手”,就足夠他吃驚的了。

“原來是他……”一旁的伶舟突然一臉想起什麽的表情,拍着腦門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韶寧和轉過頭去看他。

“哦,沒什麽。”伶舟又端起藥碗假裝喝藥。

“要把湯汁全部喝完,不準浪費。”萬木驚訝之餘還不忘監督伶舟喝藥。

“知道了。”伶舟無奈地嘆氣。

于是萬木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少爺,為什麽這李議郎……不是,李……大人會升官升得這麽快?”

“因為他前陣子給皇上出了個好點子,皇上一高興,就給他升官了。”韶寧和說得輕描淡寫。

但是伶舟心裏清楚,韶寧和這話,也就随便打發萬木罷了,事情的經過,完全不似他說得這般簡單。

伶舟之前只是覺得李往昔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如今聽到“光祿丞”三個字的時候,終于将現實與自己的記憶挂上了鈎。

李往昔此人,前世的聞守繹并未親眼見過——或者确切地說,也許在朝堂上碰過面,但卻從未交談過——是以印象并不深刻,但這個名字,卻是聽成帝提起過幾次的。

也就是在兩年前的這個初夏時節,親政快滿一年的成帝,想要在文治方面做出點成績來,但又覺得朝中治國人才太少,敢于提出谏言的大臣更是少之又少,甚至有些官吏抱着安于現狀的心态,碌碌無為,得過且過。

為了鼓勵大家進谏,成帝的智囊團提出了很多激勵政策,但久久無人響應。這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成帝的積極性,讓成帝十分苦惱。

就在這個時候,尚是議郎身份的李往昔,鬥膽進宮求見成帝,向成帝獻了一計。

幾日之後,李往昔在朝堂之上公然進谏,洋洋灑灑地提出了自己在治國方面的看法。成帝對此給予了較高的贊許,當着衆大臣的面,破格擢升李往昔為光祿丞,秩俸千石。

這一舉動令衆人嘆為觀止,也十分鼓舞人心,有了李往昔這樣的先例,諸位大臣也不再甘心繼續觀望下去,紛紛向成帝進谏,甚至一些偏遠之地的官吏也千裏迢迢來到繁京,只為向成帝進得一言,運氣好的或許就能成為第二個李往昔,一夕間鳥雀變鳳凰。

然而,這樣的風氣畢竟不能長久,一則朝廷将官職和俸祿作為賞賜代價太高,偶爾為之尚可,一直持續下去就不現實了;二則,進谏的人多了,渾水摸魚或是颠倒黑白的負面現象也便随之顯現,以至于官場中人心浮躁,大家只想着如何提出奇思妙想一夜成名,真正務于實事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于是這樣的進谏激勵政策在實施了幾個月之後,又被成帝勒令停止,最終不了了之。

因獻了這一計而被破格提升的李往昔,也在春風得意了幾個月之後,漸漸被成帝抛在了腦後,光祿勳上下對他這不勞而獲謀來的官職頗有些微詞,以至于在之後的一段時日,他在這光祿丞的位置上坐得十分尴尬。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伶舟掐指算了算,如今尚是六月上旬,正是李往昔被升官之後風光無限的時期,成帝為了推行他的計策,自然是日日召見,夜夜商議,這時候的李往昔,忙碌得不見蹤影,那是再自然不過了。

伶舟一邊回憶着往事,一邊就這麽無知無覺地把一碗湯藥喝盡。

将空碗遞給萬木之後,伶舟對韶寧和道:“少爺,今後的一段時間,或許會有不少人積極進谏,你可別去趟這渾水,免得自己惹了一身腥。”

韶寧和看了他一眼:“為什麽這麽說?”

“這事兒……長久不了,”伶舟不知該怎麽跟韶寧和解釋,只能敷衍地擺了擺手,“總之你聽我的沒錯,就這樣在家裏呆一陣子,等這風氣過去了就好。”

韶寧和盯着他瞧了片刻,似乎想從他臉上探究出什麽來,但最終,他只是沉默着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伶舟又道:“還有那個李往昔,他不來找你最好,你便趁此機會,與他拉開一些距離罷。日後就算他再回來與你稱兄道弟,你也要與他保持距離,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萬木在一旁聽了,有些不滿道:“我說伶舟,你好像一直對那位李大人有意見啊,每次李大人來我們家做客,你都不怎麽給他好臉色看,他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他沒得罪我,”伶舟道,“只不過……他這人似乎喜歡投機取巧、急功近利,我擔心他哪一日偷雞不成蝕把米,坑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少爺。”

萬木聽了,越發不高興了:“他怎麽就投機取巧急功近利了?我倒覺得,他是個熱心腸的好人,難得他願意和我們家少爺做朋友,少爺怎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伶舟見萬木固執已見,于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懶得再與他做無謂的争執。

倒是韶寧和,沉默地思索了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我倒覺得,這世上最擅長投機之人,莫過于當朝丞相聞大人了,但他就混得挺成功的,不是麽?”

“……”伶舟知道韶寧和又在借機發洩對殺父仇人的不滿了,于是裝聾作啞地摸了摸鼻子,靠上枕被,腦袋一歪,閉眼假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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